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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握住她温热纤细的手,笑道:“别担心,我又不是傻子,自然不从。”
“可……”她语气中染上了担心,“和更始帝就这般撕破了脸,谢躬怎么办?”
第两百零五章 生气()
她心下霍然闪过那个染满了鲜血的梦境。
在梦中,他和吴汉一起诛杀了谢躬。
想必这之后,刘秀就正式和更始帝决裂。
从此天高海阔,再没有任何能束缚到刘秀。
好风凭借力,送他上青云。
可再之后,就该是她的悲剧了。
她轻叹了口气,低垂下眼帘来。
他以为她担心,“他翻不起什么风浪来的。
刘玄知道我不肯应召得一段时间,再下密诏给谢躬还得一段时间,足够我处置他了。”
她望着他,轻轻点了点头,不再多问。
他见气氛沉闷下来,便拉她起身:“不是嚷饿了吗?走,我们去吃饭。”
外间食案上早就摆好了两只冒着热气的铜火锅,鲜虾骨头汤炖的够久,香味弥漫在空气中,叫人一刻都不想多等。
郭圣通跪坐在食案前,刚要举起筷子来,就听刘秀道:“抬张大案来。”
他看她抬头,便笑着解释道:“吃这个还是合食吃着有意思。”
合食?
她听荒年被卖进府中的小侍女说,乡间人家常有合食的。
虽不合礼制,但她却一直想试一试。
一大家人围在一起吃饭,肯定守不住食不言的规矩,必定得说说笑笑,热闹极了。
可她始终没有机会,这会却不妨刘秀冷不丁地提出来,她当下自然笑着道好。
换了一方大案,又搬来了一个大的铜火锅后,郭圣通开始往汤锅里下香菜和竹荪,这是她的习惯,她喜欢在汤味更鲜浓美妙后涮肉。
她忙着的时候,刘秀也没闲着。
他调好了两碟蘸料递给她,“从前在家时,母亲会一口气调上一罐然后分给我们。”
一罐?
她有些想笑,可想到刘秀有两个哥哥两个姐姐和一个妹妹,又觉得只怕还不够。
她有意说两句,可想到刘秀已经接连失去三个骨肉至亲,她便把话咽回了喉咙,笑着和他说起古董羹的来源:“商周时每逢祭祀或庆典,都要击钟列鼎而食。
众人围鼎将牛羊肉等放入鼎中煮熟分食,只怕那就是是最早的古董羹吧。
等着汉时,出现了可以送入炭火和通风烟孔锅鼎,常日无聊的海昏侯便灵机一动发明了古董羹。”
海昏侯有四任,郭圣通说的是第二任海昏侯刘贺。
刘贺的父亲是武帝宠妃李夫人之子刘髆,因着母亲他得到了相当多得宠爱,得以封为昌邑王。
昌邑昌邑,作为特意设置的王国名,武帝爱子之心很是明显。
也正因为这份偏爱,李夫人兄弟贰师将军李广利联络了丞相刘屈氂,想要推自己的外甥上位。
却不想一朝事发,武帝勃然大怒,丞相刘屈氂腰斩于长安市集,投降匈奴的李广利也在第二年被设计杀之。
好在武帝想着李夫人死前的殷切嘱托,还没有迁怒于刘髆,他还是得了善终。
他死后,长子刘贺嗣位。
后来,忠厚的太子因着巫蛊之祸起兵不成自绝了,贤良了一辈子的卫后也投缳自尽了。
再后来,八岁的昭帝刘弗陵即位。
武帝为了防止吕后干政的悲剧重演,预先杀了刘弗陵母亲钩戈夫人,可还是没有避免大将军霍光的弄权。
昭帝十二岁时,霍光为其选后。
和吕后一样,他把自己的外孙女上官事推上了后位来保障自己的权利。
昭帝恨之,从不肯接近上官皇后。
霍光为使上官皇后早日生下皇子稳固地位,先是不许昭帝宠幸妃嫔宫女们,后又令宫女们
穿穷绔。
为了不再出一个卫子夫,霍光也真是费尽了心机。
可这有什么用呢?
直到昭帝去世,上官皇后也没有一儿半女。
就因为眷恋权利,便牺牲了嫡亲外孙女的一辈子。
这便是成大事者的气度吗?
因着这个,即便霍光有再多成就,她仍然不喜欢他。
她知道权利倾轧中不该说什么虚伪的礼仪廉耻,利用谁算计谁都是再正常不过的。
可做人不该有底线的吗?
把手伸到子女后辈的身上时,他就不觉得自己面目丑陋吗?
还是说,这都是可以牺牲的。
只要为了权利,牺牲什么都是值得的。
可他有没有想过,人生在世,不过百年,总是要化作一捧黄土洒在这天地间的。
到那时回首这一生,竟想不起来半点温情,难道就不觉得可悲吗?
王莽虽为帝又如何,到最后还不是落得一身骂名?
依着她想,还不如守着家人平淡温馨地过一生。
可男人,总是志在四方,总是想攀登上万人之上,总是有鸿鹄之志。
他们或许到临死之时才会后悔吧,也或许永远不会。
郭圣通望着氤氲热气中模样有些模糊了的刘秀,心下不禁想道: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和他们一样,血肉亲情再好也抵不过那重权在握的满足感。
她轻叹了口气,夹起薄如羽翼的羊羔肉卷放进滚开的汤锅来,打了个滚就夹出来。
蘸着蘸料吃了一口,果然鲜嫩膻香。
嗯……
东想西想的时候,还是吃点好吃的最好了。
瞬间转移注意力,一心扑在吃的上面。
痛痛快快地吃了一碟肉后,她开始吃毛肚、鸭肠、豌豆尖、豆腐、金针菇、茼蒿菜、青笋、菘菜这些必备菜。
等着她满足地停下筷子时,才发现自己出了一头的汗。
得,白洗了。
用过晚膳后,她在书案前写了半个时辰字消食。
刘秀坐在她对面看书,时不时来指点她一下。
她任由他说,懒得理他。
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坏脾气怎么忽地就发作了,明明和自己说好在刘秀面前要尽量表现好的一面。
可这会脾气上来后,她实在控制不住自己。
她想,这般辛苦地步步为营做什么?
活的多累啊,还不如想生气就生气,想发脾气就发脾气。
等着洗漱后躺在榻上时,这股劲才过去。
可她仍然不想和刘秀说话。
她的理智告诉她,他要伤害她也是在以后,现在的他并没有什么对不起她的地方。
她咬着唇闭上眼,逼迫自己入睡。
“桐儿——”
刘秀一连叫了她几声都不见她应后,也终于放弃了。
他不明白,刚刚开始吃古董羹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
后来怎么吃着吃着就像是跟谁赌气一样一个劲地在吃,吃完饭后仍然在生气。
她写字时,他指出哪不对。
等过一会再去看,她还是没改。
他再迟钝也反应归来了,她这是在和他生气。
他哪惹她生气了?
他真是一头雾水。
第两百零六章 挑拨()
窗外的魆风骤雨不知何时声势弱了下去,淅淅沥沥的雨滴富有节奏地落下,打在屋檐上清脆悦耳几如悠悠琴音。
郭圣通阖眼躺了半晌,终于听得身后传来平缓绵长的呼吸声。
她低低出了口气,心道他可算是睡着了。
转而心底又涌起些歉意来:她这脾气发作的莫名其妙,他却没有生气,脾气倒是真好。
这样温润如玉的人将来一旦登上九五之尊的宝座,也会变得权利胜过一切吗?
她轻轻侧过身子来,借着幽微的光亮打量他。
睡梦中的他神色柔和,她脑海中蓦然闪过在长安城外大雨时的初见。
“风雨潇潇,正适合温酒读书。”
这是她听他说的第一句话。
那声音分明和梦中的神秘男子相差无几,但她还是寻了种种理由来否定。
如今想来,即便那时早早肯定又能如何?
她是能阻止王莽复古,还是能阻止四处兵变?
抑或说服绿林军诸将不要奉刘玄为帝?
都不能。
她的力量远比她想象的还要小。
重生一世能如何?
早知些先机又如何?
还不是被命运的滚轮推着往前走。
她以为她能说服谢躬让刘秀的路更顺利些,可结果呢?
和前世一样,刘秀还是要诛杀他来正式和刘玄反目。
每每思及到这,她心下就会漫上浓重的无力感,身心俱疲。
仿佛她做再多,也不过是徒然的挣扎。
命运绕了一圈后,终究还是会轰然定格在预先设定好的结果上。
她有时真的想问,难不成这世间真的有神?
可凭什么?
凭什么设定好众生的结局?
她不服气,她还会继续反抗。
只是,真的能成功吗?
倘若成功,又有什么意思呢?
守着一个心中始终忘不了别人的夫君?
白天时她很少这般浮想联翩,但一到夜深人静时一重又一重的负面情绪便翻滚起来,几乎要把她湮没,她整个人就会变得异常消极。
她知道她这样的状态很危险,如果任由自己这样发展下去,她将来很可能变成下一个王嬿。
她该尽早调整才是,可是怎么调整呢?
摇醒身边的人,跟他说你前世当了皇帝然后要废我,我怕这辈子也这样,所以你要待我好一点?
别闹了好吗?
谁会信?
绝对当她被邪祟上了身,不做场法事才怪。
她攥紧了双手又缓缓松开,长出了一口气后平躺了回去。
母亲希望她和刘秀能琴瑟和鸣,她自己心底也没法否认她对刘秀日渐浓厚的情意。
她才十五岁,爱慕一个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哪怕理智说不要,可感情上如何能抵御心有好感的男子日复一日的温柔深情呢?
这才一个多月,她就好多次忍不住要放下心防,不管不顾地去接受他,以后可如何是好?
她阖上双眼,轻轻翻过身去。
暗夜中,她和刘秀中间清晰地隔着一道鸿沟。
*****
翌日起身,郭圣通又变回了那个能说能笑的她,仿佛昨夜脾气古怪无端发怒的她是刘秀的一场幻觉。
但既然她不想再提,刘秀自然也不会揪着不放。
他有姊妹,知道女子心思细腻敏感,不知什么事什么话就触动了她们的心弦。
管自然是要管的,但不能勉强,他有足够多的耐心等待着她敞开心扉。
用过早膳后,既不肯受诏要和刘玄翻脸,那便索性做的干脆些。
翌日起身后,刘秀写就了一封任命书命快马送出。
他要任朱浮为幽州牧,守蓟州。
刘秀虽受命行大司马之事镇抚河北,但实在是没有权利来任命一州之长。
那是皇帝的权利!
他今次越俎代庖,反意已然是昭然若揭。
谢躬作为刘玄的心腹,一旦知道这个消息必定会不等刘玄旨意而做出反应,所以他也不能再留了。
刘秀决定即刻起身奔赴邯郸和诸将商量如何处置谢躬。
虽是事出突然,但漆里舍上下早为郭圣通要随军做好了准备,郭况也收拾好了行囊,一说要走不过用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可出发了。
母亲昨日听说刘秀拒了封王旨意就隐隐猜到了刘秀要走,当下也没有多少难舍之色,亲送了他们到府门口后便催促他们动身。
“快走吧,军机延误不得。”
郭圣通上了马车,撩着车帘看着母亲的笑脸在视线中渐渐变小,直到模糊虚无后才叹了口气放下车帘来。
刘秀拍了拍她的肩安慰她:“岳母难离故土,何况行军打仗凶险,不如在真定安全。”
她点头,“我知道。”
道理自然是知道的,只是为什么就这么想哭呢?
说来好笑,她长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离开母亲,心下猛地就像砍掉了一大块一样,空落落地叫人心中发慌。
她闭上眼倒在大迎枕上,一句话都不想再说。
离开母亲,就是真正长大的第一步吧。
要想以后为母亲遮风挡雨,就该从现在做起了。
此去邯郸,她要做的事有很多很多。
兴许是昨日夜里心中有事睡得不踏实,她竟真沉沉睡去了。
等着再醒来时,已是黄昏。
简单地用过晚膳后,车队继续赶路。
郭圣通捧了卷医书看,目光忍不住在埋首在案间的刘秀身上流连。
她心下有隐隐的不安,可又说不清是为何。
就好像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可一时半会地又想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