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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怒吼,偏偏篝火基本上已经都熄灭了,谁也看不到谁,黑灯瞎火的,让混乱更加剧烈起来。
马贼,对于这个年代的老百姓来说,是恐怖的存在,恐吓效力等同于明朝军队,他们不同于大顺政权或者大西政权这样的农民军,流民队伍在建立起稳定的政府机构之后,不再像以前那样不注重民心向背,相反的,为了体现自己与明朝政府的差别,极力减免赋税徭役,惩治贪官污吏,发展生产,重视民生,扭转了农民军初期那种流匪印象,以至于现在在大顺政权统治区内,出现了百姓安居乐业的景象。而马贼就不同了,这是一帮为了抢劫而抢劫的强盗集团,没有任何目标,纯碎为了求财而杀戮,所到之处尸横遍地,三五百人成群结队,快捷如风,能抢就抢,不能抢也要扒层皮。
如今突然听到有马贼闯入,怎么能不让这些降军家属害怕,他们当中许多人是见识过马贼祸害的,那凄惨的景象能让人魂飞魄散,男人杀死女人抢走,从来就没有多少活口留下来。
各营指挥、队长在极力收拢人手,他们都是刘良佐军中老兵,知道在这样黑暗的环境中,只有聚拢成团,把人尽可能的收在一起,团结向外,才有可能在袭击中活下来。但他们声嘶力竭的吼叫在混乱的人群中没有起到什么作用,人们恐慌的喊叫、呼唤自家亲人的声响把这点微不足道的叫唤淹没了。
到了最后,指挥、队长自己也被乱跑的人撞得东倒西歪,在这种环境下,几万人拥挤在窄小的山谷中,倒在地上可能马上就会被几百人踩过,于是很快地,唯一想在这场混乱中恢复一点秩序的努力,破灭了。
人群中也有聪明的,这个时候整个山谷都乱成一锅粥,只有清军驻扎的山坡上,仍然灯火通明,没有一点被乱民波及,那里就是活命的希望,有几个反应快的,带头朝着山上跑去,身边的人本能的跟了上去,他们又带动了更多的人,一窝蜂的向山上狂奔。
图海站在粗木竖立起来的栅栏里面,透过木头之间的缝隙,冷冷的看着山下如蚂蚁一般跑来的人群,扬起了右手,狠狠向下一挥,面无表情的吐出一个字:“射!”
他身后的火光中,一百名清兵手挽长弓,搭着狼牙箭,瞄着山坡下,蓄势待发的等待着,当听到图海一声令下,一百支箭仿佛随着同一个声音“咻”的一声,飞了出去。
箭是仰射,箭头是重箭头,越过长长的山坡,正好落在奔来的第一波人潮当中,瞬间溅起一片血花,数十人惨叫着倒在地上。
突如其来的袭击让山下的人群立刻顿了下来,哭喊声响成一片,人们惊疑的看向山顶,箭是从上面射来的,没有任何预示,那里应该是保护我们的清兵啊,怎么会朝保护对象射箭?
箭雨只有一轮,落地后没有再射,旋即山坡上响起一个没有语气的洪亮声音:“天色已黑,谷外敌情未明,尔等不得轻动,各营自回本营,由指挥带队妥为防守。不得冲营,擅闯者杀无赦!”
这个冷冰冰的声音似霹雳雷霆,击碎了所有人的最后一丝希望,有人不甘心,企图再向上跑几步,结果又是一场箭雨浇下,又留下了十几具尸体。
于是前面的人向后退,后面的人不明所以,仍然跟着往上冲,上万人就这么拥挤在山坡下,相互踩踏推揉,倒地者不计其数。
刘良佐马车旁,两个亲兵在第一时间就已经反应过来,从夹层中抽出腰刀就跳上了马车,他们要防着有乱民趁机偷盗,至于马贼,有清兵在这,谅他们也闹不出什么幺蛾子。
四周人群乱跑,黑暗中只见人影晃动,借着几处还没有熄灭的篝火,隐约能见到山坡上清兵营中,似乎有弓弦声响,两人心中大定,只要清兵出手,今晚上就算安全了。
马车并不是全都装的金银,有三辆是坐的刘良佐家眷,这会儿正蜷在车上发抖呢,两人也不在意,这些家眷全是刘良佐的老婆妾室,那是放在次要地位的,只要钱财在,娶几个老婆还不是随意的事情,不是吗?
两人一前一后,站在车上箱笼顶端,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只要有乱民企图接近,二人都会厉声呵斥,如果有不听话的,刀子就要招呼过去,反正这么乱,砍死两个推到马贼身上就是了。
前面的一个亲兵,正对着一帮跑过的乱民大呼小叫,声色俱厉的让他们滚远点,却听到哭喊着的乱民身后,有如雷鸣般的马蹄声急速传来。
亲兵一惊,听动静,这马是冲着自己这方向来的,手中腰刀紧了一紧,正要凝神看去,却听到破空之声迎面而来,一个微弱的反光在瞳孔中急剧放大,还没有看清楚,就听“噗”的一声,一支羽箭正中自己眉心。
“那好像是箭头的反光啊。”仰天倒下去的时候,亲兵脑子里回荡着这样的念头。
站在后面的亲兵目睹了整个过程,也看到了射出这一箭的人,那是一个骑手,全身穿着破烂的皮甲,戴着毡帽,整个面孔都蒙着一块黑布,只有一双眼睛露了露了出来,手中拿着一副马贼惯用的骑弓,口中大呼小叫,放浪的狂笑,正是马贼的一贯做派。
马贼惯于骑射,来无影去无踪,碰上小股官兵都敢放个对的悍匪,如果是在军中,摆阵相迎,这个亲兵还有自信拿下这股土匪,但是现在,硬拼怕不是个好主意。
但就这么跑了,自己在刘总兵手下还有得混吗,吃人手短拿人嘴软,刘良佐对外人不怎么样,对亲兵那是没的说,这时候就算是死,说什么也得拼一拼了。
亲兵怒目圆睁,双手紧握着腰刀,双脚牢牢站立在马车上,运气于双臂,紧盯着似一阵风吹来的骑兵,看着他双手的动作,随时准备劈出去一刀。
然而让他意外的是,那骑士理都不理他,缰绳一提,座下骏马灵活的略微一拐,从他的身边绕了过去,眼睛都没有朝他看一眼。
腰刀太短,马这么一拐,就拐出刀锋以外了,这一刀劈出去也砍不到人身上,亲兵举着腰刀,满腔力气无处发泄,不由得有些发愣的扭头看了飘过去的骑士一眼。
就这当口,黑暗中如幽灵般奔出第二匹马,马上坐着的仍然是一个同样打扮的马贼,手中轻握着一把长柄马刀,锋利的刃口雪亮夺目,马贼将其横握在马鞍上,掠过亲兵身边时,长刀轻轻伸出,如割草机一样从亲兵颈脖间划过,然后扬长而去。
亲兵的脸还没有转过来,犹自看着后方,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人却还直直的站立在马车上,动也不动,直到第三匹马马蹄声起,震动着地面时,亲兵的头才徒然掉落,鲜血如喷泉般从碗口大的断颈处溅起,在血压作用下飞上天空数尺高,随风洒向四方。
“苍梧山群雄办事,只问钱财,不取人命,无关人等速速回避!”紧跟而来的,是上百骑兵,有领头者勒马大声叫喊。
后来的骑兵同样黑布遮面,让人看不清他们的面目,但这种情况下,谁还敢抬头去看?苍梧山马贼的声名在外,出了名的杀人不眨眼,人群要么拼命远逃,要么抖抖索索的蹲在地上,抱头动都不敢动。
马贼数量上百,分工明确,一上来先杀了数人立威,然后分出去五十骑清场,把所有的人都赶出了马车队,剩下的人打着火把,翻身下马,拿出扁棍铁钎,跳上了马车。
马车上箱笼成堆,马贼们随意拖出一个大一点的,铁钎将上面的锁头一敲,木箱就被打开,拿着铁钎的马贼向后一退,让另一个身材高大的马贼跳了上来。
后来的马贼毫不客气,伸手就开箱,顿时,一阵让人目眩神迷的金光,在火把的照耀下闪闪出现,几乎让几个站得近的马贼睁不开眼。开箱的马贼贪婪的抓起一块金锭,双眸中掩饰不住的兴奋,仔细看了又看,然后将金锭丢回箱中,“碰”的一声关上箱盖,冲着身后叫道:“把这些马车全都赶回去,我们走!”
群盗清楚的看到了金子的光芒,知道此行无虚,立刻全都嗷嗷叫了起来,一齐动手,驾车的驾车,护卫的护卫,吆喝着就朝谷口冲去。
至于刘良佐的家眷们所乘坐的马车,这些马贼连车帘都没有去掀,押着金银就走了。
马贼来得快,去得也快,隆隆的铁蹄声转眼就消失在茫茫夜空中,再也听不见了。
劫后余生的人群,如做了一场噩梦,呆呆的或坐或站,愣在原地,如果不是死者的尸体还摆在面前,家属的号哭还在耳边回荡,简直不敢相信刚才真的发生了一场抢劫。
回过神来的指挥和队长们,从地上爬了起来,高声呼喊着自己的营头,慢慢收拢人群,清点人数,把死难者收拢到一起,善后收场。
(本章完)
第22章 黄雀()
清军中军大营的营地当中,李廷玉站在银车顶上,默默的看着山坡下面的混乱,一言不发,五百多身着明军鸳鸯战服的士兵静立在他身后,同样沉默无声。数百人的队伍,隔着竖立在四周围成一个圆圈的粗木栅栏,安静的像一片森林,注视着身下的山谷。
李严看了看天色,估量了一下时辰,悄然走近李廷玉身边,低声道:“大人,已经过了差不多三个时辰了,再过一会就该发作了。”
李廷玉调转视线,看向粗木圆圈外侧,那里有另外一层粗木栅栏套着这里,形成一个同心圆,围成了一个更大的圆圈营寨,两层圆圈中间,是清军的营帐,把李廷玉等人牢牢的守在核心之中,出不来也进不去,严密的看守着。
“嗯,耐心点。”李廷玉远远的盯着仍然精神头十足的图海:“叫兄弟们做好准备就行了,现在离天亮还早,我们的时间很足,等得起!”
李严默默点头,回身走到站在银车堆里的兵士群中,众人见他走来,无声让出一条路,露出人堆中隐藏着一捆捆木棒,李严拿起一根,在手上掂了掂,木棒一端被削尖,尖锐如矛尖,长度要比一般长枪长矛要多出一截,如果是识货之人,立刻就能认出,这种木头枪,很像白杆兵的成名兵器白蜡杆长枪。
李严对这样的武器很满意,仔细检查了一次后,将木枪放回原处,挺胸站到人群前列,凝神静气,等待着最后时刻的到来。
栅栏外围,图海很兴奋,很高兴,嘴巴都咧到了耳根子,他没法不高兴,在这高高的山坡顶上,他看得很清楚,伪装成马贼的手下非常能干,目标明确的直入乱军之中,动作麻利,几乎一刻钟不到,就席卷了几十辆马车而去,这些车辆上堆满了木箱铁箱,里面不用说,装满了的金银财物,这一次的收获,抵得上自己在扬州忙碌好几天的收成,而且得来全不费功夫,怎么能不高兴?
目送轰轰隆隆的马队消失在谷口之外,图海大手一挥,派出一个亲兵去山坡下招呼几句,让那些指挥、队长自行收拢各营人员,借口天黑,敌情未明,不能冒险派兵出营,让他们等到天亮再说。
“哈哈,儿郎们,行了,都回去帐中好好吃上一顿,明日推迟两个时辰出发,我们休息好了再走!”图海大方的命令,引来八旗兵们的一阵欢呼,吃肉喝酒,谁不愿意那?特别是那个降军将领李廷玉,挺会做人,上贡了不少肉食酒类,香气站在这帐外都能闻到,晚饭时大吃了一顿,还有许多剩余,旗兵们早就按捺不住了,得了命令,一窝蜂的涌入帐篷里去了。
坡上欢腾,坡下凄凉,在半山坡一侧的树林中,王欢等人已经躲藏了很久了。
他们在马贼还没有进谷的时候,就摸着黑爬了上来,隐藏在树木阴影之中,完整的目睹了整个过程。
血光飞溅,死人无数,辎重营家属队的遭遇看得小和尚们遍体生寒,汗水顺着脸颊流了一道又一道,紧咬着嘴唇不敢发出丝毫声音,害怕、恐慌甚至愤怒的情绪,在他们的心中流转。
陈二狗瞪着眼睛紧张的看到站在马车顶的两个亲兵,一个照面就被马贼所杀,那飞起的人头,让他浑身肌肉都僵硬了,半天回不过神来,过了半响才生硬的扭过头去,却发现趴在自己身边的王欢,正看着马贼的方向,伸着手指头,嘴巴里轻轻的念叨着“一二三四”的数字,似乎正在数着什么。
“干嘛呢你?”陈二狗带着颤音轻声问道。
王欢全神贯注的数着数,没有理他,山下光线昏暗,看不大清楚,一分神就容易数错。还好那些马贼好像生怕别人看不清他们一样,每一个人都拿着火把,把自己从头到脚照得清清楚楚,极大的方便了王欢的数数过程。
陈二狗郁闷的看着王欢,只见他数了两遍,一直到马贼赶着车子消失在谷口,他还犹自用手指点着马屁股认真数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