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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羿说着,垂下脸,捂住眼睛。
我知道。凌厉也在他身边坐下来。我也知道她不是这样的。但这……也许是她的命,逃不开的。
你也说是她的命?乔羿抬起头来。她从前也曾突然说觉得自己逃不开某种结果,我斥她胡说,她……便只是笑笑。
她天生便与旁人不同,所以……
凌厉说着,伸手去抚摸她哭肿的眼睛。
姜菲也哭得两眼红肿,罪人一般地立在一旁不敢动弹。好不容易凌厉转过头来了她,她慌得不知该将一双眼神往哪里摆。
你们都不用担心了。凌厉勉强笑笑。我会陪着她的,你们都去休息吧。
至少要等到她醒来吧。乔羿道。凌公子,你也该明白我还有姜姑娘心里都关心小寒,况且小寒这次出事,我们都觉得有责任,你便不要再说那些话了!
姜菲连忙眼泪汪汪地点头。凌厉于是只好道,那好,你们留在这,我出去一下。
凌公子你……乔羿疑惑。
有一位不速之客一直不肯走,我想,还是去跟他说几句吧。你们暂时别出来。
乔羿与姜菲不及惊诧,凌厉已经出了房间。
九〇()
总算出来了。她怎么样了?庭院的阴影里赫然站着朱雀洞主。
你不是回朱雀洞去么。凌厉冷冷地道。这里的事不劳费心。
我本来是要回去的,不过仔细一想,朱雀洞被你们弄成那个样子,神君怪罪下来我可受不了,还是把这女人送给神君,将功补过来得合算。
你再敢对广寒纠缠不休,我绝不放过你。
你也该清楚你一个人杀不了我。朱雀洞主欣欣然道。不过你们人多,什么夏家庄,什么银标寨,我也不想惹。我从来只是个游说的,我就不相信说不动你放弃了她?
你还有别的事么?凌厉背转身,作出一副话不投机状。
……倒是没有——不过你可要好好想想,我这一走,这女人是纯阴之体的秘密想必就要在江湖上传开了。到时候你若还带着她,麻烦恐怕不止一点点——尤其是,我虽然不找你要人了,但神君自己来找你要人,你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你这样算是威胁我?
马马虎虎了。朱雀洞主道。我也知道你现在在想什么——别怪我没提醒你,偷袭我也不是什么好出路。
凌厉果然把手放了下去。他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是有了将朱雀洞主毙于剑下的念头,但朱雀洞主这施施然的态度令他终于还是明白他早已有备。
我不会把她交出去的。凌厉道。无论你说什么,做什么,用什么威胁我,我不会把邱广寒交给任何人,你听清楚了没有?
朱雀洞主倒真的是一愣。凌厉,你当真是凌厉么?他颇有点怀疑地道。不过他随即又笑道,当然了,纯阴之体的女人,你舍不得放手也是人之常情,只是与性命比起来,再宝贵的女人也不值吧?
我现在只希望她能不受到伤害,这与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无关。我要留下她,是因为我曾经说过要保护她、照顾她。这些话你听懂了就快给我滚!
我倒是听懂了。朱雀洞主道。但是想不通。
凌厉不再理睬他,径直往屋里走去。
你当真不怕我把消息传出去?朱雀洞主提高了声调问道。你说你是为了她的周全,我却不出你有本事让她不被人抢走!
你说什么。凌厉的步子停住。
再说了,你也不该不明白,从来就没有任何人能伤害她。水性纯阴生性放荡,天生残忍凉薄,注定不是好人,这些你也应该知道吧!倘若你不信,觉得这个女人并没有那么可怖,那么今天晚上的事情就是个明证。你要知道一个人的本性是无法改变的,水性纯阴的本性就是去伤害他人,自己却永远不会受伤!
凌厉只是了冷笑了一声。我从来不相信那些无稽之谈。是,我是听说过,水性纯阴之描述的确如你所说,但古往今来,有典可查的只不过一人,那个人生性放荡,残忍凉薄,那是她;广寒是广寒。
她如此残忍地杀了一个人,你总是亲眼见的吧?
那难道不是你们逼她的?凌厉高声道。她一个从不沾刀剑的弱女子被你们所迫,为自保而杀人,这也有错?
嗯,从不沾刀剑……朱雀洞主嘿嘿一笑道,你先不必激动,我只是跟你论论道理——你是否记得关于以前那个水性纯阴女子的记载中,她平日里也是不沾刀剑的弱质女流?可是呢……就这样一个不涉江湖的民间女子到二十多岁却已经杀了十几个人,你要以“弱女子”来给邱广寒辩解,这是不是也有点牵强?
我可以承认广寒今天的确是异常了,但若不是你们的人意图非礼她在先,她决不致受如此大的刺激以至性情大变,难道这样你也要与什么纯阴之体扯上关系?再说了,她们再是有你所谓的残忍,身为弱女子又如何杀死一个男人,如果那个男人不是自己丢了魂魄!
你正是说中了,凌厉!朱雀洞主道。水性纯阴就是能令男人丢了魂魄。你以为她们杀的男人都是好色之徒么?恰恰相反,今天的事情,我倒比较相信是你这个女人引诱了朱雀山庄的使者,否则他决不可能这么大胆地去动我送给神君的女人!
凌厉勃然大怒,乌剑振出向他刺去。这一下直是十二分气力地要致人于死,逼得朱雀洞主一连向后退了五步才避开。他似乎也被他这怒意震到,连忙右手掣出那长长的利刃——实际上是一柄四角锥形长刃——趁着凌厉又一剑略低,反手一压,动用全身力气矮身及地,才将凌厉的剑死死地压到了地上。
你先不必为她动怒。你如不信,我就跟你打个赌。朱雀洞主道。
好……你要怎么赌?凌厉剑身为他所压,咬牙切齿地盯着他瞧。
一年之内——倘若将来的一年之内这纯阴的女人不变成我所说的那样,就算我输了,我就永远不来纠缠她;否则你就乖乖认输,把她交给我带给神君。
凌厉咬着牙道,就是说,只要这一年她不变坏,就算我赢了?
对。朱雀洞主道。怎么样?
好——只要你不使卑鄙的手段,我就跟你赌!
一言为定。朱雀洞主撤锥后退。我一年之内就不与任何人说起她是水性纯阴之事,自然也不会告诉神君。但你若输了,就别怪我。
凌厉听他如此说,也便放回了剑去,道,赌约既定——凌厉请教姓名。
卓燕。朱雀洞主说了两个字。
我记下了。凌厉道。
卓燕略有蔑视的了他一眼,道,你若准备好了到时反悔,那最好趁这一年好好练练武功,不然的话,连反悔的机会都没有!
我何须反悔!凌厉不甘示弱。
眼见天色已有十分亮了,卓燕不觉皱了皱眉道,不多说了。我最恨见天光,你好好着你女人罢,我回朱雀洞去了。
凌厉见他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影影憧憧的屋檐远处,自己却立在原地,心中一时彷徨起来。
一年。他想。广寒,我是替你又拖了一年,可是我却连你现在睁开眼睛会是什么样,都不知道啊!
他同样不知道的是,这个时候,邱广寒已经醒了很久了。
九一()
她醒的时候,天光是七八分;突然就这样坐了起来,只是带着满脸的疲累之态。
乔羿与姜菲都吓了一跳,不知她又会是如何光景,心道凌厉不在,不知怎么对付她才好,正要尝试说些什么,却不料邱广寒开口只是道,已经天亮啦?
是……是啊。乔羿小心地靠近她,坐到了她床边。小寒你觉得……
少爷,你没事了么?邱广寒似乎很高兴见到他。
我——我当然是没事,现在是你……!乔羿见她浑不似昨晚,又是担忧,又是松了口气似地道。你还好吧?
我……我好像没事了。邱广寒神智出乎意料地清楚,神色也并没有什么古怪,只是了四周,咬唇小心地问,凌大哥不在吗?
乔羿与姜菲互相了眼。他刚刚出去,就在附近,应该……马上就回来的。乔羿道。
要不我去找他吧。姜菲自告奋勇。
先不要去。乔羿连忙道。他刚刚不是叫我们暂时别出去么。
他……到底干什么去啦?邱广寒的脸色还是透出了少许苍白。他……他没事吧?
两人都心下一凛,姜菲强笑道,他怎么会有事,邱姑娘快别担心了。
邱广寒微微摇了摇头,声音柔弱。不用瞒我,我昨晚上……刺伤了他,对不对?
你……你都记得的?姜菲吃惊地道。你都知道?
邱广寒点点头。我都知道,当时就知道,但是……我说不清……她低下头去。吓到你们了是不是?
不是,没,没关系……你现在没事就最好了!姜菲首先笑道。凌公子回来倘若见到你醒了,定然也高兴得不得了!
邱广寒显然也受了些鼓舞,点了点头,回头到乔羿,似乎想起什么事。少爷,先夫人那本日志没被抢走吧?
乔羿点点头。都拿回来了。
给我好么?
乔羿哦了一声,从衣襟里将书册拿了出来。
邱广寒翻开书册。哥哥说秘笈在这里么。她想。不知道是不是还……
她将书册仔细地一页页翻过,捏过,脸色渐渐地苍白起来。乔羿紧张道,你怎么了,小寒,又不舒服么?
不是。邱广寒摇头,展颜挤出一个微笑给他。没丢就好,你快收起来吧。
她着乔羿将书册收起,心里却空落了——不在。东西竟然不在了。
少爷。她突然又脱口问道。这个东西……是被谁拿走过,你还……记得么?
问这个也没意思啦。姜菲插嘴道。反正朱雀洞的人都死光啦。
什么?邱广寒大惊。都死了?
话音方落,门砰地一声被撞开。三人都吓了一跳,只见撞进来的却是凌厉。
真的是你说话……凌厉一时间几乎不知该用什么来表达自己想表达的心情。
邱广寒上去已恢复如常,适才所有的担心一瞬间仿佛已成了杞人忧天。那些可怖的猜测,他想,再也不会重来了吧;他甚至突然很有信心起来,一年,他想,一年的赌约,很容易就能赢下的,因为邱广寒坐在那里,即便有未事梳妆的尴尬,却已经是那个他一眼就知道,很熟悉的邱广寒了。
你回来啦?邱广寒竟有几分不敢正视他,似乎她很明白自己的确做了对不起他的事,口气虽然一如往常,目光却是躲闪的。但是凌厉并没在意,他心里的高兴早已经掩饰不住——他不知道高兴也会有藏不住的时候——于是跑过去一把抱住了她,好像这样就可以把表情藏到她的肩后,把这太过强烈的喜悦略微稀释一些。
“你回来啦?”,他甚至不曾奢望她会这样开口,甚至做好了她仍旧不认自己的准备。可是现在她的手也抬起来,轻轻地、缓缓地、带着负疚地抚摸他的脊背和他肩上的伤。他想起昨夜扎到自己身上的却是刺痛,顿时觉出此刻的幸福,院中对话的压抑云散;可是邱广寒没有像他这样悄悄地欣喜而笑。他听见,她竟哭了,抽抽搭搭地哭泣起来。
唉唉,你啊……他却笑着。你还真的对我下手,嗯?
这般假意责备的口气,听在邱广寒耳朵里,却明白地知道是“我原谅你了”这五个字。我再也不这样啦。她抽噎着在他耳边承认错误,不敢抬起头来。可是……我有件事情一直瞒着你,哥哥叫我不要告诉别人,可是我还是告诉你吧……
她说着,难为情地了乔羿和姜菲一眼。那两人于是很识时务地对视了一眼,姜菲道,那你们聊会儿,我们休息去啦。
邱广寒见他们都走了,才松开了凌厉,低着头踌躇着似乎不知该怎么说。
你是不是想告诉我……其实你是……纯阴之体?凌厉先开口道。
你知道了?邱广寒惊异抬头。
是我太笨——我早该想到的。
我……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但是我觉得昨天晚上的事情,应当与此有关。我都弄伤了你,倘若我还瞒着你这件事情,那不是……太对你不起。
凌厉笑笑。其实没什么关系。我只在意一个邱广寒,才不管什么纯阴不纯阴。
邱广寒咬紧嘴唇窃笑道,花言巧语。
在你面前是真的。凌厉照旧是那句话。
但你不要告诉别人。邱广寒突然又道。
我当然不会乱说,你放心。凌厉道。
也千万不要让我哥哥知道你已知道此事了。邱广寒不放心地叮咛。
好。凌厉答应她。不过——你能不能也答应我一件事?
好——什么事呢?
就是……至少明年的今天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