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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猴儿想:这地道八成是那厮自个儿拿锹一锹一锹挖的吧,抠逼嗖嗖的多一点土都不肯铲。
终于顶着那草垫盖子钻出来的时候,小猴儿拧拧身子,全身上下的骨头都‘咔咔’响,一股子浓浓的马粪味儿扑面而来,小猴儿仰脸一瞧,一个放大的大长马脸就摆在自个儿眼前。
噗——
那马鼻孔一撑,喷了一大口气在猴子脸上。
操!呸!
啐了一口,猴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湿乎乎,拍拍那马牛逼哄哄且肥壮的脸,心想着,道是她小心眼儿了,丫的也算够意思了。
谷子说:“地道通着那院儿的马棚,他说了,不管他在不在,咱们什么时候想用就用,那院子他原本也没带家室过
没带家室过来,那几个奴才也都交待过了,你兹管走后门就是。”
果不其然,小猴儿牵着马大大方方的出后门的时候,她几乎怀疑那几个奴才是她亲自摔银子买回来的。
“姑娘,我们主子说了,您需要什么尽管吩咐咱们。”管家模样的老大爷似是早就准备好,终于等到她过来似的,弄的小猴儿有点别扭。
她咬咬嘴唇,打量打量他,半晌伸手把他脑袋上的瓜皮帽摘了下来,“这个不错,我拿走了,谢了。”
出门之前,骑在马上的小猴儿又补了一句:“要是你们主子回来,替我转告,就说我石猴子谢他。”
……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人人都叹,如今的世道差,可当真亲眼见着,委实惊了猴子不只一跳。
只身立马与南西门前,火把簇簇,纵眼望去,车马零星,衣衫褴褛之人十之过八,再离近一瞧,那褴褛之下,并非个个狼狈,有的紧紧抱着膀子,有人始终捂着腰身的袋子,有的则是俩手紧紧插在袖子里,谁也不与谁说话,所有人的眼睛都瞄着四面八方,生怕被人发现自个儿不是‘穷户’。
而那扇原本小猴儿还想着如何在没有凭证的情况下混出去的城门,居然根本不用动脑子。
“这的小的孝敬的,兵爷拿去吃酒。”前头的‘乞儿’自怀里拿出几片铜钱,那兵爷连问都没问,兹拿起来掂掂,也不牛逼哄哄,也不止高气昂,反是丧气的笑笑:“吃什么酒,我们旗人的日子如今也不好过。”
小猴儿牵马过去的时候,多给丢了两片。
“等等。”那兵唤住她。
小猴儿怔住,正想着莫不是有什么异样?
却听那兵大哥伏在她耳边小声道:“小哥儿穿的太水滑,那城外头乱着呢。”
城门一阵风吹过,小猴儿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那真真所谓: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
富贵的日子过久了,小猴儿几乎忘了那‘穷’字之可怕,穷能使人成饿鬼,穷能使人变罗刹。
人的肚子饿的狠了,也就不是人了。
这一点,她是最清楚的。
兵大哥没骗她,只一扇城门之隔,却如隔世,那城墙外头,一排乞儿,有老有小,形容枯槁,骨瘦如柴,夜色下,那饿的发突的眼都放着狼一样的精光。
这样的场面她不是没见过,可这儿,是京城。
小猴儿的银子没少带,可她知道若是撇出去一个,这些‘狼’们就会一拥而上。
遂她只扫了一眼,就翻身上马离去,跑了没多远,岔路到官道下头的杂草堆儿里,她又翻身下来,捂着脸,在那混着泥,沾者霜露的草地里,来回滚了个十圈儿八圈儿,再起来时,身上的衣裳已经连刮带蹭的脏乱破不已,小猴儿又摘下帽子,把那上头的铜扣一把拽下来,抓了把湿泥,胡乱糊在帽子上,剩下的俩手一撮,洗脸似的都蹭在脸上。
那泥湿乎乎的,三月的夜里风一吹,兹吹的小猴儿又是一阵咳嗽。
翻身起来,小猴儿抱着膀子狠搓了一会儿,这才翻身上马。
星月撒地,策马狂奔。
沿着官道,小猴儿一路往大名府奔去,这一跑就是**一天,沿途小猴儿只买了十个肉包子放在马上,除了尿尿,几乎没下过马,咳的厉害了,就慢蹄子走一走。
连她都佩服自己,真他妈精神,丁点儿困意没有。
可第二个夜里,马扬了蹄子,它说:你差不多得了,我他妈又困又累又渴又饿。
无奈,小猴儿只得寻了处浅水处,去饮马。
那马喝的尽兴的时候,小猴儿抽空在水里头瞧瞧自个儿,**,这泥人张谁啊?
那水中的月亮上的自个儿,一身尘土,满脸泥,唯有俩眼儿闪着猫头鹰似的光。
“哈哈……咳咳……哈哈……”小猴儿笑的相当欢乐,眼么前都好似瞧见那厮万般嫌弃又膈应的死样儿了。
兹这么一想,又苦了马大哥了。
喝了点儿水,嚼了野草,又没日没夜的给着死猴子抽鞭子的赶上了路。
又踩了两个时辰的星星,马大哥终于蹄子朝前一拱,跪了。
嘶——
嘶鸣声划破安静的夜空,小猴儿自马上整个人翻滚下来,在地上连骨碌七八圈儿,停下来时,那吃剩的三个肉包子,也跟着骨碌到嘴边儿。
彼时小猴儿握在地上,听着那响起的一串串步子声,再瞧那跪摔的马大哥,手摸上了小腿的匕首。
一阵笑声响起,笑的她无比精神。
她不是傻逼,她知道马不是跪了,这是让人他妈给勒了。
……
(。。 )
第十七回 我自扯衫向天笑 去留尊严续口气()
后来的有一天,谷子把今儿所发生之事,混着眼泪鼻涕跟天养好一番讲述,过后天养问猴子:“诶,猴儿哥,说实话……你真不害怕么?”
“怕。”猴子说完,半天又呲牙揉揉他的脑袋,“后来害怕,当时忘了。”
天养不耐烦的抓住她拨他脑袋的手,左手。
手背鲜嫩如葱,可翻过来,手指关节处和虎口处各横切两条深深的刀痕,平行于那深红色的断掌刀痕,三条血线,就那么布在那白嫩的手掌上,鲜艳、诡异、格格不入却又浑然天成。
“那天万一……”他不自觉的攥紧了那只手。
“有嘛办法,那也是命。”
“真没想过……?”天养做手刀比在脖子上。
猴子甩了一记看‘傻子’的眼神。
“真的一点都没想过?”
“呵,我他妈傻啊。”
“……”
“傻小子,你记着,不管嘛时候,好死不如赖活着。”
“……”天养歪头看她,兹觉得这两个人在说这一句一模一样的话时,用了一模一样的表情。
满不在乎,却又坚定不移。
“为什么?”他问。
“介有嘛为什么的?人有口气儿,是人,气儿没了,就他妈是鬼了,孤魂野鬼也就算了,没人惦记,飘的到也自在。”猴子又拍了两下他的脑门子,‘丧气’道:“关键我不是没那福气么?”
“……谢谢。”天养正儿八经的道,尽管还是不耐烦的拽下了她‘逞凶’的手。
他问:“还记得那人的名字么?”
“记一辈子。”
“叫什么?”
“咋,小子,要替你哥我出口恶气去?”
“……”
“下辈子吧,丫死透了,早没地儿下刀了。”
……
戒酒多年的人再端起杯子,酒量差的堪比孙子。
吃白面馒头多年的人再去吃那草根,肠子窜的提不起裤子。
七年,猴子远离刀光剑影整整七年了。
多年深宫,尽管步步算计,危机四伏,可真刀真枪的劈砍,却也是从未有过。
她该怕吧?
不,石猴子的胆,从来不是靠练的,那是骨血里带的。
那天晚上的月亮,干净的银盘子一样,三月里的风声阵阵,吹的周遭的野草的‘沙沙’直响,那画面,诗一般静谧美好,这该是个祥和的夜。
对,这本该是个祥和的夜。
猴子翻身起来的时候,腿上的蒙古剔已经攥在手里,她忍着因坠马而生的咳嗽,看着眼前那从草丛里钻出来的七八个男人来,彼时除了三个跑向她的马,剩下的五人都离她不过只有十步距离。
夜太黑,她看不清任何一个人的脸,却能瞧见那人手一把反着亮光的刀。
那亮光大小不一,形状参差不起,小猴儿棱着眼判断,除了为首的那虬髯大汉拎着一把像模像样的环刀,剩下的,柴刀、砍刀、廉刀……
操,这世道究竟咋了?
好好的庄稼人竟给逼的落草为寇。
心知不是土匪的可能十之七八,小猴儿也把那抓着刀匕的手背到了身后,待他们还未到眼前,便压低了嗓子,喊道:“合上的朋友,道个万吧!”
果不其然,小猴儿这一嗓子,那几人显然步子怔住了,除却那为首的身形高壮的虬髯大汉,其余四人都面面相觑。
哪管他们初为草寇,可也知道这人说的是走江湖的黑话,这话的意思,大概就是‘哪里的朋友,报上名来’的意思,这话本身不惧有威胁性,许许多多的过往商人也都会说上几句,可如果这话出自一个面对他们这么多人、这么多刀,依然毫无惧色的人口中,那意义大不相同。
“疙瘩哥……”拿镰刀的人先放低了手中的刀,小声询问那虬髯大汉的意思,却听那虬髯大汉中气实足的道:“保定禾白三少,兄弟过个万吧。”
“天津卫锅伙共由山与河。”小猴儿朗声回道,那声音里一派江湖味儿,无丝毫惧色,然,小猴儿还是拐了个弯子,并没有报上真名。
嘛叫共由山与河?
道上的人都听的明白,她这是说她姓黄,而那虬髯大汉的‘禾白三少’,那是说他姓穆。
其实他姓甚名谁都没多大关系,小猴儿这会儿心下明白一事儿,就是丫的绝不是什么‘义贼’,不然不可能操着一口东北大碴子味儿,愣跟她说是保定人士。
再瞄瞄他身后那些一个个身高参差不齐的柴火似的男人,小猴儿几乎可以确定,这八成是他妈这姓穆的东北胡子领着一帮饿急眼了的保定农民撺掇起来跟这官道上勒马打劫混口饭吃。
思及此,她那背后攥刀的手也不再紧的青白。
如今毕竟是直隶境内,天津卫锅伙的名号还是叫的响的,毕竟直隶境内无人不晓得,天津卫的混星子,那是个个玩儿命的。
“穆老哥,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兄弟我如今有急事,改日火**大转,定当拜瓢。”猴子一口江湖气,边说边瞥了一眼不远处那已经被制服的马匹,她知道,那马她是要不回来了,道上有道上的规矩,所谓贼不走空,人家累死累活蹲了许久勒的,她没道理要,也不可能要。
别说一匹马,就算再给些买路钱,能卖她这个面子,也算虚惊一场了,毕竟待再
虚惊一场了,毕竟待再过几个时辰天明之后,她身上的这些银子,够买许多匹这样的马。
可毁就毁在这些银子身上。
小猴儿不是傻逼,她压根儿不可能提出给买路钱,不是因为给不起,而是因为她那一袋子银子,实在太多,多到足矣让人杀她灭口。
却听那虬髯大汉抱拳道:“黄兄弟,多有得罪,只是如今的世道日子不好过,咱们都是吃这口饭的,你该明白,我也不能让兄弟几个白辛苦。”他抱拳时,那把大环刀晃的叮当兹想。
小猴儿明白,兹一匹马,她是过不去这‘关’了。
她攥紧了背后的刀,闷声咳了一个长咳,棱其眉眼,脸上不动声色,“穆老哥,你的苦楚,老弟我明白,不过今儿实在着急,身上干净的紧,老哥若愿交弟弟这个朋友,下次到天津卫,兹管到仙人馆来找我,花酒大姑娘,包在弟弟我身上。”
“哈哈。”却听那虬髯大汉朗声大笑,半晌之后那大环刀在手里一晃,铛铛作响。
“花酒虽好,兹可惜老哥我吃不动啦!”这一声过后,却见那虬髯大汉那大环刀倏的朝前劈过去,若不是小猴儿早有准备往后一跃,那刀此时已经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操!给脸不要脸!咱们今儿就瞧瞧,谁他妈死谁手上!”随着小猴儿骂声一起,那五个男人一块扑了上来,廉刀、砍刀、柴刀、环刀一股脑的朝她劈来。
刷!刷!刷!
刀刀乱劈,却都是亡命的架势!
乱世,无道义!
乱世,无人性!
乱世,人人敢玩命儿!
“来啊!朝介砍!”小猴儿躲都没躲的指着脸狂吼,那两天两夜不曾合过的眼里,冲着血,满满的都是煞气,那煞气,兹慑的几人发怔,而眼神一刻都没躲闪的小猴儿,兹眼尖的发现一个握着柴刀哆嗦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