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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后,凌烟的笑声戛然而止。她抬起头,苦瓜似得脸,苦大仇深地瞪着澜之君。
澜之君先是挑了挑眉,“怎么了”的询问,又上下左右看了看自己,一没仪容不整,二没出手伤人,三没当街抢劫,不知哪里又得罪她了?
“你知道么,先前我是‘败家女’、‘克父女’,如今我又会被满城人说成‘出墙女’,‘三女’压头,我要饭都没人给了,更不用说当乞丐花魁了,直接饿死算了。”凌烟耷拉着脸、狂躁地说。
她哪里知道,本性中善于自我调侃、自娱自乐的潜质,让她声讨澜之君的时候脸色并不是真正的恼怒,反倒真性情的流露出了淳朴和娇嗔的一面,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
澜之君的眼中闪现了一丝无法察觉的恍惚,又迅速恢复了正常。
“那怎么办?”他问。
“还能怎么办?逃跑啊!”她的声音压到了最低,右眉一蹙,指向了事先已经瞅好的一条胡同。
就在众人还在思量是走是留的时候,她反手拉着澜之君,从人群中自然留出的一小条窄缝里逃之夭夭了。
人生地不熟的凌烟牢记一条笨人法则,向右,向右、向右,再向右。
不出半个时辰,他们又重新回到了起点。
不过,他们的形象颠覆了。
在拐回来的最后一个路口,凌烟掏出几个铜板,随手买了两顶带着面纱的帽子,一人一顶当头一扣,再也没人能认出来他们了。
初夏时节,万物竟绿,层层叠叠,肆无忌惮地张扬着勃勃生机。
凌烟和澜之君没有了先前的慌张,他俩隔着面纱对视一笑,悠闲地漫步在东大街上,细细品味着大自然的魅力,心情也随之雀跃和满足。
走了好一会,凌烟终于想起了澜之君的初衷,她到底能以什么为生呢?
沿途,都是做买卖的,花卷馒头,瓜子花生,水果旱烟,布匹首饰,包罗万象。
小买卖?都能做。但凭她一己之力,刮风细雨,肩挑手提,走街串巷,难度相当大。
大买卖?开店租店,想都别想。没有本钱,直接掐灭这个念头。
凌烟左看摇摇头,右看也摇摇头。她实在选不到适合自己干的营生。
唉,生活果真是艰辛,她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学面点厨艺呢?书到用时方恨少,人到饿时嫌己笨啊!
“说你呢,卖不卖?到底卖不卖?再不卖,爷直接抢了!”路对面,一个四肢短粗、浑身肥胖的男人,挥舞着拳头,冲着蹲在路边的一个男人吆喝。
“过去看看。”凌烟小声说。
澜之君看了一眼,明白了凌烟的意思。
那个五短的胖子男子,正是曾经调戏了凌烟的什么什么官的外甥、什么什么史的侄子。
当下,他站在一张铺在地上的方方正正的深蓝色棉布前,对着几个晶莹剔透的碗碗碟碟指手画脚,吐沫星子喷向后面蹲着的一个中年男子。
他的周围,依然是几个跟着他兴风作浪的痞子。
“爷,十两银子真的不能再少了,合适您就买,不合适的话,您可以先到别处去看看,问问都是什么价,保准您回头还会回来买我的,我这西汉的玉碗在整个县城都是最低价。”卖碗的男人嘴很硬,一副爱买不买的调调。
他刚才听这几个想要买碗的男人互相嘀咕,这个碗是准备送给“状元红”茶楼的一个歌女,所以他们肯定不会介意多出几两银子的。
“你说给我撑腰,算不算数?”凌烟灵机一动,看向澜之君的眼珠滴溜溜乱转。
“当然,只要你不偷鸡摸狗。”澜之君开始纵容她了。
“好了好了,今天爷心情好,给你就是。”胖子准备掏银子提货了。
“慢着,”凌烟用只有他俩能听见的声音问:“你要买这个碗对不对?你要出价十两对不对?”
“对,”胖子居然也跟着压低了嗓音。
站在他们身后的澜之君兴致盎然。
“你给我七两,我替你买下来怎样?”凌烟再问。
“不骗我?”胖子一脸的兴奋。
“行不行?给个痛快话。”凌烟摆出撤场的节凑,意思明显得很,不同意立马走人。
“行行行,我可在旁边盯着呢,我兄弟们也在,你要耍我我揍你!”胖子恩威并施,却也爽快,直接掏出七两银子给了凌烟。
如出一辙,凌烟又走到那个中年男人面前,附在他耳朵上:“伙计,假货你也敢拿出来?是不是皮子痒了?”
“你胡说!”卖碗的男人脸一红,拼死抵赖着。
“对面就是‘玲珑阁’,要不一起进去验验货?”凌烟底气十足。
“你想怎样?”那个男人先怯场了,看起来并是一个狡诈的人。
“好说,你的碗虽是假货,但成色不错,我出五两,你至少对半赚,怎样?”凌烟看着他的眼。
卖碗的男人眼珠转了好几转,看看胖子,看看凌烟,一跺脚,说:“成交!”
凌烟故意在大庭广众之下拿出五两银子,交给卖碗人,然后附身拿起那只汉白玉的碗,递给了胖子。
拍拍手,凌烟回到澜之君身边,准备一同离开。
“你耍我!”胖子眼看二两银子凭空落入凌烟手里,一副破死赖活要抢回来的样子。
“胖子,要不是看在你今天有点良心,没有公开抢的份上,我直接打得你满地找牙。看看他是谁?”凌烟左手拉着胖子,右手掀开澜之君的面纱。
不看还好,一看胖子就泄气了,他立刻唯唯诺诺起来,点头哈腰说了一大串好话。
等到胖子离开后,凌烟笑着说:“此仇不报非女子!”
“大小姐,不是非君子么?”澜之君敲了一下凌烟的脑袋。
“君子太累,女子随意。”凌烟揉揉被敲疼的地方。
“女子为什么随意?”澜之君等着她的奇闻怪谈。
“女人与小子难养也!”凌烟吐吐舌头。
“对了,胖子,你站住,顺便问一句,你爹是干什么的?”凌烟叫住已经走出十几步的胖子。
“我爹?”胖子腆腆肚子:“屠夫!
啊?!这靠山也能出来张狂?!凌烟算是开了天眼,同时又脑洞堵塞,看来她要给自己准备一些心病的急救药了,以防万一。
目睹了全过程的澜之君在一边虽然没有过多说话,内心对凌烟的精灵古怪却欣赏的要命,一脸的赏识和鼓励。
今天,他不仅欣赏了一出好戏,更意外地发现了凌烟的一项特长。
凌烟能干什么,他心中有底了。
第三十八章 经济独立()
刘仁泽这两天都没有呆在“玲珑阁”,他在顾尘儿的提点下,现在有了一个更为迫切和棘手的难题,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凌烟“骗”进玲珑阁。
说“骗”,实属无奈。以他的身份和资历,主不是主,仆不是仆;以凌烟的立场和地位,佛不是佛,鬼不是鬼。名正言顺的请,出师无名,于章不合,落人把柄。
而且,那个叫凌烟的正主伙计肯不肯赏脸来他的玲珑阁还为未可知呢。
顾凌两家的渊源和过节谁不知道,现在两人是敌是友模棱两可,做出“凌小姐,我家少爷请你去干活”的蠢事,极有可能得罪其中的一人或两个都得罪,以后的前途堪忧。
为今之计,只有迂回出击。
当日顾尘儿说了一句:“少爷只看结果,不看过程”的话,十足的霸气就让他对自己的新主子刮目相看了,跟着这样的人必定前途无量。
作为一个从伙计干起的人,他具有狗一般敏锐的嗅觉和非凡的洞察力,到底老板暗地点名的目的是为了照顾自己的媳妇还是别有目的,他聪明地直接忽略了。
但是他从没有这样坚信过,老板交给他的第一项任务,不成功便成仁。
是以,当他围着凌烟住的小院转悠了第五十圈的时候,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据他观察和了解,这个小院子里现在一共四个人,祖父、母亲、凌烟和一个奶妈。奶妈主要负责照顾祖父、母亲兼做饭,其余零零碎碎的活都是凌烟在干。
她一共进进出出了八次,两次去了药铺,四次去买了吃的东西,两次去了买一些衣物和杂用。所到之处,都是小店地摊,廉价低档。
还有一次,他没敢跟。
那一次,就是凌烟和隐龙谷的面具男出去的那趟。
多年来,刘仁泽坚守一个原则,任何时候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不打没把握的仗,隐龙谷恰恰是他惹不起、惹不得、不敢惹、无法惹的对手。
也是这不敢惹的一次,虽然让他成功招进了凌烟,但天大的便宜却落到了澜之君的身上,成了刘仁泽许久许久都无法抹去的怨念。
刘仁泽分析,一个风华正茂的女孩子,素面朝天,亲力亲为,全部精力用在了照顾家人上,归根结底说明了一个问题:家境困难,请不起佣人,打扮不起自己,耗费不起青春。
所以,银子,是她目前最急需的东西,用银子来引诱凌烟,百分百能成功。
刘仁泽转身离开了这里,他回到自己的店铺,亲手写下了几张招人启示。
“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躺在贵妃椅上的顾珺竹手里拿着一本书,嘴里念叨着。
他真如凌宇飞所说,是个宅心仁厚的人么?
不见得,所谓的宅心仁厚是分场合的。
相交贵于知心,对于真正的朋友他始终秉承宅心仁厚的理念,毫不含糊。
对于眼前的凌烟,如果她是一个扶不上墙的人,光有宅心仁厚只会把她推进无底的深渊。
依赖别人生存终生只能是个附属物,任人宰割。
现在的他,很腹黑、很刻薄、很残忍。
他不能自私地以自我为中心,把凌烟禁锢在一个痛苦的地方。
顾珺竹给凌烟设了一个小小的的圈套,把享福还是受苦的选择摆在了凌烟面前,为时一个月。
享福的话,许诺近期会满足她家的日常所需,无需自己担心。一个月后,他会给她一笔丰厚的银两,也可以帮助凌家搬离洛邑县,到一个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彻底割断两人的关系,让凌烟重新开始新的生活,以弥补自己的亏欠。
受苦的话,刘仁泽会在这一两天内把她带到玲珑阁,给她一个自食其力的机会,自己也会不予余力的帮助她,毕竟自己正在利用和欺骗她。
但是作为后者的凌烟,会在磨练的过程中从温室的小花变成参天大树。
那时,冯四平甚至楚光耀之流的人物,想要在打倒凌家就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分寸了。
顾珺竹放下手里的书,凝视着窗外的风景,几只灰喜鹊忽高忽低飞掠过花园,留下叽叽喳喳的鸣叫声。
鸟,多灵动可爱的小动物啊。顾珺竹温润的脸庞渐生出一丝回味。
当初,就是鸟成就了他和凌烟的姻缘。今天,在他煞费苦心的时候,这机灵的东西又出现在他的眼里了。
顾珺竹的眼珠随着小鸟的高低旋回转动着,心思也不由得转动起来。
他其实还真的把凌烟当成了一只小鸟,只是目前需要确定的是这只顽劣的小鸟最终是笼中的金丝雀,还是不甘堕落的鸿鹄。
第二天,一张“玲珑阁急召一名伙计,男女皆可,女子优先”的告示就贴在了凌烟家院墙外面。
说是告示,其实也就帖了这一张,刘仁泽压根就没有多写。他计划只贴在凌烟能看得见、别人看不见的地方,给她一个错觉。
鱼儿自己咬钩是乐呵呵的,被别人钓上来则是痛苦的。
可是,第一张告示并没有如刘仁泽所愿被凌烟自己发现,而是被再次登门的澜之君揭下来了。
他诡异的一笑,熟络地推开了凌家的小门。
昨天,他就知道凌烟可以干什么了。
院内,凌宇飞和张巧华难得地坐在椅子上晒太阳,两人以前就像父女一样,现在更加贴心了。
坐在他们身边的凌烟,一会给祖父捶腿,一会给母亲揉背,忙得不亦乐乎。
如果不是知道这家刚刚经历了大变故,澜之君差点陶醉在这温馨幸福的氛围里。
他默默注视着凌烟,惊讶于她惊人的定性和忍耐力。
“你是谁?”突然出现的面具男子吓到了凌宇飞和张巧华,凌宇飞问话的声。音带着颤抖,儿子死去那晚蒙面人的凶残留给他的心里阴影永生无法磨灭。
“我朋友,祖父,没事的。”凌烟接过祖父的话,示意澜之君跟着她进了屋子里。
“你怎么又来了?有事么?”凌烟纳闷了,和他现在几乎成了隔天一见,自己没有那么大的魅力,澜之君又有什么可图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