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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应熊叹一口气,低声道:“首铺大人,王欢此人,才华出众,志向高远,实属一时俊杰,但孤傲之人并心胸狭窄,看不得别人功劳不如他而权位比他高,大人试想,本官带着给姜瓖封赏国公的旨意随他出征,他必然知道,那姜瓖虽病兵多将广,平心而论,不一定就比王欢势力强劲,而且姜瓖新附,就官封公爵,王欢才仅仅是个伯爵,他如何甘心?又如何肯将银矿收益和灭虏弹的配方交给朝廷?此事非本官不愿为,实属不易为啊。”
说罢,他还为难的甩甩头,作欲言又止状。
这意思很明白,除非给王欢加官进爵,否则这事儿就不好办。
瞿式耜和马吉祥对视一眼,半信半疑。
说信吧,王应熊的话前后矛盾,不知道该信他哪一出;说不信吧,他说的又句句在理,如今的武将外镇,那个不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朝廷一不给他粮饷、二不给他援助,空口白牙的一纸诏书就人家巴巴的上赶着听令的时候,早就一去不复返了,朝廷所有的,唯有四面乱甩的官帽而已,如果这都不给,王欢不听王应熊的,也情有可原。
“原来如此,这倒是实情,如果王欢见了姜瓖封爵诏书,的确会生出怨恨来。”瞿式耜沉吟着道,摸了几把下巴上的胡须,他向马吉祥道:“皇上就没给王欢加封什么的口谕吗?”
马吉祥双手一摊:“王欢前几个月才封的伯爷,他才不到二十岁,如果再给他进侯爵,不知多少人会因嫉妒生恨意,皇上也不会冒着群臣舆情公然给他晋爵。”
瞿式耜摇头,凛然道:“非常时行非常事,王欢坐拥两省,麾下多虎狼,王总督虽尚能制约他,但假以时日,待他进一步壮大起来,必然比李成栋之流要可怕得多,给他几顶帽子,又打什么紧?这件事我明日就进攻面圣,在临走之前一定会说服皇上。”
不得不说,这句评价非常中肯,王应熊佩服的看看瞿式耜,虽然不过见了王欢一面,这位首铺就精确的断定王欢今后的前景,可谓识人有术了。
“大人英明,佩服佩服!”王应熊向瞿式耜道。
瞿式耜拧着眉头再看了看王应熊,老实说,他对王应熊并没有什么好感,彼此间的了解让他隐隐觉得,似乎王应熊今晚最初的反应才是真实的反应,王欢说不定已经脱离了王应熊和朝廷的掌控,变成比李成栋还要游离的外镇。
作为首铺,文臣至上的观念根深蒂固,从内心深处瞿式耜并不怎么看得起那些只认钱不认人、粗鲁跋扈的嚣张武将,大明以文抑武已经数百年,无论什么时候除了谭纶等少数几个文臣从武的奇人外,武将见了平级文臣都是恭敬如见上官,到了自己这辈却倒了个个,瞿式耜深以为耻。
但现在看来,羞耻只能藏在心里了,乱世拳头为大,文臣的心机在大头兵的屠刀面前,屁都不是。
所以瞿式耜内心中,建立一支听命于朝廷的强军愿望强烈,虽然大明财赋枯竭,但瞿式耜却从老根据地广西的赋税中截留了一批银子,为心腹焦链打造了一支数万人的队伍,但奇怪的是,银子一批批的砸下去,人倒是招来了,却完全不抵用,浑身甲胄的明军手持钢刀鸟统,却连流窜到广西的李自成余部都打不过,丢城失地,颜面尽无,最后靠湖广的何堵二人招抚流贼军才算完事。
这件事后,瞿式耜本已经对大明军队丧失了信心,但王欢的突然崛起又让他觉得奇怪,王应熊的手下已经被打到了贵州山里苟且,哪里能突然摇身一变成了战无不胜的强军了,于是暗中打听,灭虏弹的消息就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虽然没有亲眼见到灭虏弹,但探听消息的人绘声绘色的描述已经够让他神往,于是将这件神器抓在手里,武装自己的队伍,就成为瞿式耜极为看重的一件事。
“王大人,你我都是朝廷大员,皇上倚重的人,当为国为君,忠心尽力。”瞿式耜恳切的面向王应熊,说道:“我去江西,虽兵微势寡,但绝不迟疑半步,望大人同样竭尽全力,力争将夔州一应财赋兵备,纳入朝廷控制之下,这么做,即是为国平添羽翼,也是为了王欢着想,以免他膨胀之后,年少性浮躁,听信他人谗言,变成下一个李成栋。”
马吉祥插嘴道:“宰铺大人所言极是,王欢现在虽然是王大人手下鹰犬,他日羽翼丰满之时,却不知会怎么样,左良玉当初也是候恂底下一总兵耳,后来却成为朝廷尾大不掉的疥疮,追根溯源,还不是惯的!”
王应熊连连应承着,对二人的教诲虚心接受,瞿式耜和马吉祥又说了几句,才开始招呼吃饭饮酒,虽然王欢的事情安排得有些不大顺利,但李成栋一走,如散去了肇庆城中的阴霾一样,让瞿式耜胃口大开,与马、王两人连连碰杯,喝得不亦说乎。
当晚尽欢而散,三人互相道别,各自乘轿骑马,各回各家。
王应熊喝得不少,却殷勤的送瞿式耜和马吉祥离去之后,才步履踉跄的坐上了自己的轿子,轿帘一关,他那一张被酒精涨的通红的脸就猛然沉了下去,眉头紧锁,双目放光,哪里还有半分醉意。
“朝廷这帮愚夫,居然想对王欢下手,殊不知得人心难、失人心易!”王应熊恨恨的揉着太阳穴,自语道:“李成栋可怕,王欢比他更为可怕,想银矿,想灭虏弹,这不是要碰王欢逆鳞么?瞿式耜疯了!”
他摇摇头,拍了一下大腿:“罢了罢了,这肇庆城是呆不下去了,皇上身边有这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早晚完蛋!明日就做准备,得将家小秘密送到四川去,方可保得太平。”
(本章完)
第321章 有钱能使磨推鬼()
南明永历二年的夏末,九月初九。
天气热得没有一丝风,烈日炙烤着大地,将地面残余的水分统统蒸发上天,然后消失不见,留下蒸笼般的温度继续笼罩在黄土地上,肉眼可见的尘埃在空气中飘荡,黄土夯就的官道已经沙化成片片砂砾,入目所见,天上没有飞鸟,地下没有走兽,广袤的平原上没有一丝绿色,除了一些发黄的马蔺草无精打采的趴在地上苟延残喘之外,整片土地宛若死地。
一个须发皆白、又黑又瘦的老头子背着一捆不知从哪里找到的枯枝佝偻着身子走在官道上,枯枝基本上都失去了水分,变得很轻,老头却仍然很费力的背着,走得很慢。
官道上没有其他人,或者说,整个视野范围内,再也找不到有人活动的迹象,大地上仅有的活物,就是这个背柴的老人,他孤独的慢慢向前走着,路边的景物慢慢从他身边驰过。道路两边,有一些废弃的断垣残壁、废砖败瓦,似乎是以往有人居住的村落庄子废墟,老头看都不看它们,依旧慢慢腾腾的向前走着。
远远的地平线上,有一股黄色的烟柱升起,老人眯起眼睛,木然的看了看,停下了脚步。
烟柱越来越浓,越来越粗,渐渐的,化为一片漫天的烟雾,在烟雾底下,一群黑点逐渐显现出来。
马蹄声伴着烟雾的逼近,敲响了老人的耳膜,那群黑点越慢慢变大,由小点变成一团黑影,最后,变成一个个矫健的骑士,映入老人浑浊的眼帘中。
老人依旧木然,他的年纪已经很大,身上脸上的皮肤仿佛一只失去了水分的柚子,皱巴巴的干瘪着,一道道深深的皱纹中黑色的泥垢像纹上去的线条,哪怕在灰扑扑的肤色映衬下也那么的醒目,一件不知破了多少个洞的麻衣用一根绳子捆在腰间,堪堪遮住了他的下半身,黝黑的胸膛上,一道狰狞的刀疤从左划到右,看上去当初这一刀差点将他活活砍成两半,时隔多年之后依然让人视之惊心动魄。
他困惑的看着越来越近的那群骑马的人,在这干旱的季节里,已经很久没有看到有人经过了。
马是健马,顷刻间就到了他的身边,骑在前面的人在马上看了他一眼,然后放松了捏紧刀柄的手,老人听清了马上骑士的话语:“是个打柴的老人,没有危险。”
越来越多的骑士奔了过来,看着那些雪亮的长枪,老人紧张起来,他虽然并不害怕这荒原上的马贼,但他怕另一种人。
官兵,他害怕的是官兵。
而这群披甲的人,正是官兵。
马贼抢东西,烧房子,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但对他这样的老头子来说,马贼是不屑于杀他的。
官兵就不同了,他的头,完全可是砍下来,带回去充作马贼的头,然后领赏。
老人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因为那群骑士中间,一个白马将官模样的人,看了他一眼。
那将官在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放慢了马速,认真打量了一番,却没有停顿,一掠而过,旋即又奔驰起来,直奔远方。
一共两百多骑,就这么轰隆隆的从老人身边奔过,如一阵许久不曾见到的春雷,滚滚而来又滚滚而去。
马队跑过,尘土漫天,老人不由得眯上了眼睛,以躲避扑面而来的沙土,等他重新睁开两眼时,那队骑兵,已经化为天边的一串小黑点,就像他们刚刚出现时一样,泯然于烟尘中。
骑队继续往前奔跑了一个时辰后,领头的一员魁梧大汉将手指放入嘴巴里,圈了一个圈,放出一声响亮的口哨声。
两百多人的骑兵队接到了这个信号,马速不约而同的放慢下来,几个呼吸间,整队人就一齐停了下来,一看就知道这是训练有素的老兵队伍。
领头的大汉拉下遮面的白布,策马来到队伍中间那骑白马的将官身边,高声道:“大人,前面有个庄子,庄子里有水,还有人生活,我们可以过去歇歇脚,这大热的天,再跑下去马吃不住。”
白马将官也将遮面白布拉了下来,吐了几口唾沫,虽然有白布遮面,但高速骑行时无孔不入的尘土还是钻进了他嘴巴里,让他如同吃了一天的沙。
遮面白布一拉下,就露出了王欢那张俊朗的脸。
他用力眨眨眼,挤出眼里的沙粒,皱起眉头向魁梧大汉米喇印道:“这甘肃的天气,一直是这样吗?”
米喇印“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也不尽然,在万历年间,这里还算好的,没这么热,也没这么多风沙,打崇祯年间起,天老爷就变脸了,几乎整年整年的不下雨,不闹旱灾就闹虫灾,日复一日,就变成这副模样了。”
王欢望了望天边地平线,一眼看不到边的黄土高原上,层层起伏的小丘陵一个接一个,但无一例外的,山上光秃秃的连草都没有一根。
“此地距离甘州还有多远?”王欢问道。
米喇印抬头看看太阳,又四处望了望,答道:“还有两百里,甘州距离嘉峪关,又有大概五百里。”
“这一路上,都似这般荒无人烟吗?我们都走了几百里,还只看到一个背柴的老人,其他人呢?”王欢又道。
米喇印一张黑脸膛顿时黯然起来,摇着头说:“甘肃原属陕西,鞑子过来后才划出来自成一省。陕西经年大灾,这十几年几乎就没有太平过,不是旱灾就是兵灾、蝗灾,没人能活下去,能跑的都跑了,没跑的人都投了流贼,如今这千里之地,已然成了无人区,唯有一些绿洲有水的地方,还有一些庄子存留,不过为了防马贼,这些庄子都建在偏僻的地方,站在官道上看,自然看不到人了。”
王欢眉头紧锁,沉声道:“陇西自古水草丰美,朝廷良驹多出此地,为何这短短数十年,草原沃野就成了戈壁荒地,这般情景,还如何产马?”
米喇印哼了一声,恨声道:“大人不知,此地原本的确草盛地肥,但万历年间,三大征穷兵黩武,朝廷扩大马场规模,强令陇西马户增加马儿数量,还命军屯开荒,伐木开田,将这平地草原,生生耗费一空,再赶上崇祯年间大旱一至,田地荒芜,草原枯萎,不到百年间,陇西养马地,就变成了死马地,如今我们要想买马,不得不西出嘉峪关,向蒙古人买去了。”
王欢心中也暗叹一声,环境保护,看来自古就是一个严峻的课题,军屯加上无节制的放牧,再加上毁灭性的气候变化,明末的甘肃已经无地养马,自己这一趟,看来真的要跑到塞外才成了。
“喀尔喀部那边,可是已经答应了卖马?他们十几年前就向东虏称臣纳贡,我们与东虏为敌,他们还会卖马给我们?”
米喇印大嘴一咧,笑道:“大人高看蒙古人了,他们早就没了成吉思汗的骨气,一个个市侩得很,谁给的银子多,马就卖给谁,蒙古那么多部落,喀尔喀部隔辽东极远,东虏控制得没那么紧,他们的马正愁没销路,我派人一问,他们就上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