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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这事儿是办成了?”
“自然是成了,你以为谁都那么稀罕四妹妹?”贾琏走进内室,在王熙凤的伺候下,脱下了外头的大斗篷,以及里头的袍子。在外头奔波了一天,且有大半天工夫都在深山老林里,他的衣裳湿了大半,连靴子上头都带着些冰凌。
王熙凤寻出了干净的衣裳让贾琏换上,又轰他去暖炕上坐着,顺手在暖手炉里添了几块新炭,一并塞到了贾琏怀里,这才道:“既是都妥当了,琏二爷您这又是作甚?”
“哼!”贾琏一面暖着身子,一面恨恨的将方才之事告诉了王熙凤,并添上了自己的评判,道,“我敢打赌,那臭老头一定又要作幺了,就是不知晓这次倒霉的是谁。”
“呃……”王熙凤颇有些欲言又止,半响才道,“应当是为了林家家产一事,我听说因着户部尚未正式将东西封存,似乎荣国府那位政二老爷,正在四处奔走,希望能够替林妹妹保管这些东西。”
贾琏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有些不大确定的道:“所以我要做的就是催着户部赶紧将东西封存?不会罢?”
这大过年的,户部那地儿又不是自家府上的庄子铺子,还能催一催就赶出活儿来的。别说贾琏不过就是捐了个五品的同知,就算是袭了一等将军爵位的贾赦,也没能耐插手户部的事情。当然,若是平日里,塞点银子托着办点事儿,倒也不是不可能。可这会儿离过年也就小半月时间了,就算他们家不过年了,户部官员们却不可能陪着他们瞎折腾。
也就是说,甭管怎么折腾,林家家产的事情注定要等到年后才能处置了,准确的说,应当是过了正月十五,才能正式处置。
……瞎折腾啥呢!
然而,甭管贾琏心中是何思何想,最要紧的却是贾赦和贾政两兄弟的擂台之战。事实上,不单单贾赦时不时的打发贾琏出门,就连贾政也不曾闲下来。明面上,事情仿佛是一成不变的,至少看不到有甚么进展,然而终于在小年夜那一日,出现了一丝变化。
荣国府得了宫中赏赐。
赏赐的物件倒是无甚稀罕的,不过就是一些有着祥瑞之兆的金银玉器罢了。可有时候,赏赐甚么物件并不重要,哪怕仅仅是一杯水酒,或者一碟点心,也是极为荣耀的。而关键在于,何人赏赐以及谁获了赏赐。
宫中的贤德妃娘娘,特地命公公给荣国府诸人送来了赏赐。所谓诸人,包括贾母、贾政、王夫人、宝玉、探春、李纨、贾兰,以及客居荣国府的黛玉。
更为稀罕的是,所有人中,得赏赐最多的,竟不是贾母,而是黛玉。
消息传来,王熙凤愣是半响都没能回过神来。哪怕不理会前世的记忆,这里头也充满了古怪。按说,既是妃嫔赏赐娘家人,理应按着辈分来。哪怕想额外赏赐小辈儿们,可也没的放着宝玉、贾兰不论,单单挑了客居荣国府的黛玉说事儿。再一个,宝钗呢?说好的金玉良缘,这是又出岔子了?
王熙凤思量了半响,索性唤了丰儿吩咐了几句。虽说大房已经离开了荣国府,可到底待了几十年,旁的或许做不到,这打听些事儿,却是极为容易的。谁让荣国府的下人不单难以管教,还各个心眼都多得跟那筛子似的。
又过了一日,丰儿带来了新的消息,偏生这却是王熙凤最不想听到的。
“奶奶,荣国府那头,听说是想顺着老太太的心思,撮合宝二爷同林姑娘。据说,这事儿已经过了明路了,至少老太太和二太太都是同意的。”
宝玉和黛玉?!
一个没忍住,王熙凤失手将茶盏摔到了地上,吓得丰儿忙告饶。王熙凤这才惊觉失态,却只摆了摆手,道:“不关你的事儿……可还有旁的消息?老太太和二太太同意,那其他人呢?”
丰儿听了这话,面上闪过一丝狐疑,只道:“宝二爷自是愿意的,虽说他往日里与林姑娘并不算太亲近,可据说他其实心底里是很愿意亲近林姑娘的,只是碍于林姑娘喜静,又素日里不大出院门,这才疏离了些。对了,听说林姑娘已经从荣禧堂后头的院子,搬到了老太太房里。”
“混账东西!”王熙凤气得破口大骂,“也不掂量掂量自个儿是甚么东西,竟敢这般算计?哼,说的好听些,如今是赞同了,可等往后呢?林家家产一入手,天知晓他们还会做出甚么事儿来。我原还想着,左右林妹妹要守三年父孝,也不着急,只等着将咱们这一房的事儿办妥当了,再慢慢插手。真是万万没想到啊,他们竟是连半刻都等不了了!”
“这……”丰儿迟疑的看着王熙凤,似乎不大清楚王熙凤为何会这般愤怒。不过,有一点丰儿却是很清楚的,她是王熙凤的贴身大丫鬟,身上有着洗不脱的大房印记,单凭这点,就足以让她完完全全站在二房的对立面。当下,丰儿便道,“奶奶可是想做甚么事儿?我旁的不成,若只是传播一些流言,倒是容易得很。”
流言?
王熙凤闻言,面露踟蹰之色,不过很快她就淡定了,只轻笑道:“既如此,就烦劳丰儿你再跑一趟,务必将这些话尽可能的传扬开来。有两句话,我教你。‘莫失莫忘,仙寿恒昌。不离不弃,芳龄永继。’你也甭管这两句话是何意,只管记着,先头那句是荣国府宝二爷那块通灵宝玉上的话,后头那句却是皇商薛家大姑娘金项圈上的话。对了,还有一句,金玉良缘。”
当了两辈子的姑侄,王熙凤不说最为了解王夫人,可至少在这事儿上头,却也能够猜到个七八分。
先让人默认了宝玉和黛玉之事,趁机夺了林家家产。可所谓的过了明路,无非就是挂在嘴皮子上说说,又不是真正的三媒六聘。如今,几人的年岁都小,只管慢慢拖着。等过上几年,林家家产渐渐的没了踪影,再来个金玉良缘,又有何人置喙?
要知晓,世人皆是健忘,除非是有着切身利益关系,亦或是真正的至亲家人,要不然等过个五六年的,谁还会记得曾经的林家?偏生,林家几代单传,纵是还留了几房远亲,却也是无权无势,还远在林家祖籍苏州。君不见前世黛玉受尽了委屈,也没人替她做主吗?
到时候,黛玉失了万贯家产,又没有可依靠之人,所谓的“过了明路”,实则根本立不住脚。只消随便寻个过得去的缘由,譬如甚么刻薄小性儿,甚么身子骨太弱不能生养,亦或干脆就是不明不白的晾着,再寻一些真正刻薄的下人故意怠慢……
以黛玉的性子,能熬几年?
丰儿得了王熙凤的话,很快就离开了。对于丰儿,王熙凤还是很放心的,可这事儿却不单单只是几句流言蜚语能够解决问题的。诚然,用金玉良缘确是可以将人们的注意力暂时从黛玉身上挪开,可这却是治标不治本。
问题的关键,不在于宝玉的亲事,而在于二房的贪婪。
怎样才能让二房不再打林家家产的主意?不对,也许对二房来说,贪婪是永恒的。倘若不能消无声息的占了林家家产,以王夫人的行事作风,极有可能真的应允了宝玉和黛玉的亲事。
……等黛玉进了门,嫁妆到了手,到时候还不任由王夫人摆布?黛玉,可不是王熙凤,更不是薛宝钗,真落到王夫人手上,只怕不消几日,就该消香玉陨了。
“紫鹃,开库房,我要取一样东西。”
第128章()
那是一份账目,被藏在层层皮子下面,若是无人指点绝不可能被翻找出来的一本账。
紫鹃虽得了王熙凤的吩咐,可寻出来还是颇费了一番工夫。及至账本拿到了手,忙急急的交到了王熙凤手里。紫鹃不蠢,哪怕并未打开查看里头写的是甚么,可想也知晓,能被王熙凤如此重视,甚至在此之前,紫鹃压根就不清楚这份账目是何时被放到了箱子底下,一定是极为重要的东西。
“你退下罢。对了,唤个小丫鬟等在前院里,一见着琏二爷回来,就赶紧往他来寻我。”顿了顿,王熙凤又添了一句,“让他别一门心思的哄巧姐,那小丫头片子没那么好骗。”
“是,奶奶。”紫鹃又候了片刻,见王熙凤并没有旁的吩咐了,这才转身离开了。
见紫鹃离开,王熙凤这才缓缓的翻开了账本,看着眼前这些既熟悉又陌生的账目。
说是熟悉,那是因为前世的她真心没少跟账目上的人打交道,甚至很多事情,都是她全权处置的,上头的一切更是她一笔一划的亲手写下。说是陌生,倒也没错,重生到如今已经将近三年了,她也有近三年不曾翻看这些东西了。
……那是她刚重生之时,抱着跟王夫人同归于尽的想法,才写下的东西。
那个时候,也许是刚经历了抄家灭族的大祸事,哪怕重生到甚么事儿都不曾发生过的年纪,可她依然没了往昔的自信。甚至有一度,她还想问问老天爷,既是打算再给她一次机会,何不干脆让她回到尚未出阁的时候。若果真如此,她绝不会再踏上来自于荣国府的花轿,更不会同前世最终放弃了她的贾琏,攀扯上一星半点儿的关系。
当然,那是不可能的。在认清楚了这个事实后,王熙凤便一门心思的开始为巧姐谋划。倘若荣国府的最终结局仍同前世一般无二,至少,她要将她的心肝宝贝儿救出来。
幸而,一切的一切都远比她料想中的要好。
巧姐当然很好,贾琏也变了,就连大房也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许多许多。王熙凤不知晓这一切究竟是因为她的缘故,还是说,前世的她一叶障目,看不清楚自己周遭所发生的一切事情。将好人当成了恶人,将恶人当成了恩人。想想,也是蛮好笑的。
王熙凤面上挂着淡淡的笑意,手指抚过已略显陈旧的账本。当年,写下这些东西的时候,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呢?同归于尽?玉石俱焚?再一次看到这些熟悉的字迹,王熙凤却只是单纯的感概,前世自己管了几十年的家,最大的益处就是学会了写字认字。当然,她所会的仅仅是那些个常用字,真要说起文采,她怕是连惜春都不如的。
仔仔细细的将账目翻看了一遍,王熙凤越看越满意,嘴角也不由的泛起了一丝笑意。
账目上清晰的列着前世王夫人交予她的印子钱细则、始末以及交易往来的记录。当然,虽说那是前世的事儿,然而事实上跟今生也并无不同。只不过,前世王熙凤在周瑞家的试探之后,就欣然接受了放印子钱一事,自然也就顺理成章的接手了一切。可今生,因着她拒绝了,当然也就没有之后的事情了。
“亏得当年我留了一手,却是不曾想到,如今还能有用。”王熙凤喃喃自语着。事实上,她并不单单只留了一手,而是打从当年就特地改了惯常的笔迹,转而模仿王夫人按着记忆中的一切,默写了这一份账目。
搁置了三年的陈旧账本,上头的笔迹像极了王夫人,而最重要的,当然是里头的东西俱是真实不曾造假的。
王熙凤微微一笑,这一次,王夫人会倒大霉罢?
及至下半响,贾琏终于回到了家中,因着王熙凤事先的安排,他没能第一时间去寻巧姐,因而只带着一肚子的怨气往王熙凤这儿来,且一进门就抱怨连连:“凤哥儿,你有甚么事儿不能晚间再说?我这都离家一年了,要是再不赶紧往巧姐跟前凑,只怕她往后都不认我这个当爹的了。”
“老爷几十年都不曾往琏二爷您跟前凑,您不一样还是要认他?”王熙凤全然不在意贾琏的抱怨,她敢肯定,当贾琏得知了她手头上竟有这般好物件后,一定会立刻将巧姐那个小丫头片子抛到脑后的。
当下,不等贾琏再度开口,王熙凤便将手上的账目送到了他眼前,道:“琏二爷您先看看账本,消消气?”
“看账本还能消气?”
话是这般说的,不过贾琏还是依言接过了王熙凤手里的账本。初时,贾琏并未太过于在意,只当是自家刚接手了荣国府九成以上的家产,又因着邢夫人并没有管家理事的能耐,这才交予了王熙凤处理。可没一会儿,贾琏就看不下去了,面上的神情更是从一开始的无所谓,到了后来的震惊,乃至一脸的铁青愤怒。
“看明白了?”王熙凤没打算让贾琏从头到尾看一遍,事实上,这账目也没啥好看的。关键只在于,账目是完全真实的,且还是关于朝廷所严禁的放印子钱一事。
要不然,一般的账本子绝对能让人看了打瞌睡。
“这都是真的?”贾琏已经在开头两页瞪了许久许久,这会儿又急急翻了好几页,面上是慢慢的震怒以及难以置信。
“琏二爷您倒是悠着点儿,这账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