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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崖顶-第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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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晋王生怕自己听得不够清楚,反复追问着:“确是无碍了吗?念卿他确是无碍了?”

    医官们少不得细细讲解道:“回王爷话,确是无碍了。只不过内伤较外伤更难痊愈,需好好将养才是。气血得热则行,得寒则凝,凝则不通,不通则痛,故服药期间切记保暖,禁食生冷油腻之物,不可操劳动怒。若不出意外,以公子的身体月余便可恢复如常。”

    得到肯定的答复,晋王从里往外都踏实了,先前他就像被人拿着绳索倒吊在万丈高空,一颗心悬着,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如今双脚总算是落在了平地上。

    “好……好……”晋王原想说一番感谢、嘉奖之语,可不知何故鼻腔忽然一阵酸涩的,为怕人发现他赶紧别过脸去,极力忍耐了好一会儿,眼圈仍是难以自持地红了起来。

    …

    帐内、帐外一干人等心思都放在了沈思身上,没人顾得上去留意那两名卫悠派来的探子,毕竟药是经了他二人之手才得以及时送进来的,既有救命之恩,原本抱持的敌意自然而然减轻了许多。

    听见沈公子已然无碍,众人皆雀跃不已,独那两个家伙悄悄对视一眼,别有深意地各自点了点头。瞅准时机,其中一人飞身而起,撞开看守的士卒张牙舞爪朝外冲去,待他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之后,另一人迅速从暗袋里掏出一支穿云箭,拉开引信朝空中射去,“嘭”的一声,红色火球拖着长长的光尾直冲天宇,照亮了西北方半边夜空。

    见此情景,晋军大惊,呼啦啦围上去七手八脚将两人扣在了当场,可还不等晋王出来问话,就见那两人飞快地牙关用力一咬,喉结蠕动,继而身体痉挛着口吐白沫栽倒在地上,再没了动静。有人急忙上前伸手探向颈侧,那二人竟已气绝身亡了。

    得到消息,晋王朝身侧侍卫使了个眼色,侍卫心领神会,走过去掰开死者的嘴巴在齿间仔细查看一番,后转身复命道:“回王爷,那二人乃服毒而死,毒囊就藏在牙槽之内。”

    任务完成后发出信号通报主人,再干净利落地自我了断,如此行事,两人应是卫悠身边的死士无疑了。

    晋王心里不免暗暗感叹,那卫悠侄子果然老辣。派人伪装成刺探军情的密探来闯营送药,防的便是落人口实,可惜一旦被有心人发现个中玄机,仍旧难免藉此大做文章,说不定还会有什么风言风语吹到小皇帝哪里,所以干脆狠狠心,来个死无对证,人都死了,还拿什么兴风作浪去?另一方面,也可防着自己在事成之后反咬一口威胁于他,真真是心思缜密、疏而不漏。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卫悠对沈思还算顾念旧情,没有将狠绝手段使在沈思身上,否则以沈小五的率真性子,又不知要如何伤心难过了……

    …

    沈思当然无从知晓外界发生的一切。自阵前不甘心地闭上眼睛,他便仿佛是被丢进了一个未知的虚空之中,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只感觉到四周越来越暗,空气越来越稀薄,肺部饱受压迫,滞涨得生疼。任凭他如何拼命挥动手脚,都无法阻止身体持续下坠,就这样一直向下,一直向下,最终跌落在一片湿漉漉的血泊里头。

    费了好大力气,他才勉强爬起来,粘稠的血浆糊满双腿,每迈出一步都无比艰难。放眼望去,脚下到处都是面目狰狞的尸体,层层叠叠,铺天盖地,垒成了一道直通天际的血肉阶梯。

    阶梯尽头传来一丝模糊的光亮,沈思分辨不出方向,只能深一脚、浅一脚朝着光亮的来处走去。他走了很久很久,久到记不得是几个时辰,几天,几个月,又或者是几年了……终于,他费劲千辛万苦攀上了长梯的顶端,那里矗立着一座威武庄严的金銮宝殿,大殿正中的龙椅上,端坐着黄袍加身的卫悠,卫悠在笑吟吟向他招手:“来啊小五,快过来啊,小五……”

    大殿上站了许多人,彬彬有礼的二公子卫襄,怒目而视的三公子卫谦,素未谋面的柳家小姐,浑身伤疤的顾名珍,甚至还有瑟缩在角落衣衫凌乱的狗皇帝卫先……沈思环视一周,独独不见晋王!

    他诧异地退出两步,又退出两步,毫不理睬卫悠的召唤,扭头向外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声喊着:“守之!守之!”

    耳畔只有呼啸而过的狂风,轻易吹散了他的呼喊,任凭他如何声嘶力竭,终未得到半分回应。一个恐怖的念头如闪电般划过脑海,难道说……晋王就在那些冰冷的尸体里头?难道说晋王被他丢在了黑暗的地狱之中?

    一瞬间沈思恍若被浸在了冰海里,寒意刺骨,心如刀绞,浑身被浓重绝望所缠缚……如果守之不在了,那他一个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

    忽然间,沈思听见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念卿,念卿,醒了吗?”那声音轻柔而温暖,很像是冰天雪地中披在肩头的一件棉袍,又像是茫茫黑夜中指引着归家之路的斑斑烛火。

    周遭似有人在蹑手蹑脚走动着,瓷器轻轻磕碰在一起,发出悦耳的鸣响,药香丝丝缕缕透入鼻腔……渐渐的,沈思感觉到了外界微弱的光线变化,他想睁开眼,无奈眼皮涩涩黏在了一起,费了好大力气才将将撑开条细缝,随之一个人影朦朦胧胧浮现在了视野里,那人眼底青黑,鬓发散乱,形容狼狈不堪,不问也知是晋王了。对上沈思的目光,晋王傻乎乎咧开了嘴,分不清是想哭还是想笑。

    沈思有心抬手帮晋王捋一捋粘在脸颊上的发丝,可身体就仿佛被几百斤的沙袋压住了一般,气闷乏力,异常疲倦,微微移动便牵扯得前胸后背一阵钻心剧痛,亏得他急忙咬紧牙关才不至哼出声来。

    “还不能动,快老实躺着!”晋王赶紧喝止了他的念头,“是否口渴?若口渴便眨眨眼,我喂水给你。”

    沈思眼珠干涩,很想眨眼,可又不愿惹得晋王瞎忙一气,索性便闭起眼睛,牵动嘴角露出了一个令人安心的笑容。

    “还笑得出来!知不知道你已整整睡了三天,再不醒转我头发便要跟着愁白了。”晋王心疼得手足无措,一边拿帕子替他擦拭着额角的细汗,一边假意言语责备着,脸上的欣喜却是遮也遮不住。

    沈思闭眼歇了片刻,再次睁眼细细打量着对方,晋王仍穿着那日迎敌时所着的松黄色锦袍,只是除去了外罩的铠甲,衣襟上的血迹和尘污还清晰可见,看来这三天应是衣不解带守候在自己床前的。想到这沈思不免苦笑了一下,嘶哑着嗓子用气音揶揄道:“怪不得……闻着都臭了……”

    晋王笑着骂道:“小混蛋!”又学着沈思的习惯勾起手指在他头上敲了一记凿栗,力道极轻,丝毫不觉得疼。

    沈思一眼扫过去,那只手的手背和关节处都结了新鲜的血痂,应是从马上跳下来救自己时擦伤的,他吞咽着口水润了润喉咙:“手……没事吧?”

    晋王一愣,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沈思:“手没事,心里有事。”他俯□将头轻轻抵在沈思额头上,深情地蹭了两下,“念卿啊,你是嫌我活得太长了吗,竟这样吓我。可知你不断呕血倒在地上那一刻,已是活活要了我半条命去,若你真撑不住丢下我走了,我也只能叫人多备副棺椁,随着你黄泉路上游一遭了……”

    …

    亏得卫悠递送良药,加之医官们反复研究开出固本培元的方子,沈思恢复得极快,没多久便可靠着软枕慢慢坐起身来了。

    沈思昏睡那三天里,晋王一颗心都系在了沈思身上,对外界的一切几乎不闻不问。现在沈思醒了,他也终于想起卫悠那百万大军来了。这功夫卫悠若是趁乱发起攻势,以晋军低迷的士气抵挡起来定然十分艰难,即便勉力一战,也逃不过损兵折将元气大伤的下场。更何况沈思的伤情需要安心静养,若再生战事,难免累他跟着烦恼伤神。

    好在晋王的担忧并未成真,自那晚撤兵之后,卫悠的大军竟主动后退了三十里,接连几日都静悄悄没有半点动静,谁也猜不透他心里在做着什么打算。晋王自然希望他是为着体恤沈思才暂息干戈的,可照卫悠一贯的行事作风来看,事情又好像没那么简单。

    经过一番内心挣扎,纵然有千百个不情愿,晋王还是将卫悠煞费苦心派人送药的经过原原本本讲给了沈思。出乎意料,沈思听完脸上竟无半点欣慰、感激之色,反在沉默片刻后紧蹙双眉问晋王:“守之,我这人是不是特别蠢笨?几次三番地识人不清、认敌为友,还每每连累于你……”

    晋王不解何意,还道他又想起了牛黄之事,生怕他思虑过重会不利养伤,急忙上前扶着人躺好,又随口逗弄着:“蠢笨些有何不好?你便是蠢钝如熊、愚笨如猪,在我眼里不照样风流神采天下无双?我不怕连累,好歹堂堂大周的亲王,还有些家底可由着性子折腾。再者说,你我二人之中有一个聪明就足够了,你想对付哪个,只管交给我便是了。”

    被他一通漂亮话哄着,沈思心境瞬间开朗许多,思及受伤之前晋王带着怒气的一番质问,他后知后觉地解释道:“守之,不管你信与不信,在我心里你与伯龄是不同的。我与伯龄相识在先,有数载同窗之谊,我想助他成事,想护他周全,皆因我将他视作至亲兄弟。但对于你,我一心只愿与你长相厮守,自今后生便同生,死便同死……”

    “我可不愿意!”不等他说完,便被晋王笑着打断了,“我比你年长十几岁,如无意外,将来总是要走在你前头的,若真格同生同死,那我的小念卿可就太亏了!”

    “亏不亏是我的事,与你何干。”沈思低声嗫嚅着,复又故作无奈地幽幽叹了口气,“我也没法子啊,谁叫王爷千岁你太过小性儿,如若你百年之后,留下我独活于世,你再见到我与哪位不相干的先生、公子过从甚密,只怕是做了鬼也要给我脸色看的。”

    明明被人拿话贬损着,晋王倒开怀大笑了起来:“哈哈哈,是啊,怪只怪王爷千岁我早年间连个可以心生嫉妒的人都寻觅不到,如今老了老了,幸而得遇念卿,也可学学人家如何拈酸吃醋了。还要多谢念卿才是啊,本王这回真真是返老还童了。”

    沈思原想再多戏弄晋王几句,可惜功力尚浅,到底还是憋不住笑出了声:“卫守之,你越发不要脸皮了!”

    二人正自笑闹间,一名贴身侍卫走了进来,他先是偷偷瞄了沈思一眼,而后附在晋王耳测悄声说了几句话,紧接着又从袖笼里掏出一支白玉簪递给了晋王。

    听完侍卫的话,晋王略微点了点头,将簪子接在手里细细验看一番,笑着对沈思叮嘱道:“说了这半天,也该乏了,你先躺着小睡一会儿,稍后药煎好了乖乖喝,不许耍赖蒙混。我这有些琐事,去去就来。”

    那支白玉簪沈思有些眼熟,可一时又记不起哪里见过,他不想耽误晋王处理正事,于是故意不耐烦地朝外扬了扬手:“快些去吧,莫啰嗦了。便是面容再俊朗,每日对着也会腻的。”

    怕晋王不放心,他干脆拉起被子闭上眼睛安安稳稳装起睡来。晋王又坐了片刻,听他呼吸声舒缓悠长,只当是真睡着了,这才吩咐两名侍从留下好生照看着;自己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

    接连躺了好些日子,沈思只觉浑身筋骨都松散了,医官们又不许他下床走动,从早到晚除了休息就是休息,此刻根本没有半分睡意。待晋王的脚步声远了,他又一掀被子坐了起来,左右百无聊赖,便指使侍从取本书来给他解闷。侍从倒也激灵,知道沈公子肚子里墨水不多,只酷爱打仗,故特地找了本兵书给他。

    沈思接书在手,漫不经心地问了句:“今日外头乱糟糟的,也不知詹、谭两位将军都在忙些什么?”

    那侍从想也不想便从容应对道:“一切有王爷做主,公子只管放宽心,襄樊郡王那头儿平静得很,并无任何异状。公子既然醒着,属下这就去将药端来,还请公子稍候片刻。”

    听他这般说话,沈思便知定是晋王提前知会过不许在自己面前多言的,反正再打听也是白费功夫,于是只淡淡“嗯”了一声,便低头翻看起了那本兵书。

    隐隐约约间,那侍从好像挑起帘拢走了出去,可不过片刻光景,室内又响起了故意放低的脚步声。沈思是习武之人,耳力照一般人敏锐许多,但他只当对方是落了什么东西,也未放在心上。谁知那脚步声竟一路径直向床塌边行了来,察觉到不对劲,沈思狐疑地抬起头,只见床边立着的人影虽是侍从打扮,身形却照之前的两人细瘦了许多,再看向那张脸,沈思不禁惊讶地叫出了声:“你……”

    来人竟是牛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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