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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库吉特姑娘说说笑笑地经过他的土地的围栏,而那个姑娘也在其中,只是显得安静了许多。当她经过时,波尔查的父亲会停下手中的活,只是仍然注视着地面,那是一种肉体的感觉,就像是水浪将人冲上滩岸的那一刻。他的孤独第一次被这样侵扰,她出现在清晨微凉的空气中,她出现在晒得发烫的大地上,她出现在午后湛蓝的天空里,她出现在羊奶四溢的醇香之中,她无处不在,她无时或缺。他竭力抑制自己的冲动,像一头瞎了眼发狂的野兽,疯狂地挥霍自己的力气,然而在每天精疲力尽倒在床上的那一刻,他还是没有办法阻止自己的眼前浮现出她的面影。终于在夏日一个静谧的夜晚,他拿着自己的地契来到族长的房中,大厅里依然点亮着油灯,中年男人如今已可说得一口流利的卡拉德语,只是那口浓厚的库吉特口音依然改变不了。他看着眼前这个沉默着跟自己绞着劲的年轻人,只是觉得奇怪,于是问他:“您来这里有什么事吗?”
“我要娶您的女儿,先生。”他这句话在几番斗争中说了出来,平静了许多。
“我有好几个女儿。”草原人差点笑出了声。
“会经常红脸的那个。”
草原人不再说话,只是盯着他看,摆出一副饶有兴味的表情。波尔查的父亲忍受不了这样的对待,转身就要走。草原人却拦住了他,挥挥手叫出他的女儿,他的女儿脸色好像冻得发红的柿子,娇艳中有紧锁住的热情。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从来不看你的男人吗?”
姑娘点了点头。
她就这样成为了未来波尔查的母亲。举行婚礼的那天,母亲穿着最传统的库吉特服饰,而父亲则还是穿他当年带过来的短袖袍。父亲没有家人,而母亲的一家人都来齐了,父亲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默,只是不停地敬酒,母亲则在一旁陪伴着他。直到他喝趴下,她红着脸把他扶进房中。婚后两年他们有了波尔查,波尔查的样貌像是继承了父母最不好看的部分。出生的时候,父亲看着母亲怀中大哭的波尔查,不停地擦着汗,说着:“他像我,像我。”
“可是他生的好难看。”母亲打趣地说。
父亲难得的笑了,一边轻轻撩开母亲的头发,帮她擦拭干净额间的汗珠,小声地说:“怪我,怪我。”
波尔查大了一些的时候,父亲会带他去看草原,看那些奔跑的马匹,壮阔的落日,听苍劲的风声与悲凉的狼嚎。而母亲在夏天的时候会帮他扇风,讲着英雄的传说与断断续续的史诗,直到他昏昏沉沉地睡去;冬天握住他的双手,在家里新修的壁炉前取暖,看着燃烧的火焰照亮母亲绯红的脸颊,静静等待父亲从草场归来。
直到那天,远处站岗的人跑回来报信,说曾经的出山口被人用巨石封死,浩浩荡荡的军队掀掩起滔天的沙尘。在疑惑之中草原上众人的命运开始显现,只是如今他们还要做最后的挣扎。
当杰拉克可汗进入草原的时候,他的两个儿子赛加和达斯塔姆跟在他的身后,那时他们还不曾反目为仇。他们的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军队,最前排的库吉特枪骑兵身上的鳞片甲在草原明亮的天光下光采奕奕。位于队伍中部的库吉特骑手们是军队的主力,他们身着游牧袍,腰间别着库吉特弓,个个身材高大,浑身透着悍野之气。从远处望去,他们行列一致,旗帜鲜明,队伍齐整整地前进犹如潮水涌来。当他们到达阿达库鲁姆的时候,人们已经有许多年不曾见过真正的军队了,因此不由得感到吃惊,更多的则是恐慌。当地的护民官带着他那原本是治安部队的临时军队去到杰拉克的军队中,他抱着必死的决心见到了杰拉克。
如同许多年前波尔查的外祖父来到这片陌生的土地上的那样,又一卷羊皮纸展开在这个卡拉德人的面前,只是如今再没有奶油佳酿与和平的期望。这个护民官飞快地读完了文书,因为上面的文字本来也不算多,只有两行简单的句子:卡拉德人离开,库吉特人留下。这个当初在乌克斯豪尔被绿林强盗掠去了所有货物的商人,凭着自己的毅力与头脑在库吉特草原重新挣回了自己的产业,又被当地的村民选为护民官,受到无比的尊敬与爱戴,如今却不得不在这卷轻薄的羊皮纸面前屈膝而跪,看着这样简短而冷酷的句子颤抖着身躯。他总觉得命运是爱跟他开玩笑的,而这两行再简单不过的句子则是他戏谑的一生最好的注解。他看了看他身边的“军队”,他们大部分还是青年,正战战兢兢得躲在他们那久未使用的破旧的扇形盾后面,紧紧地握着手中的矛枪,盾前微微露出的矛尖还在颤抖。他双手捧起那卷纸,低下头,表示恭敬地接受了。
第二天一早,护民官带着卡拉德人踏上了所谓的归途。他们之中有些人的车上满载着积攒下来的财富,而大部分人则跟他们当初来到这里的时候一样,空手归去将财产都留给了自己的异族家人。他们走的不快,入夜的时候,才刚刚到迪斯它高地,他们便准备在高地下的草原度过一夜。那个夜晚晴朗而干燥,星光漫布了天空,月光流洒如练,卡拉德人望着夜色,都陷入思念之中而没有意识到这夜晚异常的寂静。直到机警的护民官听见弓弦绷紧的声音,他警告的呼声尚未出口,漫天的箭矢倾降而下,顿时遮蔽了明亮的夜空,令人感觉如同浓郁的黑夜顿时倾塌。卡拉德人的身躯纷纷中箭,接连扑倒在草原上,手指在土壤上留下的抓痕显示他们求生的欲望,殷红的鲜血则从他们的身下汩汩流过,他们死去时的眼神都是那么茫然而绝望。卡拉德人的悲声并没有持续太久,接着是死寂像潮水一样在草原上涨高,直到脚步声终于变得密集而局促了起来,达斯塔姆冷酷而严厉的眼神促使着库吉特人迅速地清理尸体,他们在黎明的第一缕阳光照下清空了这片屠杀的场地,运走了所有的布匹银器珠宝,却没有注意到混乱之中向外匍匐爬走的那个曾经的护民官。这样的行动对于狡猾凶狠的库吉特人并没有难度,他们很快地获得了图尔布克高地与迪斯它高地以及高地中间大片的草原。帝国陷入了与诺德人的苦战之中,好比踏入泥潭随时有断肢的可能,如何再去援助这片自治区呢?这片富庶宁静的属于卡拉德人的乐土,好似一只待宰的羔羊,已摆上杰拉克的屠宰架了。
第267章:弯刀()
当杰拉克的弯刀挥向达斯贝法的时候,草原上的卡拉德人已差不多了解了他的行事方式了。所谓“宽赦”的人群根本连影子都没有见到。艾车莫尔与图尔加这些大城镇的许多卡拉德人已经收拾好行装雇好马车,一路逃回曾经让他们惘然失意的家乡去了,只是他们不知道不久罗多克的山区也不再太平,至少现在他们还是抱着平安度日的期望回家的。
图尔加的哈瓦尔是位被先王御赐过腰带的骑士,他重视荣誉胜于性命,热爱平民胜于贵族,曾经跟随玛尔斯元帅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在自治区的草原尚未露出它神秘面孔的时候,他就来到这里,因为他爱好冒险,又秉着为王国开疆拓土的期愿。他当时在草原猎杀野兽,凭着他过人的膂力与精湛的战技收获颇丰。后来他在艾车莫尔中居住了下来,把自己在亚力卜的庄园托人代管,因为他自己也爱上这片土地了。他在艾车莫尔已过了多年的平静岁月,当杰拉克的军队到来的时候,他的铠甲已蒙上灰尘,战士长剑也已沾染锈迹。但他还是组织起自己的家丁与侍从,并在四周的村落召集志愿者。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老战士,他当然知道,如果任凭库吉特人进入草原的腹地,那些逃难的平民只有遭到屠杀的下场。他已决意要抵抗到底,既为自己的荣誉,也为帝国的子民。
波尔查的父亲那时依然每天规律地干着农活,他又像以前那样冷漠沉默了。波尔查被他的母亲拦在家里,他常常疑惑地看着母亲,而母亲却总在这时紧紧地搂住他的脑袋,他就看不见母亲了,只听见轻轻的抽泣声。他还是那样疑惑。
没有人知道波尔查的父亲此时的孤独与之前再不一样,他仿佛意识到自己的命运,这感觉与他当年认定自己孤单终生时的感觉相仿,在那一瞬间由失去而感到的震惊终于变成一种沉郁的愤怒,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
终于两天之后,他早起之后把妻子和儿子叫过来,面无表情得显然是极度克制出来的,他一字一句地说出来:“你们库吉特人都是强盗。”波尔查眨了眨眼睛,他没有听懂父亲说的话,他抬头看了看母亲,母亲的表情如同一个极其疲惫的将死者那样,她面色苍白,却有一种格外的静谧的美。
“但你是我的妻子,小波尔查也是我的儿子,”父亲接着说道,他似乎终于克制住了自己一切的情绪,就像一个从所有的痛苦中走出来的人那样,仔细地看着他的妻儿,他们正听着他跟他们讲的最后一句话“好好活下去。”
然后他迅速地走出门,翻身上马,朝着图尔加去了,身上还是那件短袖袍,腰间那把锈蚀的剑。
波尔查抬起头看着母亲,一滴泪珠摔碎在他的额头。
后来哈瓦尔的那支几百人的小部队在迪斯它堡跟达斯塔姆率领的最精锐的黑旗骑兵遭遇了,他们拖住了这支部队整整一天,有人说他们每一个人都像骑士那样战斗,也有人说他们其实是哈瓦尔私藏的精锐部队。他们为逃走的难民争取到了一天的时间,代价是他们所有人的生命。
库吉特人为了对他们表示敬意,把他们整齐地摆在草原上,然后离去了。其中的那个壮年男子胸膛上的疤痕尤为鲜明,他睁大着眼睛,似乎终于从孤寂中摆脱了出来。
库吉特人像火焰般蔓延整个草原,波尔查和母亲却似乎与世隔绝,他们只是安静地在屋子里等下去,心中希望的火焰尚未熄灭,直到半个月后,库吉特人开始张贴告示,挨家挨户地清点人口,他们才知道他们等待的那个男人不可能再回来了。然而圣格伦缔尔连哭泣的时间也没有留给他们,因为新的命令下来了:年轻的女性一律要选择配偶。而波尔查的外祖父,那位精干的老人,沉吟了许久,还是劝女儿要开始新生活,打算为她订一门好亲事。
终于在一个寒冷而晴朗的黑夜,在拒绝了无数人的提亲之后,女儿终于明白父亲失去了耐心,于是她把波尔查叫到自己的房间,那时波尔查已长成为一个少年,只是还是那样怯懦又单纯。他只知道母亲递给他一个钱袋,里面大约有4、500第纳尔。然后他听见母亲嘶哑的嗓音,他知道母亲这些天来一直跟外祖父吵架,心情不好,他本想安慰安慰母亲,像以往那样为她唱支歌,讲个笑话,但母亲的话语却让他呆住了。
“波尔查,你跟你父亲一样,你是个卡拉德人。这里已经不能让你生活下去了,你明白吗?”
母亲掩着面,竭力不让他看出自己眼中的泪水,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冷漠。
波尔查从来回忆不清楚之后发生的事情,每到这时他就会陷入恍惚的思绪难以自拔,在现在这个深沉的夜晚面对着烛火的时候他就想起那时的事来,却再也没有清晰的回忆。他只知道母亲逼着他从家里逃了出来,他在图尔加的酒馆里待了一个星期之后还是没有忍住,回到达斯贝法才得知消息,母亲在举行婚礼的前夜吊死在家门口的那棵树上。自此之后,他再没有回过达斯贝法。
“库吉特的男人都是混蛋。”在他再次从达斯贝法出走的那些夜晚,时常有人听到深夜的街道上传来一个少年咬牙切齿的骂声。
当波尔查从城镇里逃出来的时候,库吉特人把所有的成年男性召集起来,杰拉克像所有被胜利冲昏了头脑的人那样,迷恋自己的力量胜过相信自己的理性。他认为帝国好比一头不堪重负的骆驼而自己正好做那最后一根稻草。许多的库吉特人,应当说大部分是卡拉德人和库吉特人繁育的后代,对杰拉克的印象不过是一个来自己的土地上耀武扬威的强盗。他们不愿意为一个强盗效力,却也不愿意丢掉自己的性命。失去了土地失去了财产失去了家人而只剩下尊严与性命的他们四处逃窜,成为草原上臭名昭著的匪帮:响马。当波尔查从城镇里逃出来的时候,除了身上那件短袖袍就只有脚上那双破烂的游牧靴了。他此时身无分文,达斯贝法的外祖父若是健在或许还肯接济他,然而他是无论如何不肯回到达斯贝法的了,与其说出于尊严不如说是逃避。他在草原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同时也缺少方向,一开始他为饥饿呻吟,为夜晚的寒冷哆嗦,到后来他不觉得饿也不觉得冷了,因为这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