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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喝些什么吗?”他放下咖啡杯子,出声问道。
“不用。”她摇头拒绝了,整个心思都在他即将要说出的话语上,哪里还有心思去喝什么东西。
“不用吗?时间会有些久。”他沉了沉声,说道。
何姿停顿了几秒,还是改变了主意,出声说道:“两杯热的白开水就好。”
她和君喻一人一杯。
侍者默默记下,转身走出了包厢。
君陌看着她,眼神缥缈,似是想起了什么,笑了,“你跟你母亲一样,第一次我带她来咖啡厅时,她也说什么都不要,最后也点了热的白开水,每次都这样。”
他说起安雅,眼底是有柔和的爱恋的,含情不浅。
何姿自然也能看得出,可他为何还会做出那样的事呢?太伤害母亲了。
君陌的眼睛看着她,又好像在透过她看着空气中虚空的某一点地方,没有焦距。
徐徐出语说着:“算算时间,过得真快,第一次见到你母亲还是在十二年前,那天我在公司里上班,是盛惠然领着她走进我办公室的,她穿得很朴素,蓝色方格衬衫和一条牛仔裤,扎着马尾,低着头,对人很是恭敬,说话小心谨慎,唯恐自己会说错什么似的。我安排她做了公司的保洁人员,之后也只是见过几次面罢了,没有说过话,她留给人的印象总是很干净,半点不浮躁,不太爱说话,总是在认真干着活。”
思绪渐飘渐远,印上了旧色,陈年的旧时光被重新翻了出来,见了光。
一点都没忘记过,多么怀念。
“那年T市的冬天很冷很冷,有一天找不到了我之前写的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一串电话号码,很多人都在找就是找不到,大家都放弃了,等到大家都下班后,安雅还留在公司里,翻着一个又一个垃圾桶,全公司上下的垃圾桶都翻找着,坚持着不放弃,一直到很晚很晚,谁都不知道,最后她找到了。在周日傍晚的时候,我驱车来到公司拿一样东西,看到了坐在台阶上的她,不停地在搓着手,脸颊冻得通红。看到我,她很高兴,将放在兜里的纸递给了我。我当时问她,冷吗?她说,不冷。可是明明身子都冻得发颤了,怎么会不冷呢?我问她,什么时候来这里等的。她说,刚来。没跟我要谢谢,转身就走了,我进公司听保安说,她已经坐在台阶上等了整整两天了,不肯把纸条交给他转交,怕会弄丢。之后,她当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勤劳地干活,不常说话。我给她道的谢,全被她退了回来。”
那段时间他看到退回来的东西,还皱眉发愁过。
“她不常说话,但做出的事让人无法挑剔,我跟她说过头疼,第二天办公室门口就能看见草药做出的点心,不会太苦,食欲不好,会有山楂糕,独自加班困得睡着时,醒来会发现背上披着外套,我知道,她只是在感激我给了她一份安定的工作,无外乎其他,从不和我接近,连句话也不说,是我先贪恋上这份感觉的,从小到大第一次感受到温暖,后来也是我先沉陷下去,喜欢她的,她是拒绝的,不为所动,日子久了,公司里的人渐渐传开了流言蜚语,盛惠然也开始怀疑知道了,此时,她留了一封信就不见了,隔了三个月,也是我耐不住思念亲自去找她的,在婚礼上逃婚,去苏州的小镇上找到了做裁缝的她,她日子过得简单,替人裁做衣裳,她坚决不跟我走,我便在那留了一个月,一直在等她,眼中也只有她了。”
何姿听到他讲过去的事,从来不知在外的母亲经历了这么多的事,只知道她每月定期会汇来一笔钱。
“后来,爸妈和爷爷知道了此事,态度强硬地要拆散我们,安雅也在劝我回头,可是我不肯,我知道一旦回头就会遗憾后悔一辈子了,爷爷甚至拿公司和财产威胁我,我还是不肯,坚决要和她在一起。最后爷爷说,我和她在一起也可以,不过要答应他一件事,不准和安雅生孩子,那个孩子只能是盛惠然来生,在规定的时间里一定要生,这是保密的。我哪里会答应,一口就拒绝了,爷爷就要把我赶出去。安雅心疼不舍,知道我喜欢经商,到了别处没人敢收的,最后在5月12日答应了,她是为了我。”
君陌说着说着,头低得很深,一杯苦涩的咖啡喝完了。
何姿是震惊的,她想到过很多种可能,是君陌脚踩两只船,也想过是他酒后做错的事,或者是被人设计也说不定,万万想不到会是这种结果。
母亲是在何种心情下答应了那个荒唐的约定,该是有多难受,要眼睁睁看着丈夫去别的女人那里生孩子。
如今才知道几年前君陌的生日聚会上,前来大闹的盛惠然说出的5月12日是什么意思了,那简直就是个巨大的梦魇。
“结婚后,我无意间在柜子的书里发现了一张夹着的验孕单子,才知道安雅怀孕了,是几天前检查出的,验孕单子下还夹着一张单子,是流产的单子,在紧挨着的一天后,是她自己签的名字,那时我才猛然得知她怀孕了又做了流产,我们的孩子没有了,问过她,她说,我们不能有孩子的,若是生下来,你的前途该怎么办?老爷子说一不二的。”
她可以去做低级的工作,可是他呢?他从小衣食无忧,学历也高,怎么能过那种苦日子呢?怎么行呢?会白白浪费的。
君陌,这样一个男人,竟然哭了,在指缝间落下了泪,哭得伤心。
何姿完全不会动了,胸口被堵了一块大石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大口大口地喝着水,将整杯水都喝完了,仿佛一条离开大海的鱼。
君喻还算镇定沉稳,手掌扶着她的脊背,安抚着她。
怪不得,逛街时站在婴幼儿物品的橱窗外,母亲会露出那样的神色,太过于向往了,还有眉间那份挥之不去的忧伤。
她到底过得是什么日子啊?是怎么过得一天天啊!
说实话,过得太苦了,就算这样,她还是在笑着对她说,不遗憾,不后悔,她付出了太多太多了。
背负着第三者的骂名,从未被君家人当做是自己家的人,受人嘲讽侮辱,按上难听的骂名,被人指着鼻子辱骂。
她都无所谓,一一承受下来了。
何姿的五指紧紧地拽着衣角,衣服似乎就要被撕裂开来了。
祝愿母亲幸福,还以为她真的就幸福,没想到她是这么幸福的。
她看着眼前那个痛哭的男人,指缝间溢出了温热的液体,他既给了母亲爱意和依靠,也给了母亲痛苦和灾难,是多么矛盾的存在啊!
何姿一刻也不愿在这里待下去了,令人窒息,匆忙起了身,双腿久时间没动坐得麻木了,身子不小心一个趔趄,桌上的杯子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摔成了碎片,声音刺耳得很,君喻一双有力的手立刻扶住了她的身子。
扶着她一起走了包厢的门,撑伞出了咖啡厅的大门,她不知道是怎么去走下一步一步的,只是觉得脑子恍惚了,若是没有君喻的搀扶,身子早就摔倒在地也不一定了。
坐在车上时,她忍不住,哭了,埋在他胸前哭了,眼眶承受不住眼泪的重载。
脊背颤抖着,湿了他衣前的一大片,手指紧紧攥着他的衬衫衣服,凸显出道道的褶皱。
“我妈说她幸福,我便真以为她幸福着,可她过的是什么日子啊,是什么日子啊!”她哽咽着哭道。
君喻任由在她在他胸前哭着,双手紧紧抱着她,给她最大的温暖安全。
爷爷做了如此残酷的决定,隐瞒至此,连他都不知一点,太偏向于盛惠然,因为古家和君家是故交,还因为他和母亲的私心私情,害惨了人,他们还是容不下安雅的存在,容不下,只不过是想拖延日子除去她罢了。
那些年,他一直居住在国外,对国内家里的事听闻甚少。
真相揭开,竟是如此不堪入目。
她哭了很久,他一直抱着她,抚摸着她的后背。
四点多,他开车回到了医院。
走在走廊上,刚才电梯上下来的护士明显地心情不好,很是烦躁。
“那个女人天天像个疯子一样,不就是掉了个孩子吗?”她满脸不屑。
“那可是和君家挨到边的人。”
“那又能怎样,不还是弄了个一辈子不能生育吗?”想到这,心里不住就是一阵快意。
“什么?”
“她长期喝酒,本来身子就差,流了孩子,还切除了子宫,活该,受报应!”
何姿回到病房,忙进盥洗室用冷水洗了洗脸,又用毛巾好好地冰敷了一下眼睛,生怕被母亲瞧出异样来,惹她担忧多想,再也经不起了。
安雅还在睡,没有醒。
房间里光线昏暗,拉上了帘幔。
她紧紧握住母亲蜷缩在被子上的手,再也不舍得松开,用她的手一次次轻轻抚摸着自己冰凉的脸。
何姿对君喻说,母亲就只剩下她一个亲人了,只有她可以依靠了,外婆老了不在这里,顾不到她了,其他人都在冷眼憎恨着母亲,母亲就只有她了。
君喻对她说,小姿,你的亲人除了你母亲,你外婆,还有我,我定会护你们周全的。
他从不轻易许诺,若是许下,便是定要做到的。
媒体记者这些天也不见消停,争着通过各种渠道在抢夺第一手新闻,君家前后两个媳妇都进了医院,旧爱似乎还有流产的消息传出,君家大少还在病房出现过,三人之间的不断纠缠,这个新闻很有意思。
立刻占据了报纸头条的位置。
祝夏拿着当天最新的T市报纸坐进车内,递给老板。
车外,是T市标志性的建筑物博物馆。
傅施年打开报纸,看了起来,草草翻了几页,就放下了,报纸首页的君家格外显眼。
晚上,古淑敏给君喻打了一通电话,要他抽时间去看看他表姐,她这次受的刺激不小,需要人陪,嗓音很轻,里面少不了劳累疲倦。
君喻闻母亲的话,脸上覆满了阴寒的薄冰,眉间越发疏离冰冷,冷笑着:“妈,安雅这边呢?怎么没有人来看她?”
听到儿子这样质问自己,她怔了怔。
“事情很忙,改天会去看她的。”
“但愿,希望您心里要祝她好好活下去才好。”他不冷不淡地在夜色中对母亲说道,话语冷峻得很。
第一百零四章 浅笑 一针见血摊开在阳光下()
何姿特别留意地看了看当日晚上的天气预报,期待明天会是个晴天,可是事实令她失望了,手机上显示出的是天气是小雨。
安雅看了看灰蒙蒙的窗外,又看着她,问道:“明天还是下雨吗?”
“嗯。”她合上了手机,语气显得无奈了。
安雅对天气的好坏倒是无所谓,“其实下雨也没有什么不好,你看打落在玻璃上那些雨滴,眯着眼睛去看,倒映出的世界多么渺小,就在几毫米之间。”
世界若真是几毫米之间就好了,没有那么无边的宽广。
在住院其间,君陌来病房看过安雅多次,脚步都放得很轻,大多是在她睡着时,他会坐在床边看着她很久很久。
那时候,何姿会主动离开病房,留给专属于他们二人的空间。
她对君陌该怎么说呢?那样一个男人,在知道真相后,心里是极其矛盾的,但母亲却是心甘情愿的,让她能去说些什么呢?
就算有话,所有的话也都变成沉默的无话了。
只剩下对母亲的怜惜和心疼了,那些岂是能用一些词语就能说得了的?千言万语,都远远道不尽。
只要一想,心里就沉得喘不过气来。
君喻陪她去外面漫步散心,撑着雨伞走在树下,脚下踩着沾了泥土和雨滴的落叶。
她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雨中空气沁凉,以此来纾解心中的烦闷。
“太过忧思,头会疼的。”他走在她身旁,眉目清淡,檀口轻启对她说道。
何姿听了他的话,也想放空脑子不去忧思,可是这怎么可能呢?压在心里太多东西了,想要清空不去想似乎有些难度。
“头还不疼。”她静静说道。
君喻听见这话,眼底难得有了些笑意,她的意思是说头还不疼,还会接着忧思吗?
路上周身的坏境很静,只有雨点落物,细碎脚步的声音,看不见其他人。
何姿的眉头一直在皱着,“自从那日盛惠然来病房大闹,听见她说出的话,紧接着君陌揭露开的旧事,你叫我怎能不去忧思,我母亲这些年走来独自背负的太多太多了,不好受的。”
她在她面前总是笑着的,面对他人也是在笑,可是这笑的背后覆盖了太多的伤痕了,以至于眉头总是在萦绕着若有若无的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