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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剑-第10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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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拓跋孤停住了步子。他笑起来,哈哈大笑。笑声止歇的时候凌厉听见他叫苏折羽。他心里突然一沉。

    苏折羽一直都在。她安静地往前走了一步。

    七日之内,我要听到苏扶风人头落地的消息。拓跋孤狠狠地道。

    你等等!凌厉悚然道。你为什么……为什么非要她的命不可,她也是受命于人,如果我救了广寒,你还是不能放过她么?

    这也是为你报仇。拓跋孤冷笑道。若不是她,你又何须赴死。他说着,挥一挥手,凌厉只好去苏折羽,却见她已经躬身领命,跟在了欲走的拓跋孤身后要退出此屋。他忍不住便追上前去。

    但他走不出这门——他哪里能走,又哪里能阻止和改变得了旁人的命运。他连自己的命运都改变不了。不要说拓跋孤,就是苏折羽回身一推,便能将他封在屋内。

    门哐地一声关上。

    他怔怔地站着了,没有再去试图开门,良久,他转过身来,发现绝望于此刻的自己竟然也是一种奢侈——像我这样的人,竟然还不能绝望——他苦笑,也冷笑。且不管旁人如何,我自己都只有一天的性命,而这一天的性命,却是要用来拼命苦学来救人的!

    他走过去,用手扶住桌,也扶住那一本书册。因为这书页,他连绝望都不能有。

    不是的。他努力抓紧书页。“就算我丢掉性命,也不能让任何人伤害了你”,广寒,是因为我这样答应了你。你哥哥打什么主意,与我全然无涉,就算他是利用我——我也只能这样接受了。

    他摇了摇头,坐下来,低头去那两篇心法,不知为何竟无法集中精神。解救邱广寒是何等重要的事,他竟心神不宁起来,半个字也不进去。他不由地埋下头去,一双手深深地抓乱了自己的头发。

    凌厉啊凌厉,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发觉越是这样的时刻,自己脑子里的念头就越多;他知道自己要死了,但那儿时的、长大后的、见得人的、见不得人的念头,憧憬,甚或幻想,全都浮了出来。随后,淡忘的或者他以为自己淡忘的旧日情景,竟也一个一个地清晰无遗。他想这是报应么,凌厉?你杀过的人,你伤害过的女子,怎么你自己原来都记得这么清楚?可是你也说不出,你这将死之人与他们相比,究竟是谁更痛苦些?

    他抬手,去摸自己的剑,小心地、慢慢地抽出寸许。他把它竖立过来,剑身却发着乌光,照不请他的面孔。

一三〇() 
他伸出手去,指尖捻住那锋利的剑刃,轻轻一擦,肌肤破裂,鲜血珠儿似地滚落下来,有些疼痛。

    这疼痛令他集中了些意志,似乎猛然醒悟自己适才是不是陷入了种迷梦,而那迷梦刹那醒了,令他全然想不起梦里有些什么。他陡地一惊,低头去,书页上竟滚上了血迹。他慌忙用衣袖吸干了,捋了捋书边,压平了,吐了口气,剑随之回鞘,放到了一边。

    ——我竟然还能在这里浪费时间么?

    死真是一种很玄妙的东西,等死更玄妙,幸好他还有事可做。

    他一直研习到第二日的天色微明,对于时辰的变更竟丝毫不觉。翻过这一页,他才忽然惊觉自己不知不觉竟多了大半篇,忙又翻回头去。门上有人笃笃敲了两响,他一回头,只见是程方愈推门进来,一几上,便道,你不睡又不吃,真想送命么?

    我本来就快没命了。

    凌厉这句话是在心里说的。他并不知道——或确切地说,是没发现——昨天已有人送过两次饭来给他。程方愈新赴左使之位半年,很是努力进取,夏夜既短,也常至天明方歇,听得人说凌厉这边之事,便来望他一眼。

    他何尝不知道凌厉是凶多吉少了,又何尝不知道凌厉如此认真的是在研习什么,只是他与凌厉也并无交情,此刻又有什么可多说的?

    见凌厉不睬自己,他便也走出,正要关门,却听凌厉道,程左使!

    程方愈又将门闪开一些。如何?

    广寒她……还没事吧?凌厉道。可否请你告知拓跋教主,我已将这两篇记熟学会,此刻便可以救人了。

    程方愈略一踌躇。教主说是一日,那便是一日。你不如休息一会儿,或者少许进食,免得体力不支,反而误事。

    凌厉默然,似乎也觉有些道理。眼见程方愈又要走,忍不住又问道,苏姑娘在吗?

    苏姑娘?程方愈微微惊讶。她昨日便下山去了。

    凌厉心中一沉,浮到脸上的,也只是那么凄凄惨惨的几分颜色。

    这一回程方愈没有便走,站了一会儿,问道,你还有别的事要问么?凌厉些微地一怔,下意识地道,你……你对医道有没有心得?

    程方愈也是一怔,道,粗通皮毛。

    那你对奇经八脉可有了解?凌厉追问。

    程方愈摇头道,那便懂得不多,必不如霍右使那般博学。

    你知不知道假如一个人浑身穴道之中内力充盈,那要如何才能将她本身穴道之中的内力打散?凌厉恍如未闻,神情几近呆滞。

    这……或者是以内功强逼入对手穴道之中吧,程方愈不明他意之所指。

    凌厉摇了摇头,又道,你能不能帮我去问问霍右使呢?

    程方愈见他脸色已像薄纸一般透白,双目深陷,头发也纠结杂乱,心道他这莫名的三个问题,先问医道,其后问奇经八脉,又不全然与医道相干;以为要问奇经八脉了,却又仿佛问起打破闭穴功的方法,与奇经八脉也不搭界——这个小子,莫非是有点失心疯了么?

    他回想他的诸般事情,心道他这般年纪轻轻,若要为救人而死,终究也难免心情起伏,不觉也有点同情,好言道,凌公子怕是太累了,还是好好休息为是。

    凌厉却不搭理他,似乎是在出神。程方愈心中暗叹,悄然带上门离去。

    指肚上的血痕犹在,伤口却已开始结痂。凌厉低头恰好见自己这双手,不觉呆呆注视,心中一时之间,似有所悟,了半晌,又突然伸手去翻书。

    天色逐渐,愈变愈亮。

    中午时分来的人是顾笑尘。程方愈与他交好,早上回去时碰上他,便与他约略说了说凌厉这般可怜模样,顾笑尘却不料推门进屋时,几上饭菜已被吃的干干净净,凌厉似乎也正在帐中酣卧。

    他心中略感蹊跷,心道时辰无多,他竟突然这般想得开了么?目光微转,已见桌上放着他的乌剑。剑身似是压住了什么纸页。他初时只道是凌厉将那青龙绝学随意乱置,却又见那纸张甚薄,似在飘起,不由好奇,走近去,竟是一幅画像,画技稚拙,画中人正仰面而躺,以手覆眼,模样滑稽。他不自觉地朝那帐中的凌厉了一眼。画的似乎是他?衣着应是冬天的时候了。是谁人所作?

    他小心地移了一移乌剑,画纸角落里现出小小的一个字来。

    邱。

    顾笑尘一时之间竟也有些发怔,呆呆立了半晌,方自转身离去。

    他不自觉地竟是踅到了拓跋孤的屋外,一惊之下,连忙站住,回身匆匆而走,那门却咿地一声打开。

    你来得正好,笑尘。拓跋孤道。时候差不多,陪我到凌厉那里走一趟。

    顾笑尘眼神有种少见的游离,口中漫不经心道,青龙教主座前右先锋……

    说到此处他似乎又有所知,停顿了一下,才郁郁地道,属下领命。

    这失常之态自然叫拓跋孤在眼里,但他似乎并不在意,只道,你背广寒过去。

    凌厉低着头,坐在床上。桌上的画像和剑都收起了,竟是一应干干净净,地上却铺了薄毯,显然是为运功而备。

    来你很有把握?拓跋孤令将邱广寒放下。

    他不待凌厉回答,便将怀里一物往桌上一放,伸手启封,却是一小坛子酒。

    那么本座请你喝上一杯。他轻笑道。算是送你一程。

    教主……顾笑尘不知为何,脸色竟是大变。

    拓跋孤横了他一眼,冷冷道,你先出去。便将酒倾入杯中,递给凌厉。

    凌厉也了顾笑尘,并不声响,一饮而尽。

    眼见屋门关上,他站起来,将那薄册子递还给拓跋孤。后者约略一翻,冷笑道,你得不慢,只不知学会了没有?

    我不像旁人,会将广寒的性命视作儿戏。凌厉还以冷语。

    好。拓跋孤道。既如此,你该知道一旦运功,便再无停下的机会,此刻你有什么话要说,不妨先说明白了。

    凌厉似是低头想了一想,道,你能答应我一件事么?

    拓跋孤一笑。如果要求我放过苏扶风,那就不必开口。

    凌厉苦笑。那不用了。

    不过我却还有件事。拓跋孤道。我要你给广寒留一封信。我来说,你照我说的写。

    要我写什么?

    拓跋孤冷笑。我总不能让她知道是我逼你去死的——万一她回头恨我……

    你没逼我。凌厉道。

    你若这样想便最好,省得你写起来也心不甘情不愿。拓跋孤说着,将早已备在一边的纸笔移至案上。

一三一() 
万事俱备,静等运功。

    拓跋孤扶邱广寒坐好,见凌厉闭目似在做最后的思索,脸色也不由生出几分紧张。忽见他睁眼,右手一扬,一件银光闪闪的东西已扯开邱广寒后心衣衫,拓跋孤心内顿时一勃然,便向他右腕抓到。你干什么?

    眼见邱广寒光滑的脊背已露了出来,娇弱地却无半分颤动,无半分知觉。他才见凌厉的右手上,松松地缠着半截极细的银链——连同链端的袖箭——那是苏扶风的。

    你到底相不相信我?凌厉被他这只手一抓,自然就如被烧红的铁钳钳住了一般,但他脸上竟是挺着不动声色,语调也是冷冷的。你既然要我救她,就不要插手。

    你……

    拓跋孤第一次发现自己想不出来应当如何辩驳。其实去抓凌厉的一瞬他也已明白过来:旁人施用此法自然不必如此,但邱广寒纯阴之体,穴道异于常人,隔了衣衫决然不可能将内力送入她体内。如今来,凌厉似乎想过办法,应该也想到了办法了。

    他松脱凌厉的手。这一抓显然还是令凌厉痛楚难当,本来毫无血色的脸上似乎抽出了几丝炙红。拓跋孤站开去。确实是他要凌厉救人的。他自己既然不想涉险,自然管不了他。

    他不由冷笑出了一声。好,凌厉。他阴鹜地道。你也就只有这么一次机会了。

    他说的“这么一次机会”,指的是凌厉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能在言语之中凌驾于拓跋孤之上;可是凌厉心中却也陡地一震。他何尝不知道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也是唯一的一次——他能亲手把这个自己心爱的女子救回来。

    他的右手轻微地在空中发颤。他以为昨天夜里已经想得够多,但此刻心里,竟还有这许多心潮撞击。总是你救我。从来都是你把我从各种危险里拉回来。现在我——就只有一次——可惜只有一次,我便要死了,却还是还不清。

    他不敢再想,也不敢再犹豫,右手一推,将那枚足以致命的袖箭扎入了邱广寒背心的灵台穴之中。

    小小袖箭尖上针般锋利,可身体并不算轻细,这一扎几乎没入,凌厉将之往外轻轻抽出一半,邱广寒背上血便流了下来。

    这一扎令拓跋孤的心也提了一提。凌厉果然是大胆。那两篇心法之中所记,无论救人的诸种手法、顺序如何复杂精细、错之不得,但主要的意思不外乎以己身的内劲从伤者之穴道贯入,沿伤势而走,化作针线一般缝补之物,将那伤愈起。刀刃伤害肌肤不过一刹,若要回复如初,纵然是如邱广寒这般的纯阴之体,也须耗去不少时间,决然要比伤破那一下久上数百倍的时光尚不止;人之要死,便是用回复之慢去拼那恶化之快,那必然是无救了;用药用医,皆是竭力阻止那恶化加剧,而助长回复之势,若要将人之内力变作药,或是变作缝合的针线,实在是极大的浪费,然而青龙教这两篇内功心法偏偏就是教人浪费的——只因这世上总有药石不能及之处——一个人的伤若是药力已不及,再大的代价也得花了,否则只好随之慢慢死去。这便如叫人用百两黄金,去换一个抵饥的馒头。当一个人饿得快死的时候,他换是不换呢?

    两篇心法中第一篇称为“化”篇,写的正是如何将己身内力过到寻常之人过不到之处,并化为那愈合伤口的针线良药,而绝不是教人如何运力而已。拓跋孤昔年双手尽废,寻常人思及,筋脉之损怎可能用内力救活?但夏镜便是这么做了:一切伤口之药,皆可由内力换成,就算这交换早已极不等价,终究还是有人愿意这么做——夏镜愿为了拓跋孤一双手而武功全废,凌厉愿为了邱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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