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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过两家没关门的,一家有一个老妇坐在树下用篾条编制物事;一家有两个小孩子在院中玩水和泥。
目睹此景,周澈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他小时候,记得年少时,也曾与伙伴们一起玩泥堆沙。步行在静悄悄的里中,墙黄树苍,老少悠闲,阳光晒在身上,恍惚间,他有时空交错之感。
……
“亭长,这里就是姜家了。”卫伯文停到了一户人家门前。
从门外看去,这宅院不但小,还很破落。土夯的院墙不高,没涂石灰,露着黄泥在外。两扇矮矮的木门,也不知多久没整修了,受风吹雨打,崩裂出不少细缝,漆也掉了大半,黑一块、白一块,便如大花脸也似。
在乡中威名远播的姜枫,家中却如此寒苦?
这和周澈的想象完全不同。要非卫伯文领路,他都要觉得是走错了:“姜枫家如此破败?”
“姜枫好助人,听见谁家有难,必倾囊相助。每得钱财,除了留下供他老父吃用以及供幼弟读书之外,皆散掉救人急困了,当然没有余财修整宅院。”
“原来如此。”
在周澈眼中,姜枫的形象一点点地丰满起来。
“重然诺、有仁孝,名闻乡里,急人之急。虽只是个乡下轻侠,却也不容小觑,如有机会,未必不能成就一番事业。”他来姜家,初衷是为了摸一摸情况,但此时,联系一路上对姜枫的听闻,再联想到他所图谋的“大计”,却有个想法隐约浮上了心头。
卫伯文上前敲门,好一会儿,才听到院中有人问道:“谁人?”是个男子的声音。
卫伯文认识姜枫,来过姜家,自然也认识他的弟弟,小声说:“这是姜枫的弟弟姜俏,字俊杰。”大声回答,“俺,老卫。”
“吱呀”一声,院门打开,出来一个少年。
周澈观看,见他年约十五六,面色苍白,个子很低,身形极瘦,穿了件黑色的儒服,松松垮垮的,好似套了个矮竹竿,左手中拿了一卷竹简,刚才可能是在读书。
“原来是卫君。吾兄外出,尚未归来。……,这二位是?”
“这位是俺亭的亭长仓君,另外一位是亭长三叔澈君。俺们来,正是为了你的兄长。他杀了屠夫老胡!”
“啊?”
“哗啦”一声,姜俏手中的竹简坠地:“杀、杀、杀了老胡?”
院中太小,马进不去,周澈、周仓将缰绳交给卫伯文,吩咐栓在门外,周澈和颜悦色地说道:“你不必惊怕,我们此次不是为办案而来,只是听说你父亲年老,所以过来看看他。”
姜俏缓过神来,作了一揖,说道:“见过澈君、仓君。”
周澈端详了他两眼,说道:“听说你曾从我族中诸贤读书?师从何人?”
“周琨门下。”
“周琨”,即周乘的二儿子。
目前周氏族中除嫡长房周恂家外,就数第五房周乘公最有威望,也数他的门徒最多,有的登堂入室,有的只算旁听。周澈虽与他同居一里,但也不能尽识他的弟子,笑道:“周乘公是我的再从父,如此说来,你我不是外人。”
周仓朝院里看了看,问道:“老夫人在家么?”
“在。”
“请带我们进去拜见一下。”
姜俏的老师是周澈的再从父的二儿子,对这个要求他不能推脱,只得让开门。
院子不大,三间土房。院角茅厕边儿,整了一垄菜畦,还没发芽,不知道种的甚么。
左边屋门半掩,听到里边有些动静。
姜俏犹豫了下,说道:“老父年高,受不得惊吓。澈君、仓君,尚请你暂不要提及吾兄之事。如有何欲问,问吾就是,吾知无不言。”
“好,好。你放心,我们不会说的。”
姜俏请他们在院中稍候,先入屋内,过了片刻,又出来,请他与卫伯文进去。
周澈随周仓跨过门槛,进入屋内。外边虽暖,屋内阴凉。
他闭了闭眼,待适应阴暗的光线后,复又观看。
屋内狭窄,地是黑土,没有铺砖,坑坑洼洼的,摆放了一个木床、一个简陋的案几。案几上一盏陶碗,碗边破了个口子,里边存了小半碗水。
除此之外,再无别物。真个家徒四壁。
一个老汉坐在床上,手头放着细麻绳和小捆干草,见周澈、周仓、卫伯文进来,便要起身。
周澈忙走上前,把他按住,笑道:“小子晚辈,老丈何需客气。”睃了眼细麻绳、干草,问道,“在制草鞋?室内光线不亮,能看清么?”
姜父抹了把眼,说道:“看得清,看得清!”拿起未作完的草鞋,又道,“俺家中郎要能像三郎一样就好了!你看看,这草鞋,穿不了几天就弄破,也不知道整天都在做些甚么。……,听三郎说,二位与他是同学?”
老人家说话有点絮叨,口齿也不太清晰,有几个字周澈没听清楚。听完了老人家的话,他瞧了一眼姜俏。姜俏面色微红,拘束不安。
周澈心中想道:“这少年颇有急智,应是怕我提及姜枫,故此先替我报了家门,伪称是同学。”
虽是伪称,但他与周仓本不是为“兴师问罪”而来,也不生气,顺势指了指周仓说道:“是啊。这位是周仓周元福,是县君任命的横路亭长,所以来家中看看您老人家。”
“任了横路亭长?好啊,有出息。”
“来得匆忙,也没带什么东西。”周仓接过话头,顾盼室内,不经意似的问道,“二兄不在家么?”
“下午就出去了,说是晚些回来。仓君也认识我儿么?”
“见过几面。……,听说老人家在颍川有亲戚?我下个月可能要去颍川公办,有什么话需要带么?”
“颍川?是有几户亲戚,我儿的叔伯们都在那边。不过,俺老了,腿倦难行,这些年走动得少。去年又是疫病,也不敢出远门,说起来,整整一年多没有去过了。……,都是些老亲戚,也没什么话可带的。”姜父眯缝着眼,瞧着周仓身后,问道,“后边站的,可是卫郎么?”
“老夫人眼神真好,正是伯文!”卫伯文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拜倒在地。
“快起来!快起来!”
姜俏帮姜父将卫伯文扶起,对周澈、周仓说道:“二君初来吾里,要不要出去走走?”
周澈晓得他意思,是怕“言多有失”,也没推脱,扯了扯周仓衣角,颔首答应了,笑道:“好。”
在这临走之际,他看看卫伯文,又看看姜俏,想了一想姜枫的威能,不顾地上尘土,也端端正正地拜倒在地,对姜父行了一个大礼。
姜父忙不迭说:“这是做甚么!”
“我与俊杰同学时,对俊杰的仁孝、好学,一向十分钦佩。这一拜,不但是拜老丈,……”他顿了下,意味深长地说道:“更是拜老丈教出了两个好儿子。”
……
出得院外,迎头碰上二人,一个是刚才的里监门,另一个是本地里长。
周仓拦住他们,说道:“老人年迈,不能太过打扰,你们就不要进去了。”对那里长说道,“我是横路亭的亭长,管不到你们这里来,但杀人重案,我回到本亭后,肯定是要向官寺禀报的。料来县里接了报案后,很快就会有人下来,到时肯定会来姜家。你做做准备。”
那里长连声应是。
周仓又转头对姜俏说道:“你知道你们颍川的亲戚住在哪里么?”
姜俏迟疑片刻,摇了摇头,说道:“不知。”
周澈在一旁不觉失笑,这表情,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他是在说假话了!明知姜俏没老实回答,却也不加逼问。
他从腰畔取了些钱出来,交给姜俏,说道:“你兄长杀人亡命,牵连家中,你老父年纪大了,不能让跟着吃苦。我带的钱不多,这一点儿,你先拿着。”
姜俏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浑不知周澈唱的哪一出?不但是他,周仓诸人也是一头雾水。比照律法,姜枫这案子是要查封家产的,怎么却反给留钱?
姜俏惶恐不安,推辞再三。
周澈作色道:“你既师从琨先生,便是自家人,大丈夫当豪气直爽,怎可如女儿作态?……,你若不要,我这就去给老丈说,姜枫杀了人!”
姜俏这才无奈收下。
周澈回颜作笑,道:“这才对嘛。姜枫犯案是他的事儿,不能让老人受累。”
……
告别姜俏等人,周澈和周仓、卫伯文沿原路返回,出了里门,拐上官道,卫伯文先忍不住问道:“澈君,俺怎么搞不懂你是个什么意思呢?”
“不懂?你不懂什么?”
“不懂你到底想不想捉拿姜枫归案。”
“还用说?我当然是要帮元福拿他归案!”
“你这话,要放在来姜家前,俺信;现在却有点不信了。”
“为何?”
“俺有几点迷惑。”
“说来听听。”
“一来,你为何向老丈下拜?二则,明明姜俏撒谎,你为何不追问?
“三者,你先对里长说会将此案上报县衙,接着又问姜俏知道不知道他们的亲戚住在哪儿,俺怎么觉得你这不像是在问地址,反而像是在暗示他县里早晚会派人去颍川捕拿,提醒他快点去颍川通风报讯?最后,临走前,又为何留钱?”
“我不是说了么?姜枫犯案,是他的过错,不能连累他的老父。”
“那第三条呢?”
“是你想多了。”
这个答复看似能解释得通,可卫伯文却总觉得不对头,再问时,周澈就只是笑,不肯回答了。
又去问周仓,周仓说,等姜枫回来了,你就明白了。
(本章完)
第16章 夜半练功()
卫伯文的直觉很对,随着了解的深入,周澈的确不想帮周仓追捕姜枫了。
在报案之初,他是有想过帮周仓将案犯抓捕归案,以立威信,积累在众人心中的名望,但随着对姜枫越来越深入的了解,在了解了其为人、了解了其名望后,他的想法也随之改变了。
为什么改变?这就要从他回到汝南说起了。
……
穿越到这个时代已有两年,了然身处汉末。
因为“他”在并州遇见董卓,又在洛阳遇见少年曹操。就算他对历史再不精通,这两个名字总是听过的。
如果说,董卓、曹操的名字还只是巧合,那么,在先后听说了袁绍、荀攸的名字后,确定无疑必是汉末了。
最先听说的是袁绍。
当时在族人的一次聚会上,族中的长辈在堂上品茶评士,议论汝南、颍川两郡的名士。有人带着赞赏的语气夸奖道:“吾郡袁绍先服母丧,又行父服,弃官归家已四五年,闭庐不出。这样纯孝、遵循礼节的年轻人,很少见啊!”
在安城民坊听说了邻郡的荀攸。
荀攸十三岁的时候,他的祖父荀昙去世,过去荀昙手下一个叫张权的官吏,主动找来要求为荀昙守墓。荀攸对叔父荀衢说:“这个人脸上的神色反常,我猜他是做了什么奸猾的事情!”荀衢趁着晚上睡觉的时候趁机盘问,果然张权是因杀了人,逃亡在外,想以守墓隐藏自身。从此人们对荀攸另眼相待。
除了这几个人的名字外,陆陆续续的他还听过许多别的人名,无一例外,都是汉末名人。
……
只是,虽知身处汉末,但具体哪一年?
只知道现在的年号“建宁”,今年是“建宁三年”,然而是西元的哪一年?一头雾水。虽处汉末,离三国乱世大约还得十几二十年。
穿到这个时代的日子里,有块石头一直压在他的心头。
他怕的不是三国乱世,事实上,自知道汝南周氏和汝南袁家有联姻后,他大松了一口气。
四世三公的袁家,名声多响,虽然袁绍会败亡,但是可以大不了狐假虎威做个小地主,不敢想荣华富贵,至少可保住一条小命。
他怕的是黄巾起义。
穿越前也读过些书,知道义军所过之处的地方惨状,可千万不要三国没到,先在黄巾起义里丢了性命。而根据种种的蛛丝马迹,尤其近年,他分明地发现:似乎离黄巾起事不太远了。
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是什么?
不是危险,也不是死亡,而是明知有危险却不知这危险何时来到,如头顶悬着一柄剑,如履薄冰,如闭目在悬崖边走路,时时刻刻提心吊胆。
……
他不是没有想过提醒一下世人。
但一来他人微言轻,二来朝廷里也不是没有人看出问题。
三年前,“司徒”杨赐就曾上书天子,认为北方太平道终会成为大患,请求诛杀匪首,但天子没有理会。——这件事他也是听族中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