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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崖顶-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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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事我自有道理。日后王爷、王妃若怪罪下来,由我一力承担便是,诸位只管放心。”沈思抬手招过一名最为老成持重的侍卫,“李大哥,麻烦你走一趟,回晋阳给王妃报个平安。就说沈思可以性命担保郡主万无一失。”

    侍卫们无奈,只好听从安排各自行事了。

    …

    数百里之外的泽州府正可谓乌云密布、山雨欲来。顾名珍所率二十万精锐来势汹汹,席卷晋地如入无人之境。而摆架亲征的晋王却只会一味退让,几场仗打下来全无斗志不说,还屡屡指挥失当,白给人看了笑话。

    外间一时流言四起,都说晋王爷因年岁渐长,且又沉溺温柔乡里,恐怕早已是雄风不再了。而晋王本人对此全都置若罔闻,每日只管缩在营中苟且偷安,渐渐连顾名珍的辱骂叫阵都不予理睬了。

    这天晋王正召集了大小诸将在主帐中议事,就见一名亲随脚步匆匆跑上前来,躬身禀报道:“启禀王爷,郡主于帐外求见。”

    晋王一时竟未反应过来:“郡主?哪个郡主?你说的可是我儿绯红?”

    亲兵也知此举甚是胡闹,生怕受到迁怒,故而头也不敢抬起:“正是绯红郡主……及护送其前来的侍卫、侍女数十人众。”

    话音刚落,郡主那银铃般的清脆声音已透过毡帘传了进来:“你是哪家的卫兵,竟有胆子拦阻本郡主去路,还不速速闪开!”绯红郡主并不知晓晋王正在议事,还道守门小兵是因为认不出她女扮男装的模样才会出手拦阻,故而往里就闯,“父王,绯红看您来了……”

    晋王一想便知女儿是瞒着王妃从家里偷跑出来的,登时又气又急。气的是绯红已及婚嫁之龄却依旧无法定性,屡屡自作主张,行事全无章法寸,从不知替父母着想半分。急的是这一路危机四伏艰险重重,万一她有个三长两短,王妃将如何自处?自己又如何对得起九泉之下的青哥与季老将军全家?

    郡主一掀帘子,惊见里间坐无虚席,她眨巴眨巴大眼睛,赶紧变换口气笑嘻嘻说道:“父王近日身体可好?女儿实在担心父王,想着父王领兵打仗定是辛苦无比,这才忍不住赶来看望父王的……”

    晋王用茶杯盖子一下一下掸着水中的茶叶浮沫,任凭郡主如何撒娇卖乖,都不发一言,连眼皮也未抬起。在座诸将察觉到气氛有异,赶忙识趣地起身告辞,依次退了出去。

    直等到帐中再无外人,晋王才一拍桌案勃然大怒道:“好大的胆子,不但不知悔改,还找来诸多借口,是想为父夸奖于你不成?给我跪到外头去静思己过,何时想明白了何时起身!”

    郡主本是怀了满心欢喜而来的,此一番途中截获数名朝廷骑兵,她还准备着要好好跟晋王邀功请赏呢,谁知夸赞、慰劳的话半句没有,反被劈头盖脸责骂了一通,如今还要罚跪,怎能不委屈?她小嘴一扁,气呼呼冲到外间阶下“噗通”跪在地上,泪水在眼圈里滴溜溜打转,模样楚楚可怜。

    帐外众人见状,呼啦啦跪倒一片:“王爷息怒!”

    晋王只是表面严厉,其实根本舍不得下狠手惩处女儿。父女之间虽没有血缘关系,毕竟也是从小养在身边,朝夕相处形影不离,不是亲生胜似亲生。此刻他满腔邪火正无处发泄,见到跟随郡主前来的那班侍卫、侍女尽皆跪下求情,不禁更觉恼怒,当即斥道:“纵容主子肆意妄为者与奸佞何异?来人,将帐外人等统统拉下去杖责四十,以儆效尤!”

    说话间他双眼随意朝外扫去,忽然精光一闪,在那片面目模糊的人群当中,有张黝黑俊秀的脸孔霍地跳脱出来跃入了眼帘……没错,正是他日思夜想、心心念念的那张脸!

    晋王“腾”地站起身来,不受控制地朝前奔去,走出几步却又停住了。周遭无数双眼睛盯着,断不能失了王爷与主帅的威仪。

    人就在眼前,他倒骑虎难下了,一张脸半是嗔怒半是嗔怒半是忍俊,一双手要伸不伸,想扶又不能扶,浑身僵硬着,说不出的古怪……

第37章 心忧止疾疾千里如咫尺() 
有那么一刻;晋王是恍惚的,虽未饮酒;却已然处在了微醺之中。跪于阶前的少年分明是黄沙覆面尘满衫,看在他眼里却好比是仙姿玉树临风前……

    晋王不易察觉地摇摇头,稳住心神;强装出镇静自若的模样慢悠悠踱步出了大帐,他脸孔紧绷,眼尾微扬;依次扫视过躬身在地的所有人,最后停到沈思面前,沉声丢下一句:“随我进来。”便一甩袍袖假作“怒气冲冲”状转身走了。

    沈思抬头扫了晋王背影一眼;扁扁嘴,默不作声站起身跟了上去。行军打仗需要上下一致、戮力同心,最忌主帅威仪受损,此刻无数双眼睛盯着,总要给晋王撑足脸面才行。二人毕竟身份有别,就算私底下再不分尊卑,明面上也要守着规矩,这点分寸沈思还是有的。

    毡帐里密不透风,与外头的萧索清秋相比显得有些闷热,方才又窝了一室粗糙汉子,留存下来的油脂气、汗臭气久久不曾消散。晋王细心而周到,走到长案边还不忘随手抓起一丸迦南沉香丢进了袖珍的三足秘瓷炉里,霎时间青烟袅袅、香云馥馥,温和之中透着细微酸辛的气息丝丝缕缕沁入肺腑,回味甘甜无比,正如他此刻喜不自胜的心境一般。

    帘拢一阵“窸窣”作响,沈思低头走了进来。晋王应声望去,像盯着什么稀罕物件儿一般目不转睛盯着沈思,脸色渐渐和缓下来,从“数九寒天”幻化作“和风煦日”,连嘴角眉梢都饱含着得意之色:“念卿,怎么,可是心中记挂于我,特来助本王一臂之力的?”

    沈思自顾自解下披风丢给晋王,又大步来在正中的金丝楠圈椅处稳稳坐下:“守之,实不相瞒,我此番前来一是为了你那宝贝女儿,二是为了我那不争气的半个徒弟。”

    “嚯,原来如此……”晋王咂了咂嘴,故意做出一个失望万分的夸张表情,进而自嘲道,“可也不错,起码这里头还有个‘你’有个‘我’,本王知足了。”

    见他说得可怜,沈思倒被逗笑了:“其实……也有那么一二分是担心你养尊处优、久疏战阵,特来监督于你的。”说完自己觉得有些尴尬,又急忙辩解道,“大敌当前,我身为王爷义子,自然也该为晋原出一份微薄之力。”

    有些话不说则已,一说出口倒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晋王岂会不知他的脾气?沈思越是腼腆掩饰,晋王越想去逗他:“本王府中义子数十人众,倒无一人如你这般不辞辛劳、殚精竭力。人生得一念卿,甚感欣慰啊。”

    沈思明知晋王是在戏弄自己,无奈笨嘴拙舌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言辞加以反击,只好红着脸干咳两声,生硬岔开了话题:“王爷千岁好生吝啬,既有远客,也不将你那上等好茶取些出来。”

    晋王闻听此言,赶忙放下架子亲手倒了杯热茶奉与沈思:“我这里只预备了武当太和茶,稍嫌清淡,恐不合你心意。且忍耐一二,稍后便叫人送些陈年的普洱过来。”

    沈思饮茶只图解渴,向来没什么闲情逸致去细细品鉴个中真味,故而更偏好醇厚爽滑的陈年熟普。他这一路又要顾全郡主安危,又要提防敌军偷袭,行得匆忙不说,夜里睡觉也要保持着十二分的警醒,此刻早已疲惫不堪、饥渴难耐。见了清澈芬芳的茗茶,他当即接到手中迫不及待痛饮了一大口,不想那茶是滚水冲的,顿时烫得他“噗”一下全都喷了出去,连带着手上一抖,茶杯也扣在地上摔了个粉碎,鞋面、裤脚全都被溅满了热气腾腾的水渍……

    …

    一道厚毡帘隔着,里间的说话声被遮了个严严实实,但瓷器砸落的清脆声响还是隐约传出了帐子。

    起初见晋王丢下众人不予理睬,独独招了沈思一人进去,绯红郡主倒不十分担心。王府之内谁人不知晋王专宠沈思,专宠到大庭广众之下被人一记凿栗弹在脑壳上还笑脸相对的地步,又岂会为难于他呢?

    可此刻杯子落了地,再联想之前晋王那阴沉的脸色,郡主不免生出了几许忐忑,暗暗嘀咕道:莫不是父王被自己气昏了头,又见自己是被沈思一路护送前来的,因此迁怒到沈思头上了?

    她虽是女儿家,却也知道“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能叫旁人替自己背黑锅。想到这里,绯红郡主“腾”地站起身来,噔噔噔几步冲到门口,不管不顾地一把挑开毡帘冲了进去:“父王,你怎可……”

    话只说出一半儿,剩下的全都噎在喉咙口了,眼前的画面让绯红郡主瞠目结舌直接愣在了当场——只见沈思四平八稳坐在椅子上,一手端着杯热茶优哉游哉品着,一手不时从瓷碟中检出块精致点心塞进嘴里,神色姿态好不惬意。而尊贵无比的晋王千岁则撅着屁股蹲在一旁,正低三下四替人擦拭着裤脚和鞋袜上的水渍,且眉开眼笑,一副乐在其中的殷勤模样。

    “这、这是……父王……”场面实在太过震撼,伶牙俐齿的绯红郡主竟然语塞了。

    帐内二人被她惊得俱是一愣,沈思幸灾乐祸地看向晋王,晋王手足无措地看向女儿,郡主难以置信地看向沈思,沈思却又仰起头看向了大帐上方高高的穹顶,事不关己般吃吃笑了起来。

    僵持片刻,晋王缓过神来,站起身将帕子一丢,换回了高高在上的庄严气度从容开口道:“本王有准许你起来吗?继续外头跪着去!愈发不懂规矩了……”

    “可、可你们……父王你……”郡主胸脯剧烈起伏着,想争辩一二,却又找不出任何道理,最后赌气说道,“跪就跪,天降大任,也要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女儿并不惧怕,只是恳请父王先赦了那些侍卫与侍女吧。此番偷跑出来是我自己的主意,与人无干,外头那些都是听命于我的,你要罚只罚我一个好了!”

    晋王飞快与沈思对视了一眼,又将目光投到了郡主身上,仔仔细细打量半晌,摇头苦笑道:“嚯,本事没学到多少,说话的口气倒是不小。你以为你这举动就叫做有情有义了是不是?自欺欺人!”他深深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所谓巧者劳而知者忧,无能者方无所求。诸事皆有两面,得益于斯未必不会受累于斯。好比为帝王者执掌天下,就要为天下万民的福祉终日操劳,为将领者拥兵百万,也要耗费心血去钻研破敌制胜之法。你贵为郡主,享受着锦衣玉食无限荣宠,自然也要承担起郡主的一方重责。外头那些人既听命于你,就是把身家性命都交托你手了,你的一言一行直接关系着他们的生死荣辱。想要保全他们,想要善待他们,就先约束好自己,别叫他们因为你而置身于困苦危难之中!”

    郡主低垂着头颈,嘴巴鼓成了个小包子,几根手指缩在袖子里不停搅着,也不知晋王的话她听进了多少。

    …

    待将绯红郡主打发了出去,沈思又笑嘻嘻说起了风凉话:“王爷实不该对那丫头如此严厉,须知这一趟她可是立了大功的,便是予以嘉奖也不为过。”

    晋王凤目一睨:“此话怎讲?”

    沈思故作高深地唇角一勾:“都说虎父无犬女,郡主也算是巾帼不让须眉了。这一路她不但火眼金睛揪出了潜入晋地的朝廷探马,还不费吹灰之力将其一举拿下了,此刻人就押在辕门之外。”

    晋王简直难以置信:“念卿是在戏耍本王?绯红何来这等本领。”

    沈思端起茶碗一小口一小口抿着,待到吊足了晋王胃口,这才将整件事前前后后详细讲述了一遍。晋王听后大笑:“这丫头,歌曲文章针织女红无一精通,偏偏生来就运气好!”

    沈思赞同地点点头,又俯身凑过去低声下气补充道:“若说论功行赏,还有一人功劳不容抹杀,就是金多寿。兢兢业业保护郡主的是他,施计设下埋伏的是他,想方设法摆脱追踪的也是他。这小子看似死蠢,实则脑子不笨,教给他的东西学起来虽慢,却可学以致用举一反三,相信假以时日悉心栽培,必能成为你军中一员不可多得的将才。”

    听沈思啰啰嗦嗦、不遗余力地替金葫芦吹捧了一大通,晋王便知他是另有所图了,却偏偏不肯顺着他的意思说下去:“念卿啊,我怎么听你是在借机夸奖自己呢?名师出高徒,他但凡有丁点本事,也是你教导有方嘛。”

    沈思瞥了晋王一眼,懒得再兜圈子:“王爷休要故意装傻,我费了半天唇舌在这夸他捧他,无非是想在王爷面前替他讨个恩典。这一遭他不声不响陪了郡主跑来出,是彻底得罪到王妃娘娘了,只怕王妃不会轻饶过他。还请王爷能看在他立下大功的份上,劝服王妃且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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