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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宗之是个极简单的人,但那个丫头,却是个极复杂的人。
“让你多事,看吧,现在出事了吧!”黄石先生骂道,“你说你是不是自找的,谁让你多手的,后悔了吧?”
“是我自找的。”裴宗之低着脑袋说道,“但我不后悔。”
“啊?”黄石先生以为自己听错了。
裴宗之抬头,一手捂在胸前,一手似是握空想要抓住什么一般,眼神里很是挣扎:“我好奇很久了,她那样的人生,我终其一生可能也感受不到,所以我就想试试。”
裴宗之出生江南裴氏,隐居大族,又拜在化外实际寺天光大师门下,与朝中官员并无多少交流,下一任的国师。他的人生平稳而和顺,又不如天光大师那般忧国忧民,每天想的最多的事就是吃饭跟睡觉。
对于卫瑶卿这样大起大落的人生难免感到好奇。可是黄石先生没想到,他居然用同心符试了一试。一个情绪如此简单的人,一瞬间到了这般复杂的情绪,不为所动才奇怪了呢!
“我说不清那一瞬间的感觉,”裴宗之眼神茫然,“伤心、悲愤、隐忍、担忧夹杂在一起,我觉得整个人一瞬间快要炸开一般,却又强自忍下。”
“那些情绪,就像……就像关在牢笼里的猛兽一样,时时刻刻想要冲出来,却又不得不关起来。”裴宗之趴在桌子上,神色恹恹的,“我从未感受过这样的情绪,那一瞬间的感觉,简直无法形容。”
“无法形容到我现在连糖豆都不想吃了。”
正听的云里雾里的黄石先生瞥了他一眼:糖豆都不想吃了,这么个比喻法,简直……呃,不过对于裴宗之来说,糖豆都不想吃了,可见冲击有多大。
“你说我感受一瞬间都受不了,她怎么能忍那么久的?而且居然还没有疯?”裴宗之喃喃,似是在自问,又似是在问他。
黄石先生翻了个白眼:“因为她倒霉啊!”
想了想,黄石先生又伸手推了推他:“喂,陛下现在需要你,听说陛下中邪了……”
“有阴阳司的人呢,我不想去。”裴宗之趴在石桌上说道,“我还没从那种情绪中走出来呢!”
“你……你这般任性。”黄石先生瞪着他。
裴宗之闭眼,只作未听见:“我要平复一下心境,不想理陛下。”
你把陛下当什么了,想理就理,不想理就不理?
“自找的麻烦,还平复心境。”黄石先生干笑了两声,“你慢慢平复吧!”
看他趴在石桌上的样子,看来不平复个十天半月是不会出现了。
……
李修缘看着面前的众人:“你们干什么?”
“这话该我们问你才对,”扁问瞪着李修缘,“你干什么?没什么事,藏张明珠的骨灰干什么?”
“没有规定说我不能拿张明珠的骨灰吧!”李修缘冷哼了一声,他是大天师,所有一切自有他来决定。
“你爱弄谁的骨灰与我们无关,”说话的是阴阳司的小天师柳离,“但现在陛下被太宗梦魇所缠,太宗又不是恶鬼,又不能点煞除了,眼下陛下继续不闭眼下去,身体可当真要垮了,她天生道骨,将她的骨灰撒在乾清宫一周,便能让太宗离去。”
“这是我私人的东西。”李修缘有些不满,“再说难道撒了她的骨灰就有用么?”
“那你能找到更好的办法么?”说话的女子四十多岁的模样,神情坚毅,这是阴阳司五位天师中唯一的女子妙真天师,她同一般女子不同,未嫁人,反而娶夫纳侍,曾被人诟病一时,后来嘛,众人便慢慢的习惯了,梁妙真又道,“不是未曾试过与太宗沟通,太宗根本不理会我等,能怎么办?”
谈到最后,阴阳司的天师们走了出来,脸色各异。有不虞的,有无所谓的,有焦急的,有担忧的,亦有看好戏的,面相罗生,精彩纷纷。
“大天师不肯,这怎么办?”尹子奇道,“不就是骨灰么,我等也知道,人一超度,就是一抔黄土嘛!”
“能怎么办?”梁妙真冷笑,“放心,他会妥协的,毕竟孰轻孰重他懂的。况且他留下张明珠的骨灰也不是对她情根深重,而是执念,不是男女之情的执念,是他所谓自尊的执念。这种执念简直可笑,呵,白眼狼!”
“梁妙真,大天师的事情你我不便多言。”一旁的廖易看了她一眼,有些嫌恶的模样,“你且先自重再来说大天师的事吧!”
第二百三十三章 执念(金仙万赏加更)()
“哪有比你那看风水的本事好,我要跟谁有仇,我就拖你去看风水。”梁妙真冷哼了一声。
廖易回头怒瞪她。
吵闹过后,众人散去了。
……
插上门闩,李修缘走到屋中坐了下来,从床下搬出一只坛子,放在自己面前的桌上,脖子上挂着的小瓶子也拿了下来,放在桌上。
他深吸了一口气,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伸手抱住了坛子。
他说:“明珠啊,别怕,我保护你。”
……
扁问跟尹子奇跟在廖易的身后,尹子奇忍不住出声道:“还是劝劝大天师吧,方才人多,我不好多说什么,一具天生道骨,对普通人来说可能值些钱,但咱们这等人是不需要的,也不知道大天师究竟为什么这般执拗。”
“这话一会儿留着跟大天师说。”廖易说着,已经看到了屋内昏黄的灯光,“咱们进去找大天师。”
手刚覆上门,就听里头有声音传来,正要敲门的手顿了一顿,大天师屋里有客人么?这门是敲还是不敲。
“老师,我想您了。您总是说我天赋优厚,是学阴阳十三科的好材料,所以您尽心的教我。我也早想好了如何回报您,您视若瑰宝的明珠就交给我吧,我会好好照顾她一辈子的。”
“老师,您是我最尊敬的人,您的掌上明珠我也会将她捧在手心,不会叫人伤害了她的。”
……
什么东西摔在了地上,里头李修缘的声音猛地拔高了。
“为什么明珠变成了玉珠!我要的是真明珠,灼灼其华的真明珠,您给我一颗假珠子做什么?”
“玉珠跟明珠能一样么?我不要这一颗,我要真的明珠!”
“为什么?为什么?给我一颗假珠子我还要感激?”
“玉珠花容月貌?我又不是好色之徒,给我个美人是在侮辱我么!”
“老师,我恨您!您不给我真的明珠,那我自己想办法……”
……
门外站着的扁问、尹子奇跟廖易面面相觑,这还敲不敲门啊!
三人站了一会儿,还是转身走了。
“这大天师……”扁问有些犯难的看开口看了眼廖易跟尹子奇,小心思忖着措辞,“总觉得是不是执念太深了呢?”
总不能说平时看着好端端的大天师看起来有些癫狂吧,这是对大天师不敬啊!
“或……或许吧!”廖易支支吾吾的应了一声,尴尬的咳了两声,“轮到我去乾清宫守着了,我先去了啊!”说罢,转身便走了。
……
“听说他们准备用天生道骨来阻止陛下的梦魇。”黄石先生玩着手里卫瑶卿送他的乌龟,说道,“骨灰会撒绕乾清宫一周,你说有没有用?”
“我在平复心境,你不要吵我。”裴宗之趴在桌上,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
但是趴着的那个人武功如此之高,能对他采用暴力手段的人太少了。
黄石先生哼了一声,正要说话,趴着的那个突然直起了身子,转头看向门口。
月光下,一个孩子站在那里,他扶着门看着这里。
呀,被这孩子听到了啊!
“我能不能去看看。”那个一贯乖巧不给任何人添麻烦的孩子看着他二人,哀求出声,“就看一眼,最后一眼,看我姐姐最后一眼。”
“你姐姐……”黄石先生忍不住道,“其实还在……”
张解打断了他的话,看向裴宗之:“裴先生,可不可以带我去看看姐姐?”
“他们要撒了她的骨灰,我阻止不了,我就看一眼,最后一眼好不好,求求你……”
“好。”直起身的裴宗之点了点头,“到时候我带你去。”
小童子重重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头,而后才起身,退了出去。
……
“为什么不求我,反而求你?”黄石先生气的坐了下来,“我才是他的先生。”
“他根本就没想跟你读书,是杨公托你照看他一二而已。”裴宗之道,顿了一顿,“而且,他很聪明,知道找你不顶用。”
黄石先生等着他,半晌之后,败下阵来,叹了口气:“找我是没什么用。但他姐姐还在啊,这种事为什么不告诉他?”
裴宗之嚼了一颗糖豆,出声了:“我觉得吧,你想啊,且不说他能不能相信跟接受自己的姐姐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就算能相信跟接受了,你觉得这等早慧的孩子会做什么?”
“大仇加身,没用的人会整天怨声载道,有本事的人会想着报仇。”裴宗之支着下巴,“原先没用过同心符之前,我不知道她会怎么做。但现在,我觉得,我大概能猜到一二了。”
“她很骄傲,当然也有足以骄傲的资本。一个内心极其强大的人,对待仇人自是不会手软,但对待亲人,却不是让他跟自己一起报仇,而是让他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你说这孩子如果没有发生这些意外会做什么?”
“读书,研习阴阳十三科,像他优秀的姐姐一样。”
“我觉得她想做的事就是让这个孩子足以强大起来。卫君宁跟张解都是她的弟弟,一个可以做个没出息的纨绔,一个却要有足以立足的手段。”
“仇呢,她会报。这个孩子呢,也必须强大起来……”
“我不懂。”黄石先生看着他,“听得云里雾里的。”
“那我说简单一些,因为她足够骄傲和自信。对她来说,仇她一个人就能报,没必要赔上更多的人。张解若是没有发生这样的意外,会是什么样子的?世族的嫡出公子,努力勤奋的孩子。她要做的就是让张解回到这个轨迹上来,努力勤奋是不分场合的,张解能做到,现在也确实在做。而后便是身份了,她要的,应当是张解能堂堂正正的站到人前来,应该是张家能沉冤昭雪。”
“那她要的也太多了!”黄石先生摇头,“太难,简直自找的苦头。”
“汝之蜜糖,彼之砒霜。她喜欢啊!”裴宗之道,“没必要小瞧任何一个人的愿望,因为人与人不同,有些人连吃口饱饭这么简单的愿望都难以实现;有些人却能将旁人看来不能实现的愿望一一变为现实。”
“等到那时候,她应当就会跟张解相认了,这是她对自己弟弟的爱护方式。”裴宗之道,“不过张解如此早慧,也不是笨人,他方才突然出声打断你,应当也是有所怀疑的。”
“我是个笨蛋,不明白你们聪明人。”黄石先生斜着眼睛看着他,“那你们聪明人要做什么?是真的准备看张明珠天生道骨的骨灰洒满乾清宫么?”
“是啊,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也会去。”裴宗之道,“虽然这么说有些残忍,但其实这对于她是一件好事。她虽然能与如今的躯体很好的契合,但这世上没有哪一具躯体比张明珠原本的身体更契合她魂魄的了,若是张明珠的骨灰撒了,那这世上就当真再没有张明珠这个人了,张明珠存在的痕迹会消失,但同样的,她的弱点也会消失。”
“到那时候,她就是真真正正的卫瑶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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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四章 告示()
昭和元年十二月初六,宜出行,晴日。
许久没有招贴告示的黄榜上招贴了一张钦天监的告示。
右下角书着“钦天监监正卫瑶卿测算”几个字,而后其上落着两枚方印,一枚“卫瑶卿”,一枚“肖舒越”。
有愁眉苦脸路过的百姓愣住了,许久之后,方才恍然:“钦天监出告示了!”
不少经过的路人,不由自主的走到告示下看了起来。
“说是雨要停了。”有人指着告示道,又感慨,“总算是要停了。”
不少人笑了起来。
“钦天监的话能信?”
“说下雨,下了冰雹。”
众人哈哈大笑:“信钦天监的屁话那真是傻了。”
“还有阴阳司,自从换了大天师之后,就没干过几件好事。”
“诶,这换了人果然是不行啊!”
……
说起朝廷的不是,百姓们纷纷出声。
“前段时间咱们的相爷还在青楼遇刺了,这真是名垂青史了,什么鬼名声,我都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