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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我答应你,明天,明天我跟你一起去也好,你一个人去也好。但今天别出去了。
为什么?凌厉觉出些不对来。
邱广寒放开了他的袖子,转身道,来你还真不怎么把我放在心上。你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今天……?凌厉想了想。腊月十四……
他脑中突然一闪,想起那先夫人笔记里所写,脱口道,是你生辰!
邱广寒笑道,想起来啦?
凌厉赧颜道,是我不好。那天时还特地想过此事,但今日竟忘记了。
邱广寒笑了笑道,你以为我今天为什么下午都留在家呢?
那要不要……要不要我替你做什么事?凌厉吞吞吐吐地道。
就一件。邱广寒凑上去,轻声地道。别出去。
凌厉不声不响。他晓得自己今天是出不去的了。他不声不响只是因为很气闷好不容易能赶上一次她的生辰,自己占了天时地利竟忘了,结果一点献殷勤的机会也没有。
傍晚的时候他和衣仰躺在床上发呆,突然听见一阵细微的轻响,他忙放下手来,只见邱广寒果然已站在边上。她笑着将一幅纸往他身上一抛,便回身走了出去。
凌厉抓过纸来。纸上画的正是他这睡相,被邱广寒几笔轮廓画出来,模样竟显得有些滑稽。他连忙下床来,只见邱广寒正笑嘻嘻地站在门口着他,便也一笑甩了甩手上的画道,这个我收下了。只不过今天是你的生辰,理应我送你礼物才对。
是呀。邱广寒倚住门边,抱着双臂笑。你不是应该……很会讨姑娘们欢心的么?
但你跟她们不一样……凌厉冲口道,不过这冲口只说了这么一半,他便见邱广寒笑吟吟的一张脸,不由很是撇了一下嘴道,我的意思是说,她们生辰的时候,我可没有像现在这么狼狈。眼下我都不能出门,当然也没机会去买点什么东西给你了。最不济——他的眼神闪了一下,似乎有些不怀好意——我什么也不送,亲她们一下也是有的。
邱广寒哼了一声,转身走开道,我早知你改不掉这老毛病,装腔作势了几天该把你憋坏了吧?
凌厉连忙大摇头道,我没,没想什么。我在你这一点也不敢……
那要不这样吧。邱广寒岔断他话道。你教我剑法,怎么样?
剑法?凌厉一怔,随即笑起来。你找错人了吧,跟我学剑法?
你也太赖皮了吧,人家生辰你什么都不送,让你教一点剑法都不肯?
不是这个意思。凌厉道。我怕耽误了你,我说过,我只学了三两年基本功,九岁往后根本再也没人教我,后来就只是在任务里摸索,眼下所会的招式皆是急功近利型的,难以自成体系,根本称不上剑法,自己都捉襟见肘,又哪来教人的本事。
怎么被你说起来,自己很可怜似的。邱广寒笑道。
事实如此。
那你都从来没想过勤加练习、以后成为个高手吗?
那种梦只有刚学武的时候才做过,现在恐怕早没机会了。旁人闲时练武,有章可练,一招一式有其标准,时间一久自有所成;我那些恐怕即兴的多,定性的少,再说招式简单,练了也是白练。叫我怎么办?
你想要“有章可练”是不是——你这个怎么样?邱广寒突然把身后桌上一张纸扯到他眼前。
凌厉一瞥间,只见纸上画了个人,寥寥数笔倒不繁复,画法虽与前一张画一般略显幼稚,但人物动作甚为清楚。只见这人手臂前伸,掌中握剑正向前疾探。凌厉正要细间邱广寒却又收了回去,道,我都画了好几张了。
怎么,你的意思这是什么剑招?凌厉笑道。你怎么想出来的?
这是你用过的招式呀,傻瓜,你忘记了么?在竹林小屋里你曾挡退了那个人——我就见过这么一次你用剑——倒不为了什么画下来,只是方才恰巧想起此事。都给你!
凌厉只见他把桌上几张纸一揉,都丢给了自己,人却走了开去,不及先忙过去安慰她道,我又不是在说你什么……
其实我是这么想。邱广寒转回头来道。你说你九岁往后就不再学了,可是那只是你没有跟着一个师父学吧,并不代表你没有长进。你做杀手这么危险的事情,却好端端地活到今天;我虽然不知道高手应高到个什么样,却也知道你绝不是止步于那基本功的人。你那些伊鸷堂的人,那么嚣张的样子——你比他们却还要厉害得多吧?还有,你说什么急功近利,说什么不成体系,这些我是不懂,可是最多往后我跟着你,我帮你画下来好啦——你相信我么——就是多画几张画而已,你说的那些章法是不是就是这么出来的?
凌厉初时听她说话,还有要插嘴打断的冲动,后来这点冲动也没了,听她说完。
你只是安慰我吧。他喃喃地道。谢谢你了。不过我……
我是安慰你。邱广寒道。你这么想也可以。
不过我做不做高手与你有什么关系么?凌厉的口气倒是坚决起来了。
是没什么关系。邱广寒的口气也冷了。只不过我当你自己人而已。
凌厉只觉得心头猛地一震。这话从前也说过,但此刻说来,不知为何叫他无比感动起来。起来她说要自己教她学剑,其实只是不好意思把画的那几张画拿给自己找的由头吧?而她画拿些画,也许真的是要帮自己吧——哪怕只是出于天真?
也可能我太自说自话了。邱广寒低低地道。我觉得好的,你未必觉得好。但我只是想你日后也许更会遇到许多危险,倘若武功再高一点,也许就不用再像现在这样做“缩头乌龟”,叫你这么不高兴了。
好了,好了,你别再说了!凌厉大声地道。我都知道,我都知道的,你的好意!你……你这么念着我的事情,我怎会不高兴,只不过我……我说不出来而已!
邱广寒淡淡一笑,道,你是这么不善言辞的人么?
凌厉不敢她的眼睛,咬着牙道,在你面前就是。
他说这句话时知道自己说的是实话,不过邱广寒很可能会只当作是又一番甜言蜜语。无论如何。他想,无论如何,她终归是把我当成“自己人”的。
好在邱广寒这一回没有嘲笑他,伸手来拿他怀里方才自己投的纸团道,你不要的话,我就拿去扔了。
凌厉连忙转身一让,道,别扔,我。
他将纸团一一展平,只见画的果然都是同一招,只是有展有收,一一排开,从发招到刺出到收招皆有。
你竟记得这么清楚。凌厉抬头道。
我第一次亲眼见动手,怎么能不清楚。你动作太快,我又来不及闭眼。
凌厉倒是踌躇了,道,我动作如果真的那么快,你是怎么清的?
当时仿佛并没清。邱广寒道。但日后回想,却是越来越清楚了。
凌厉了那些画半晌,慢慢地将它们叠成一摞,整齐地捏起来,递给邱广寒。
果然还是不要。邱广寒低声道。
不是的。凌厉道。我只是不敢再拿你的东西。今天是你生辰,但我什么也不能给你。我什么也想不出来,就算想出什么,也必是不值你一哂之物,我……他摇了摇头。我不知该怎么办好。
煮一碗面给我怎么样?邱广寒将纸接过了,慢慢地说。煮一碗寿面给我,那你就是这世上,第一个给我煮寿面的人。
她说着天真地仰起头。怎样?
凌厉连忙点了点头说好,不过——她会因此而记住我么?他忍不住地想。
一七()
次日早晨邱广寒如约不再阻挡凌厉,但凌厉也拗不过她要同去的逼迫。两人一同出门,到城北打探情况。
沿巷走出才不多久,远远地见运河边上聚集了许多人。只见前面一人对围拢过来的人嚷道,这边死了个人呢!一时间外围也尽皆议论起来,到处是“死了个人”的对话。
邱广寒已经顺着人流钻了上去。凌厉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与她走得太近,甚至没办法说一声小心,只得随后跟上一些,伸长脖子从人流的缝隙仔细去,一瞥只觉地上那个死去的人——不知是否错——竟真的有点面熟!
只见邱广寒已经退了出来,虽然面色有点迷茫,不过显然她并不认得此人。凌厉正犹豫要不要上去个明白,忽听两声疾劲的风响,人群中不知何处飞出两股黑芒,向他背心射到。丈许之外的邱广寒得分明,禁不住失声叫道,凌公子小心!
凌厉焉能着道,用布裹住的剑左右连挡,将两股暗器挡落。但与此同时只见两股黑芒又同时飞出,向因脱口叫喊而暴露的邱广寒射去。
周围热闹的居民早乱了,争相跑开去,两人之间仍隔着两个未及躲闪之人,只都吓得蹲下了。凌厉心急,飞身扑去,左手布剑挡落一枚,右手掌风亦将另一枚震偏。邱广寒虽得脱此厄,凌厉却失了重心,回身正要站起,背后声响早有长刀挥下,正是伊鸷堂所惯用的兵刃。他翻身急避,另一边刀光亦至,嗤的一声,将他左臂衣衫撕破。他心知已落下风,不由喊道,邱姑娘快走!说话间两边刀光又落,凌厉尚未站起,只得挺剑一迎,用尽全力将两人逼退一步,总算觅得空隙站起,一把拉过邱广寒向外跑去。但那两人立时回上前来,刀尖向两人身后刺到。凌厉放脱邱广寒,伸掌在她背后一击,将她推出了好几丈远。邱广寒避出战阵,心道凌厉对付两个,应当无甚问题,所以并不急着逃。谁料余人纷纷退让逃窜间,人群中竟又有好几个拔出了刀来,她不由得急了,偏偏也帮不上忙。眼见竟还有一人挺刀向自己追来,本能地喊了一声向边上逃去。凌厉想过来拦,却追不上了,情急之下,竟将手中这惜若性命的长剑掷向那人后心。
邱广寒逃得慌张,只听到那欲袭自己之人叫了一声,突然没了动静,也不敢向后,只顾自快跑。凌厉没了兵器,但重伤了一人,却反而令其余几个似乎大怒起来,将他围在核心。他以徒手去撄长刀之锋,不多时便已不敌,背后中了一刀,便向下扑倒。几名忍者再向周围时,已找不见邱广寒。
不远处的江岸上倒卧了一只破船,似乎是这里唯一可藉藏身之所。
我去!忍者中的一人说着便向船走去。凌厉当然知道那是邱广寒的藏身之处,却没了站起来的气力,只能紧紧抓住了地上的沙土。
但是那人经过那中剑而倒的忍者身边时,却伸手去拔凌厉的剑。只听一人喝道,你干什么!那人回过头来,这人又道,不必过去了!你傻么?那小蹄子不会武功,若是躲在船后,你岂会听不见声息?她定是方才混在人群里逃了!我们还是快把剑带回去,交给堂主!
那人见几人都瞪着他,只得走了回来,将剑交给适才说话的那似乎等级稍高之人,又问道,要杀了他么?
另一人插言道,这还不容易——
那等级高些的打断道,堂主曾说最好是将他活捉,如今既然剑已到手,人也在此,正是人货两得,大功两件。这小子当然是带了去堂主如何处置了。
凌厉眼着剑在他们手里,耳听着他们说话,咬紧了牙不发一言。要走就快走吧——至少先离开这个地方。否则那个躲在船后的邱广寒怎么办呢?
所以他甚至半点也没再挣扎——这不像他,一声不吭地就跟着他们走了。但是——邱广寒却很明白。他知道我在这里。她在心里喃喃地说。别人可能听不见我的声息,但是他和我一起这么久,他能听出来的。
她一个人躲在船后发颤,直到听不见半点声息,才探出头来,呆呆地着一个活人都没有的河岸。怎么办好。她手足无措地想。他一定觉得我很贪生怕死,为了我自己,丝毫也不理会他的死活……我从来也不想这样的,但是……我是真的害怕,我想不出半点办法来帮他!
她跪到地上,许久,捂着脸孔低泣起来。
一八()
半晌,邱广寒慢慢站起来,抹了抹眼泪,有点失魂落魄地向城里走去。我一定设法救你。她恍惚地这么想着,不知不觉走回了家中。
一进了门她似乎回过神来一点,咬着嘴唇把临安府的地图画卷找了出来,铺开仔细了,又卷起,想往外走时又站住,回来,把所有剩下的银票都翻出,揣在怀里,这才快跑了出去。
上午的酒馆已坐满了客人。邱广寒跑进去时,许多人似乎正在讨论早晨发现的尸体和适才的交手,一个白胖的男子正说得眉飞色舞。
也许是因为伊鸷堂的人没穿一贯以来的黑衣,也许是凌厉的乌剑这次被他用得太过随意——她暂时没发现这人知道任何内情。
她四下扫了一眼,飞快地登上了二楼。
二楼是雅座,人显是少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