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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奕抬起头，发现有个年轻的女人站在自己面前，眼睛笔直盯着自己。
她的长相不算漂亮，但却很耐看。一身打扮也与周围实用的长袍、罩衫截然不同，是纯蓝色的长裙，绣着星星和双月的图案。
“如果你不开口邀我坐下，那我这就离开，但咱俩都会后悔。”她的手指轻轻点着椅子，饶有兴致地等待路奕开口。
“只要你不是来找我麻烦……”
没等路奕的话音全部说完，她已经拉开椅子，大咧咧坐了下去。
她举手吼向老板，要了份听起来有点可怕的食物，随后摆弄着编成麦穗辫的金发，才向路奕谈起了坐下的理由。
“你没有来见我。”
路奕大眼瞪小眼，心想这姑娘可能认错人了？毕竟大家都戴着防沙口巾……但很快，一个合理的念头浮现。
“你是哨兵提到过的，在收购钱币的商人？”
“嘿，没错。”她挂起笑容，清了清嗓子，“我来自独行者商会，叫我法尔就可以，很乐意与你谈点钱币的生意。”
入村时，哨兵说有商人在收购舍客勒之外的钱币。他没去找，可这位商人却悄悄找上了他，情报流通还真是够快。
法尔说：“你不自我介绍？也好。趁周围这帮傻子称赞所谓的善神，咱们可以尽情谈生意……别忙着拒绝，至少拿出来看看呗？我的报价很不错的。”
古书就在身边，路奕没必要畏惧。便将死者之牢罅隙里掉出的钱币，一一摊在桌上：某时代拜占庭的金币，外带一些银、铜、锑币。
金币让法尔目光炯炯，一些银币也同样让她笑意更深。
“都是罅隙那边掉过来的，虽然不知道你怎么入手的，但真棒。”她甚至没上手，只是扫过几眼就给出了报价，“全部，十枚金舍客勒，就算跨过大海到走遍世界，你也找不到更好的买家。”
还真是个意外的高价，路奕眼睛瞪大了一圈，忍不住问：“这世界只认金舍客勒，你买这些干嘛？这又不是灵魂金沙……”
“会长喜欢收藏它们。”
“……居然真是收藏？”
“不然，我为什么要跑遍世界，连这种小村子都要来淘一遍？”
她大口吃着东西，用被食物含糊不清的声音小声嘲讽。
“这鬼地方水深得很，我看腻了这种景象。好啦，赶紧点头，我就可以完成任务离开了。”
第15章 苦旅之诗（）
就算不征求古书的意见，路奕也知道这是笔划算的交易。
在壳之世界，黄金依旧是绝对金属。可除了金舍客勒这种货币，其他世界的钱币，并没有作为货币的附加价值。他手头这枚拜占庭金币，也不过是一小块黄金，而非可流通的货币。
这些对自己没用的东西，能换一笔的金舍客勒来应付旅途、魔法的开销，确实很有诱惑力……
不过难得碰上了个看起来很有来头的商人，路奕觉得可以多谈点生意，他实在不想拉着一车瓷器在沙漠里晃悠了……
“朋友！钱币交易先放到一边，我还有些漂亮的瓷器，在这片荒漠实在是很少见的珍品，绝对能为你带来丰厚利润！”
“我听说过，是具有特殊碎裂美感的瓷器？但我是负责书本和钱币的采购员，其他一概不管。假使这生意有利可图，我可没有瓷器的运输手段……那玩意儿，很易碎的对吧？”
生意没谈成，但这不碍事，路奕听到了一个好消息。
“你还负责书本的采购？”
“对。无论新旧，只要是通过罅隙过来的，记录了一个个未知世界的内容，我都会采购，而且往往能开个高价。”
书本……路奕想到自己那张命运卡，需要的诗集也许可以借此机会搞到。
他考虑着如何开口，同时打量对方。
法尔嚼着貌似是烤虫的食物，把玩着纯银餐叉。女性魅力、餐具的色泽、嘴里侃侃而谈的内容，都和周围贫穷破败的乡村氛围截然不同。
而且，她很敏锐地察觉到了——“你有货。”
“一份仓库储物的名录，来自罅隙对面。”路奕轻声说。
“有趣，揭露了异世界的仓库制度，有价值！东西亮出来，喊个高价，我会满足你的！”
“我不缺钱，但……你如果有老点的诗集，倒是可以。”
法尔笑意不减，缓缓说：“三个月前，我在其他村落正好弄到了一本，还没来得及拿回商会……可我是采购员，一般不负责出售。”
路奕默默听着，她肯定有后话。
不一会儿，法尔提议道：“我们可以互相借阅对方的书，这样更好。”
是个合理的提议，路奕没办法反驳，只能加了个条件：“为确保我能精读每一首诗，我得加个很长的借阅期限，那本仓库目录倒是可以卖给你。”
“那就这么定了，钱币交易，除此之外，你以仓库目录换取我手中诗集的借阅权，就规定个……半年吧，怎么样？”
半年时间，应该够找到代替品了，抱着这样的想法，交易总算是达成了。
吃完饭，他俩取了各自的货再次碰头。交换完手里的书，都急忙翻开书本，不顾周围赌博、喝酒的吵杂，闷头读起一行行文字来。
入手的诗集叫做《无人知晓的朝拜之旅》，那种旧书特有的感觉绝对够年份，命运卡铁定会喜欢它。路奕扫过一首首诗，想从上面，找到能被具现化、用来增加战斗力的词。
如果这是本吟诵战争、歌颂杀戮的诗，就再好不过了，里头肯定充满大量的武器词汇……可惜不是。通篇以蹩脚的手法，描写了憋屈的、苦行僧般的朝拜之旅。
对神的赞美、对宗教的感悟、路边花花草草都要写个好几首，让路奕忍不住想丢掉这玩意儿——直到翻开新的篇章，他的背脊像被惊雷劈过，浑身发冷。
诗中记载的朝拜之旅，出了点问题。
某天，有人生了病。
上吐下泻、腹痛连连，最后脱水而死，这很常见。
但不知不觉，越来越多的朝拜者生了病，类似的病情不断发生，大量的人接连死去，没有任何办法救治。
第一天还在一起饮水、祷告的同伴，到第三天，就惨淡地死在了自己的污浊里。
回过头来，死者堆积在了整条道路上。
就算丢掉被污染的水、食物，但也已经太迟，因为诗集作者也染上了病。即便祈祷，他信奉的神依旧没有出现，反而让地狱和死亡更加绚烂……
“真是太有价值了！”法尔的惊呼，把路奕吓了一跳，她又问，“怎么了？旅行商人，脸色那么糟糕。”
“……感受到了文学的力量。”
“那当然。”
路奕合起了诗集，咽了一口吐沫，想借此压下心中的某个想法。
在最后的诗里，这种叫做霍乱的东西，被描写的实在是很清楚。他摸了摸贴身口袋里，那冰凉如旧的命运卡，似乎隐隐明白了它的使用方法。
……
村落最富饶的一块土地，被一位叫做善神的魔法师占有。
他被整个村子的人敬畏，但很少有村民能见他。据说，他是个看起来孱弱、头发花白，仿佛随时都会枯槁而死的老人，却坐拥着一座绿洲里的豪宅，拥有自己的一口甜井。
入夜后——
悄无声息之中，有访客踏入了这块小绿洲，是一位游猎者打扮的男人。
他的头巾上，那类似R字母的印记，即便在夜晚也十分容易分辨。他独自一人，脚步却急促地像是见了人的老鼠，手还忍不住握着腰上的短剑。
游猎者走到了豪宅的门前，用刀柄狠狠敲动大门：“赶紧出来见我，老魔法师。”
“……有什么事？”苍老的声音随风来到游猎者的耳朵里。
“究竟是怎么回事，运送那批货的人，还没回来！”
“哪一批？”
“运送蜂箱的那一批，他们里头不是还有你的学徒吗？不是能百分百确保不会出问题？那里面……那里面有价值数千的货！而且没了那几个蜂箱，我们这边的……还有你的货，该怎么送到避难所？”
这些急促的交谈，让夜晚染上了一层诡异的色泽。难熬的沉默在小绿洲里弥漫，直到几分钟后，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才来到门边，而豪宅的门扉，也已经向游猎者敞开。
门内，一位长相意外年轻和俊秀，却头发花白的男人，对访客挤出了苦笑。
“你终于肯露面了？”游猎者很不耐烦，用发红的眼睛看着他。
“你来找我，无非就是为了一个目的。”
“难道还有别的？作为这破村子所谓的神，为了不损害我们的利益……你得多贡献几具尸体出来，我们得执行备用的走私计划了。”
第16章 被污染的水（）
“进来谈吧。”
对游猎者平淡地说完，善神走入了屋内，游猎者只能匆忙跟上。
他每次来访，心底都会冒出狠狠的嫉妒。这宅子是由一根根实木搭起来的，总计有三层。在植被匮乏的荒漠，这不比避难所里，那些用高档石料堆出来的要便宜……
屋子里的内饰更厉害，居然有来自罅隙对面的沙发、木椅，以及各种不知用途的装饰品。这些风格崭新而不可思议的家具，一定是善神花大价钱，从拥有罅隙的厉害人物那儿买来的……
他在整个黎明黄金的组织内，也算是掌管一小条走私线路，手下有上百人的地区小头目。可比起这位神秘的魔法师，差距实在巨大。
“走私的事……”
“前几天，我已经去过村子了。”
善神坐在沙发上，用玻璃杯喝着茶，那平静的态度让游猎者头目相当烦躁。
“当时，我带走了几个‘学徒’。但如果现在再去，会引起不必要的议论……毕竟所谓具有魔法资质的年轻人，并没那么好找。”
“可现在情况紧急。”
“紧急？和你们合作，我每年会送十具尸体，以及一些能用来制造灵魂金沙的年轻人。这些要求我从没拒绝过……你们也不该太贪婪。”
善神年轻的面庞看似柔和，但语气却像冰刺般锐利。
“所以，年轻人，你该去查查那帮运送蜂箱的傻子，看他们死在了哪里。”
“荒漠这么大，来不及了。”游猎者急得咬牙切齿，“没蜂箱和尸体，两种走私方法都已经失效了……捞不到这一笔，我就要被组织处分！”
看着他愈发焦急的脸，善神放下杯子，从容说起了别的事：“我之前得到了一个消息，有旅行商人到了这里，带着漂亮的瓷器……”
“怎么突然说这个？”
“我在这里进行魔法试验的数年以来，唯一遗憾，就是装魔法材料的容器太过丑陋。”他没有起身，只是抬抬手指，几根藤蔓就卷来了柜子里的土瓦罐，“黏土烧的破罐子，拿来装垃圾还合适些。”
“您说得对。”游猎者头目没有回嘴，因为彼此的眼界确实差距巨大。
“从与圣树结缘，到现在的四阶水准，我始终保持着魔法师该有的睿智和对美学的追求……所以，我打算笑纳旅行商人带着的瓷器。”
游猎者听懂了他话里的凉意，默默思考。一般他们不会对旅行商人动手，风险过大，非常容易损害名声，因为这些家伙，几乎人人都挂靠着各种商会，很有背景。
但善神又笑着说：“这次的是只肥羊，入村时，没报上商会的名字来抵消税金。”
“好！”那就没什么可犹豫了。
游猎者表情不变，但一个计划，却迅速在心中拟起。
等肥羊出村，去太阳靴避难所的路上，就把他榨干。
货物、财富全部拿走，尸体就切开肚子，把新鲜内脏先拿去卖掉。再在里面刻上隐藏气息的魔法阵，塞进需要走私的货——再缝起来，混入战死士兵的归尸队来入城。
这种走私手法，也是他们一直在使用的。和蜂箱走私交替使用，从未出现过问题。
游猎者松了一口气，对于损失了一队人手、蜂箱和货物的事，总算没那么难过了。打猎一只不知积累了多少财富的肥羊，收益也算是安慰。
“到时候，那些瓷器会给你送来的。”
“在他出村之前都不要下手，会玷污善神名声的。”
“知道。”
“喝杯茶再走？”
“谢谢！但……”
“我只是说着玩的，你当真了？出去吧。”
……
《无人知晓的朝拜之旅》是个巨大的收获，路奕心中充满了按耐不住的兴奋和恐惧。霍乱啊……这可是霍乱啊，哪怕在罅隙对面，他的老家，这也是个可怖的存在。
所谓霍乱，用自身的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