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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聊?”
顾苍轻轻地点了点头,双手仍然拢在袖子里,搁在腰前。
“聊聊。”
张伯仁看也不看周围走过的同僚们,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甚至没有向顾苍例行问候一下,嘱托对方多注意身子云云,而是直截了当地问道“太子对于现在大凉的局势,有什么看法?”
顾苍闻言,脚下的步子也随着对方而放满了些许,他心中了然,这位尚书令大人,终究还是开始着急了。
这是当然的事,前方战事,无论如何,不管胜败,总之他张伯仁一个文官,既管不着,也没那个资格跑出来指手画脚,更何况一旦揽过责任,就意味着要抗下战败的所有罪责,他一个门外汉,没那么傻,他是治世之能臣,可不是蔡京那种为了权利可以丧心病狂到坑害自家大将的人。
可江州等三地的事,他却是看在眼里,急在心中。
这位胸有韬略的尚书令,自入仕以来,素以匡扶社稷,大治天下为己任,是个地地道道的儒家弟子,修身治国平天下,每一样都做得让人挑不出毛病来,他是以大凉为自己所学可以所用之地,是他死后可谥“文正”,流芳百世的凭证,这是一位老人最简单,却最炙热的了,又岂能因为自己这位太子爷一个“急功近利”的改革,就让整个国家都随之颠覆,让他这几十年的努力都付诸东流呢?
顾苍不知该如何向对方解释,因为大凉又何尝不是
他顾苍想实现理想的地方呢?
所以他只能装作一副浑不在意的语气说道“还能有什么看法,人家想打咱们,咱们总不能割地求饶吧,而且我相信,只要前方将士们众志成城,就一定可以将这些侵略者驱逐出去的!”
张伯仁眉头微皱,心中有些恼火,马上不动声色地加重了一些语气。
“太子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件事。”
算是看着对方长大的他,也自认是十分熟悉顾苍了,哪里还不知道这位太子爷是在跟自己打马虎眼。
顾苍叹了口气,知道这个问题今天是避无可避,当下只能道“您说的是世家之乱?乱就让他们乱吧,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来?天下苦凉久矣,呵呵,百姓又不是没脑子的傻子,只要我们把握住了民心,他们成不了事的。”
张伯仁见他终于正面回答了,接着道“可是他们现在捣出的乱子,就已经够大了,平时也就由得他们去了,可现在不行啊!前方战事吃紧,一路连败,乃是不争的事实,老夫虽然不懂行军打仗的事,但也知道攘外必先安内的道理,打仗的事,老夫怪不到他们,可咱们总得先做好自己的事吧,我们总不能,总不能在这种时候还给前方将士们添麻烦吧,更何况,我们需要江州这个大粮仓啊!”
老人说到激动处,浑身都在抖,就差面前有一张桌子让他拍两掌了。
这一下也是说到了关键上,三地联合作乱,产生的最直接的影响,倒不是需要前线的将士们分心关注后方,事实上,前方将士也不可能在大敌当前的时候还关心这些问题,因为这是一个各司其职的事,本来就该由他们这些文官来安稳后方,让武将们可以毫无顾忌地在前方跟敌人拼命,所以有些事,本就不是该前方将士们来考虑的。
总不能你后方出了点什么问题,我前线就不打了吧,所以彼此信任对方能够处理好对方职责内的事情,也是决定一场战争是否能够胜利的关键所在,行军打仗亦是如此,我相信你能跟得上,就会直接冲,机会,本也是转瞬即逝的。
而三州动乱,最直接的影响就是粮草问题,前方几十万大军是要吃饭的,仅仅靠着先前囤积在凉州的那一部分粮食,是撑不了太久的。
虽说更大的可能是敌人先撑不住倒下,但在不清楚敌方虚实的情况下,谁敢赌?谁又能拿国运去赌?
顾苍只能道“如果连这么几天都撑不过去,那咱们也不配赢。”
张伯仁闻言,忍不住轻轻地叹了口气。
失望谈不上,因为他知道,对方也只是个未经世事的年轻人罢了,而年轻人的优势,就是有足够的时间来犯错,然后再改正,他张伯仁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没少惹麻烦。
他只是感叹这位太子爷还是太年轻了,目光看得不够长远,或者说他因为往日的成绩,再加上皇帝陛下的恩宠,一路走得太过顺风顺水了,也被其他人给捧得太高了,心态已经失衡,只要是自己想做的事情,就一定要做成,哪怕是付出再大的代价也要办到,遇到的阻力,他只会想要碾过去,而不是找办法绕过去。
可这样是不对的,因为他根本就不懂得取舍,平时也就算了,可在这种时候把世家豪阀都给得罪死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事实上,历朝历代,有心进行改革之人都不少,他们都想过要动世家豪阀的利益,将之还于国家与百姓,可最后成功的却没有几个,但失败被下大狱,乃至于全家被罚没,流放,或者是被当时的掌权者推出来用来平息世家们愤怒而被处死的,则不知道有多少。
有改革的心是好的,但这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一个处理不好,是可能会动摇国本的大事。
太子其实还是操之过急了,这时候就需要自己来帮其拨乱反正,他需要自己这样的,有足够地位与能力,能够劝诫他的长者来帮他调整,这对他日后顺利地继承大统,也极有好处。
毕竟一个任性的皇帝陛下能对国家造成的损害,可比一个任性的,不服输的太子爷所能造成的损害要大上太多了。
“太子,不能这样了,世家豪阀,乃是国之根本所在,无论您是否愿意
承认,可别的不说,您看看朝中多少官员是出身世家,而多少。。。。。。”
顾苍突然把手从袖子里伸了出来,一挥手,匆匆地打断了对方道“张大人,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您可是寒窗苦读十几年,才终于登科入仕的吧,像您这样的一品大员,哪个又是世家出身的呢?世家豪阀把握大权这么多年了,总得留条出路给平民们走吧?而我,不过就是想把这条路弄得更宽一些罢了。”
张伯仁面色一僵,停步在侧,一时语噻,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曾经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怀抱一腔热血和不服输的毅力才终于走到今天的少年,未曾想,竟然也变成了自己当年最讨厌的人了。
或者说,自他发迹以来,他出身的张家,现在也已经成了豪阀的一份子。
这其实正是世家豪阀的子弟们永远不担心会被朝廷清算的真正原因。
因为能够动摇他们根本的,就只有他们自己。
那些想要向他们动手的人,成长起来之后,便会自动地融入这个集体,无论他们愿不愿意,而那些初生牛犊不怕虎,怀揣着理想与梦,才刚进入官场这个大染缸的年轻人,又根本没那个能耐与资本动他们,除非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一国独臣,是以玉石俱焚的心态做事,死都要啃下他们几块肉的疯子,才能真正地让他们感到害怕。
张伯仁沉默了几息之后,终于开口道 “太子身居高位,却依然能为百姓着想,这是好事,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句话是有几分道理在里面的,但万事过犹不及,有些事,需要徐徐图之,绝不能操之过急,下官以为。。。。。。”
顾苍心中苦笑。
若是能徐徐图之,自己又何须急功近利呢?
自己,已经等不了那天了,大凉,亦等不了那么长的时间了。
半晌,张伯仁才终于说了自己的目的,他朝着顾苍一拱手,请求道“若是太子信任老臣,就把这件事交给老臣来做吧,由老臣出面,安抚各地世家,帮助大凉先稳住后方,等到前方战事结束,那时候太子若是还想再向世家豪阀动手,老臣第一个站出来支持!”
扶持一方,打压另外一方,这是朝廷对待内部矛盾惯用的一种手段,而且百试不爽。
毕竟,世家豪阀的内部,也是各有山头,互有龌龊,届时只要朝廷肯退步,让利,就不怕他们不动心,哪怕只有一小部分人动心,也会引得整个联盟崩溃,到时候他们一旦分化,彼此猜忌,也就溃不成军,无法再对朝廷形成威胁了。
行军打仗,他张伯仁委实是不在行,不然他早自己上前线了,但玩这种手段,兵部所有人的脑子加起来都不如他一个人好使。
顾苍听完,也不得不感慨一声老人不但是用心良苦,而且对大凉,那绝对是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可他要做的事,容不得耽搁,更何况,他也不觉得这些阻力能够动摇他的决心与前进的步伐。
所以他仍然是摇了摇头。
“不必了,张大人,我意已决,不必再说。”
眼看张伯仁有些怒发冲冠的兆头,心知他不好惹的顾苍,眼珠子一转,赶紧又想了个对策。
他朝着对方靠拢了一步,低下头,用手捂着嘴,做出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
“此事,我不妨先与您透个底,这本是绝密,但今日与您说了也无妨,其实父皇他早有定计,张大人届时只需配合父皇一起,绝可保大凉无恙。”
张伯仁浑身一震,眼中露出了了然的样子,一颗悬着的心也就放了下来。
原来陛下早有定计啊,我说呢,以陛下的英明,又怎么可能由着这位太子爷胡来,感情这爷俩其实早就想好了一切,亏得自己来瞎操心。
想到这,他赶紧揖礼道“陛下圣明,如此,老臣就放心了。”
顾苍同样回礼,然后笑道“张大人放心回家吧,我也该回府了。”
张伯仁随之抬起头,看着在宫门外恭敬等候的,两位太子府上的侍女,心情大好的老人忍不住打趣了一句。
“太子好福气啊!”
。
第一百一十章 自古多情空余恨()
黄沙县。
顾玄低下头,看着手里还夹带着一条粉色香巾的信笺,忍不住用一只手捂住了脑袋,眯着眼睛,半天都缓不过来。
他感到有些头疼。
一朝收服了罗刹族三大部落,把整个大漠都算是握在了自己的手中,他也算是拥有了一份足以从侧面撬动这场波及整个南地诸国,规模空前庞大的战争走向的力量了,虽然封号还是河东郡王,但一般的亲王手中所掌握的兵力,也不过如此了,要说能让这样一位大人物都感到头疼的事,到底又能是什么事呢?
假如是许锦棠下定了决心,要向这边动兵的话,可以算作一件。
但顾玄无比清楚,他暂时不会这样做,因为整个幽州军,还未做好彻底地背叛大凉,成为他许家私兵的准备,所以心机深沉,极擅隐忍的许锦棠,绝不会在这种关键的时刻贸然动手,一旦他决定出手,那必将是雷霆一击,而且绝不会给外人知道。
而按照陆先生之前的说法,其实无论他们这次大漠之行的结果如何,接下来的战争走向,都将因此而变得越加艰难。
一旦如现在这样,成功地收服了整个罗刹族后,那许锦棠就势必要亲自下场。
毕竟一旦黄沙县这边的人手主动出击,骚扰卫晋两国的补给线,或者说干脆一点,绕过祁连山防线,直取卫国后方,而前方一旦久攻不下,僵持在凉州后,或许真的就要因为补给不足而撤兵,到时候大凉一旦稳定下来,开始着手准备收服失地的话,第一个遭殃的,必然不是放弃已经攻占的燕州,撤回国内,有天险可依,携手共进退的卫晋两国,而是他近在咫尺的许锦棠,所以他现在若是不想看到大凉缓过来,就必须要下场出力,而不能再作壁上观。
若是不成,罗刹族还是四分五裂的一盘散沙,亦或是彻底地归顺了卫国,他们就可保后方无忧,这对卫晋联军而言,也是好事,总之,无论怎么样,整个战争的走向,对于大凉来说,都是不利的。
而空有一身力气,却无处施展的大凉内部,唯一还算是自由的兵力,也就是被夹在几方势力中央的黄沙县里这点人了。
能够在未来阻止许锦棠的,也唯有他们,不过罗刹族的战士们还需要一段时间的加急训练,最起码,要让这些异族的士兵们能听懂命令才行,不然若是跟百战精锐的幽州军对上,他们是绝无胜算的。
故而许锦棠若是现在就急不可耐地动手,他的确会非常头疼。
但今天让他感到有些束手无策的,是一封从卫国,更准确的说,是从祁连城送来的信。
兴许是因为隔着一张薄薄的信纸,也兴许是实在难忍相思之情,更或许是因为她知道,若是这次不说,或许就再也没有机会说了,故而端木南漓这一次竟然大着胆子,直接向顾玄倾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