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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想欺我!我当年纵横官场,先皇金口所言,幸哉,大越得我,可保百年不乱。不过你这小子,也没给我丢人!”
他一番狂言狂语说累了,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放下书,一脸惆怅地抬头望天,“唉,算了,也不能拿过去的事说一辈子。”老者招招手,示意少年过来,“臭小子被我说得耳朵都起茧子了吧,咳咳……行了,不说废话了,你大忙人一个,下次见到你小子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老者在怀里掏了半天才掏出个黑乎乎的东西,哆哆嗦嗦地捧在手里“瞧”了半天,手一个无力就将它摔了出去。
少年将老者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抿紧了唇不作声地把东西捡了起来。他弓着身,把腰弯的使自己近乎伏在了地上,似在朝谁行着大礼。
少年脑海里盘旋着模糊的回忆,他六岁那年爹娘惨死于奸臣之手,他被人按着头跪在自己杀父仇人手下,他那时候就发誓,此生再不要折了腰,不要再俯伏于他人之下,再不必仰人鼻息。
此番,敬师长,敬恩人。
此后,除此之外,哪怕诸天神佛,谁也不能再教他折腰。
老者接过了那东西,掸了掸外面一层厚厚的灰,呛得他打了好几个喷嚏,不住地叹麻烦。
“阿浩,这玩意帮我收好了,交给皇上。唔,咱们活一辈子,总得干点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唉,做前辈的总得给后世人留点什么才行啊。朝廷里那几个自诩有读书人正气的老狐狸,成天藏着掖着的,半点名士气度也没有,嘿,跟我差着远呢!咳咳……
“对了,阿浩,我还有几件事得跟你交代交代。”
少年仍保持着原先的姿势,安静不动得如一株死物。他把脸深深埋在月影中,睫毛轻颤,浑身骨头如寸寸开裂,连同骨髓深处都弥漫着剧烈的痛感,痛得他深吸一口气都牵扯着浑身筋络。他眨了眨眼,只觉满目都是玉碎般的森冷。
他哑着声,“先生,府上最近事多,阿浩得尽快赶回去了。有什么事等我下月来再说吧。”
老者摇摇头,忿忿道,“你就这么不想听师父说话?天大的事能有师父重要么!你要是敢走,就别回来。”他说着摸了摸自己嘴唇,触上了一股温热的液体,顿了顿,“我这么老了,也撑不到你回来那天了。”
“先生,您再等等,等我去杀了那些奸臣!等我掌权……”
“唉,你这小兔崽子还是没长大啊。怎么,舍不得师父啦?”原本粗哑难听如恶鬼的声音平静而柔和,似化了几分月光于其中。老者的手准确无误地落在少年头上,缓缓抚过他的前额,将他扶起,他混浊的眼睛对着远方,像在眺望,“师父也舍不得啊。所以咱们都得好好活下去,谁也不死,谁也别哭,怎么样,赌不赌,小王子陈景浩,不敢你就不是男子汉!”
“……好。”
“好,不过还有三件事,阿浩你且记好了。一呢,我屋子里那个小丫头,你师妹,给我照顾好了。人家是个水灵灵的小姑娘,就是胆子小了点,不许欺负她!也不许惦记上人家小姑娘!”
“好。”
“其二么,”老者漫不经心地拖长了调,沛然的气息在凋敝的身体里转瞬即逝,“帮老头子守着大越,听清了,大越呢,是咱们师徒的家,可不是皇帝的陈朝。”
“好。”
“答应得挺爽快,不愧是我徒弟!”
“三呢?”
“三啊,哈哈,就是你多吃多睡,睡前三两酒,活到九十九!”
“你咋不笑?没意思!”
“行了,就这么多吧,老了,说点话就累,我先睡会儿,你去隔壁老李家给我讨壶酒来。”
第640章 国公太师()
少年睁大了眼一眨不眨地盯着远处,喉咙里是火烧火燎的痛意,他艰涩地道:“好,先生您先坐着看会书,您不是不服老么,那就别睡。您以前睡前不都要喝口温酒么?那会您可是为了口酒差点把我卖了。”
“嘿,就知道你小子还记仇!师父能舍得买你么!行了,别激我了,不睡就不睡。从小你就跟个小大人似的聪明得很,我第一次捡着你的时候你就那么丁点,还总在我面前冷着脸装深沉,早就想收拾你一顿了!”
“好,阿浩候着便是。”
“先生……”一个纤细稚嫩的声音从屋子里飘了出来。
门里冒出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唉,小闺女!快过来!这是你阿浩师兄,以后就跟着他混喽,他要是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有师父给你撑腰!”
瘦猴似的小姑娘迈着小短腿跑到老者面前,看也不看一边的少年,红着眼眶道,“先生你不要我了吗?阿兰不当什么公主了,也不要师兄,以后我再也不当胆小鬼给先生丢人了,不……不要抛下阿兰……”
老者在小姑娘一团乱麻似的头发上揉了一把,干枯却暖和的大手抹去了小姑娘脸上的泪花,轻声道,“怎么会,师父最喜欢阿兰了,阿兰让师父给你摘星星师父也没有二话。师父就是有点累啦,过几天师父好了就把你接回来好不好?师父还怕别人惦记上咱们阿兰貌美如花呢……咳……”
小姑娘小心翼翼地看了眼面色冰冷的俊秀少年,打了个哆嗦,心里有些怕,却不愿再任性下去让先生担心,“好,那阿兰等着师父。”
老者笑眯眯点头,眼皮耷拉下来,似是说得筋疲力尽了,枕着少年的肩靠了下去,可怎么靠也不舒服,深觉徒儿瘦的硌人。
他晃了晃袖子,两股风灵巧钻入,在空中鼓荡起伏。他又拿起书,哼起曲儿来,“好儿郎你战八荒,好儿郎你敢叫四海哭,好儿郎你不畏天地远……”
人老了大抵总喜欢想些过去的事,他混沌间记起了少年时隔着宫墙仰望的尊贵背影,那时候少年志远啊,总以为等他站得再高点,就能够得到了。站在城楼上就以为能俯瞰苍生了,提笔就以为能写尽不平事了。
结果,一个都没成。
不过那时候他也风光过啊,叱咤于风云诡谲的朝堂,舌战宋人群儒,三言斥退占城王侯,想起来,自己这个师父说出去,也不给自己徒弟丢人吧?
不算白活。
“阿浩,师父撒谎了,你比师父要出息啦……”
“师兄,先生睡着了么?”
“师兄,您等等我,我帮先生收拾收拾屋子,先生以前也是这样么?他……”
鲜少与人打交道的小姑娘瞧见师兄突然转身,徒留一个冷硬而笔挺的背影,心念电转间萌生出许多不好的想法,她面色涨红地低下头盯着脚尖,小手揪紧了衣摆。
“对……对不起,我我……说得不对,师兄您大人有大量,我不说了……”
“走了。”少年步伐稍顿,漫山遍野的风和月色都停驻在那抹青衣之前,阿兰恍惚中只听见他碎雪凝冰的声音响起,当中隐约还夹杂着一丝沙哑,“先生累了,让他好生歇息着。”
让他睡上一生都未曾睡过的安稳觉,做这一生都不曾做过的美梦。
先生,保重了。
阿兰捻着衣角,快步追上自己的师兄。
师兄说得对啊,先生以前睡觉少,她睡之前先生就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读书,醒来之后他还在那里,屁股都不挪半寸,她都有点疑心先生是得道的仙人了。
先生终于要好好休息一回了,对她这个徒弟而言,这分明是天大的好事啊。阿兰抹了抹眼角,不解地看着手指上的湿润。
她犹豫了片刻,临了还是没有回头,再看一眼这个生活了两年之久的地方,没有再看一眼那个读了一辈子的书的老人。
“师兄,我们……去哪?”
“进宫。”
阿兰瞬间收住了脚,惶惑地想起那座巨大的囚笼,鼓足了勇气小声开口,“师兄,我们可不可以先不要去……我,我……对不起,我不敢……”
白马嘶鸣一声,青衣少年猝不及防额地转身,向阿兰走来,后者下意识捂紧了脸,止不住地慌乱倒退几步。
“阿兰?”阿兰听见那个清朗的声音浮在自己耳畔,有微微冰凉的手轻轻将自己遮在脸上的手拂去,他指缝间粗糙的薄茧不经意间刮过脸颊,不疼,反而余下几缕暖意。
阿兰怔怔看着一本正经给自己擦脸的少年,她想起少时在母妃的宫殿里,自己被人欺负得浑身是伤,那个疯疯癫癫的女人总会短暂地平静下来,用她微凉的指尖一点点为自己抹药,她不说话,阿兰只能听到春夜里的风声和女人宽大袖袍擦过脸的声音,还有朱栏金阁里压抑的哀鸣。
她缓缓抬起头,对上少年漆黑的眼睛,霎时间天野倾陷,半空的月色都在深渊中摇曳,晃得人眼发酸。
“阿兰?”
“是……我……”
“阿兰。把背挺直了,你是大陈朝的公主,不需要向任何人低头,欺你的,欺回去,打你的,打回去,挡你道的,铲平。生在皇宫里,就不要怕黑。”
“我会陪你。”
此刻两个人都不会想到,他们会走过一条世间最险恶黑暗的路,血雨腥风,家国变故,最终见证了一段不一样的历史。
还好不是踽踽独行。
上国公府的门被人慌慌张张地推开了,门外几个零星的守卫见到来人面容后也不敢阻挡。
来人一眼望见一片鱼塘前盘膝而坐的长者,皱紧的眉头稍稍一松,面色也和缓少许。
他看着远处那沉静的背影,心神方才安定,突然想起刚刚的鲁莽行径,连忙拂衣跪下,恭敬地向上国公、节制统领天下诸军的太师陈国峻下拜,“惊扰了国公,末将有罪!”
陈国峻并未回头,而是笑着说道:“本就闲来无事,何来惊扰一说?”
第641章 敢为钓者()
“什么事这么急?”陈国峻看着前来报信的女婿范五老,微笑着问道。
“禀国公,前敌军报,宋军水师已至白藤江,将对京师不利。”范五老有些急的说道。
陈国峻眯了眯眼,睨着沉在池子里的鱼竿,以及周围泛起的圈圈涟漪,他弹了弹杆身,惊得池水褶皱更深。
范五老不敢再说下去,双眼紧紧盯着安然不动的岳父,心里更是焦急万分。
“对京师不利?五老啊,你也不小了,这满身戾气再磨不平,你也别当什么殿前指挥使了,趁早种田去吧。”
陈国峻的语气平平,听不出情绪,却让这个年轻的男人霎时间飙出一身冷汗,扑通一声磕在地上,颤抖着身子不敢动方寸,聆听岳父教诲。
听到这个消息后,虽然表面上不动声色稳如泰山,但陈国峻的心里还是很震惊的。
宋军水师已经到了白藤江?会有这么快?
对于此次出兵伐宋,陈国峻是有着相当的自信的,对于宋朝可能的反应,他都做了通盘的考虑。
交趾自吴权称王至黎桓篡立称帝后,即开始开疆拓土,不断向北推进,向南略地。从此,对外侵略扩张的国策为历朝历代交趾统治者忠实继承,强力予以推行,数百年来史不绝书,所谓“开拓疆域,历世相承”。
交趾封建主对外扩张,因所遇对手不同而策略也不同。北面的中国是天朝大国,名义上是交趾的宗主国,交趾皇帝接受中国册封,履行称臣纳贡义务,因此,中国正史中从不承认交趾国主为“皇帝”,而仅称其为“王(世)子”。后宋朝封李朝第六代主李英宗李天祚为“安南国王”,改交趾为安南,安南国名自此始。有鉴于此,交趾统治者虽然对北方的土地馋涎欲滴,但如果明目张胆地大举出兵侵夺,与中国直接对抗,显然是巴蛇吞象、力不从心,所以,它便采取无理取闹、滋衅骚扰、明争暗占、小块蚕食的方法予以窃取;往往是先行抢占,造成既成事实,当与内附土官酋领发生争执时,以“上国”自居的中国宋朝,经常盲目自大,认为中国已经“广大如此,……何必劳民动众,(再)贪无用之地?!”既使失一二“蛮荒僻地”又“何损于上国乎?”于是以怀柔远人为名,竟将国之边堠随心所俗地“赐卿(交趾国王)主领”,还美其名曰“服远自应文德在,五溪何必动干戈”,是愚蠢还是迂腐就没法说了。
交趾统治者摸透了中国皇帝好大喜空,爱听甜言蜜语的心理,在贡表中常常赌咒发誓说“臣敢不终身正行,抗节致忠!金石此心,永荷乾坤之德;涓埃其报,仰酬海岳之恩”,奉承汤上了一碗又一碗,背地里却是寇边犯界不止;哪怕是对于名义上的臣子礼数,也是阳奉阴违,推委逃避。象有一次宋朝使者来到交趾宣读皇帝诏书,“(黎)桓受诏不拜,言近岁与寇接战,坠马伤足故也。”被腐儒思想熏坏了脑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