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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那人将衣摆割下一块,将顾言给的药粉倒在布块上,放在膝头。将捆在身上的布条解开,将沾了药粉的布块按在伤口,再用布条继续捆好。穿上了衣服。
“不知可有清水?”
顾言将水囊递给了他,“敢问阁下姓字是?”这人微仰起头喝了一大口水,开口问道。
“常州顾遇之。”
“常州顾遇之?”这人似乎有些惊讶,而后笑道,“久仰。”
这人也听过我?顾言稍微有些惊讶,虽然顾言已经知道自己已经不再默默无名。但是眼前这人怎么看怎么像江湖草莽,竟然也听过自己的名字?
似乎看出了顾言的疑惑,这人笑道:“莫看我这个样子,平常也是读过一些书的。”
顾言听了,难免有些尴尬:“尚不知足下台甫是?”
“名姓不过是随口称呼罢了,豫让也好,聂政也罢,不都是一个称呼么?”
豫让、聂政都是古时著名的刺客游侠类的人物,豫让吞炭漆身,聂政皮面决眼。都是两个狠人,对自己也狠得下心来。顾言若有所思,难道这人是自己毁了容么?莫不是救了个刺客上来吧。而且到了自己毁容的地步,只怕事情不小。
顾言心思万转,却是笑着说道:“那我就冒昧的叫你一声豫让了?”
那人听了,哈哈大笑起来,却不想牵动了伤口,不由闷哼一声,笑声忽的就小了,“我哪里当得豫让,我姓许,名固。”
“阁下可有表字?”
“表字文坚。”
顾言哦了一声,这人不仅读过书,而且有表字,看来出身并不差……
“阁下这马车是驶往何处?”顾言想着这些,却不料那人又发问了。
“我本是要进汴京参加省试,一路北上,想来快到扬州府了,许兄伤势似乎颇重,到扬州找个医馆医治一番倒是便宜。”
“扬州府?”那人低声将这地名念了一念,顾言倒也听不出是个什么感情,只见这人又说到:“也不劳烦你送我入扬州城了,到了扬州地界,我便下车吧。”
顾言也没多加挽留,虽然有这一块玉的联系,但这人毕竟不知根底,一同入城以后说不定更是有些干系。
过了一会儿,又听得那人轻笑道:“我看你也是个不错的人物,怎么就去科举,去做些禄蠹一般的事呢?官场倾轧、图名图利,有什么用处。”
第三十八章 前路何人作凤歌(三)()
听到这番话,顾言不觉有些好笑。不过这大约也是观念不同的原因,要是在现代,一个能考得上一流大学的人忽然不读书了,或者一个能够当官的人不去当官、扔下官位一走了之。去跑到山林里搭个房子开块地去种菜,这一定是个大新闻。新闻之后一定会引来诸多人的吐槽:“这人脑袋进水了吧?”“脑子有问题。”当然也不全是认为那些人脑子进水的,因为阴谋论者会马上一跃而出,义正言辞的指责,道出‘真相’:“这是在作秀。”很多人看来当官不需要理由,隐居才是需要理由的事。
顾言将头脑里有的没的感慨抛开,这人莫非也有隐士情结不成?然而他还是很认真的回答了问题:“此言差矣。做官能为天下做的事情,比隐居能做的事情多得多了。”说完,又补充了一句:“至如以术取宰相卿大夫,辅翼其世主,功名俱著于春秋,固无可言者。”
那人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道:“太史公《史记》里的名篇《游侠列传》?可巧我看过这篇。果然才思敏捷。只是你倒是说说,做官能为天下做的事,怎么就更多了?”
顾言从未想过他会坐在马车里和一个不甚熟悉的、甚至是游侠一样的人谈论政治,这样的情况却莫名的让顾言产生了一丝趣味来。他想了想,说道:“做官做到高位,可以制定利国利民的政策,通过自上而下的政令,使百姓受到恩惠。若是为州县长官,在任期内勤勉执政,也可庇佑一方人民。”
那人似笑非笑,又像是带着些感慨一样的说道:“你是这么想的?”又将‘自上而下’这一个词念了一念,忽的说道:“岂有自下而上的方式那么利落了当?”
听了这话,顾言不由一惊,勉强的含混说道,“谁知是不是换汤不换药?况且……损失也太大了些。”
自下而上,也就只有一条路可走了,且不说这条路在如今还算太平的仁宗时期行不行得通,但是战争带来的后患,就是一个触目惊心的话题。顾言稍微扭过头去,表情也冷淡了下来,显然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莫要紧张,不过是句玩笑话罢了。”那人说道。
顾言没有回答,忽的却又听到那人叹了口气,“如今大宋的弊病已经初现端倪,你又打算怎么做呢……李悝、商鞅可没有什么好下场。况且一旦失败,说不定得担负千古骂名。往小了说,就算对你名声损害不大,一但失败,政令反复,倒成了祸患了。”
顾言再次正视眼前这人,这些话几乎可以称得上‘远见卓识’四个字了。绝非是普通的江湖草莽能够说出来的。顾言张了张嘴,没有说话。变法又多么难,顾言心里是有底的。自己不是神人,想什么就能有什么,自古以来,变法又有几次成功了呢?就算成功了,施行变法的人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古代的能人何其多,就算有重生的金手指,顾言也不敢说一定能胜过他们。无论何时,改革面临的阻力都是很大的,但是不改革……问题依旧很大。顾言默然一会,终是下定决心,一字一句的说道:“无论怎样,总是要试试看的。”无论自己最终结果如何,顾言也相信时间会给予他最公正的评价。这话一说完,顾言竟是察觉到自己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干涩。
一时间,马车里只听到马蹄声、车轮声。过了一小会,顾言才又听到一个轻轻的声音:“我很期待。”
两人就这么沉默的坐着,没有再说话,顾言是在心里再次琢磨以后要走的路。而那人却是垂下眼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马车又前行走了一段,人声、狗吠倒是慢慢多了起来。那人撩起帘子看了一眼,旋即对顾言笑道:“我在这儿便下车吧,来日有缘再会。”
顾言迟疑道:“你的伤……”这儿连县城都算不上,不过是离县城比较近的一个村落罢了,若是从这里步行去县城,至少还得要一个时辰,一个时辰的路,走起来本就辛苦,何况这人带着伤。
“不妨事,不过是些皮肉小伤罢了。”那人笑道,露出一口白牙来,见顾言脸上还有犹疑之色,又补充道:“先前不过是被日头照着有些昏眩罢了,休息了这许久,已经好上不少。我也并不急着赶路,去村庄借宿一宿也是可以的。”
顾言看着他那几乎可以称得上是面目全非的脸,不禁有些怀疑,哪怕是民风淳朴,顶着这样的脸,只怕也进不得门吧,一开始顾言若非是看到了他手中的那块玉石,也不一定会将他抬上马车来。不过这毕竟是别人的私事,一旦点明,倒有嘲笑讽刺别人容貌的嫌疑了。看着人言谈之间颇有章法,也并不是杀人放火的歹人。让他下车,顾言也算放心。于是顾言便点点头:“小心些。”
那人又笑了笑,摇了一摇手上的水囊。“这个就留给我做个纪念如何?郎君慷慨,想必不会吝惜。”
你都说我慷慨了,我一旦反驳,岂不成了不慷慨,很吝惜?不过这水囊不过是花了二三十文钱买的,又无甚干系,顾言倒是很干脆:“你若想要,拿去便是。”
那人笑着点点头,掀开帘子,和车夫说了一声,这车夫听到这个面目凶恶,像是煞神一般的人要下车,岂有不应允之理,当下便停了马车。
这人向着顾言摆了摆手,便轻巧的跳下了马车,光看这动作,却是丝毫看不出这人受过伤。
顾言也向这人点头示意。慢慢的,马车又行驶了起来。随着马车的响声,顾言听到了车外有人高声唱到:“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已而,已而!”接着这句话的,这是一阵大笑声。=====
PS:最后一句是论语里楚狂接舆在孔子车边唱的歌,不过文章中我省略了最后一句。其实仔细说来,这一句没有最后一句的凤歌还是可以暗示下文剧情的……
第三十九章 回首沧海已桑田()
想不到自己还有遇到这样别有个性的游侠的一天。顾言将脑海里的这些感慨挥去,如今的他还有别的事要想要做。特别是在知道自己的穿越是在同一个空间的情况下。
对于穿越,个人有个人的理解,是虫洞也好,灵魂的吸引力也罢,对于这一神秘现象,总有着各种解释。但是像顾言这样的穿越者却只不过是一个体验者——换句话说,他并不明白自己为何穿越。人对于不在自己认知之外的东西总是有一种恐惧感的,顾言自然也不例外。就像是这一次的穿越。对于把他从濒死的痛苦中解救出来的第二次穿越,顾言既有庆幸开心,也有一些疑虑与焦躁。能再活一次固然是好,但是这种一而再的出乎自己预料的穿越却让他有一种连自己的生死都不在掌控下的无力感。得知这两次穿越都在同一个空间上,顾言的心里倒是多了一丝莫名的踏实感。虽然这两次穿越之间间隔着六七百年。也就是由于这样的心态,顾言对于即将到来的扬州,更显期待了。
顾言的期待没有等多久,就进入了扬州城。找了个地方安顿了下来。扬州城里有亲戚,按礼节,总该是前去摆放的。可惜顾言并未考虑到这一点,而这时,红药的能力就显现出来了。临行前,她已准备好了小巧雅致的特产礼物。顾言不由得更为赞许。扬州这里住的亲戚,在顾言的脑海里实在是模糊不清,也谈不上多么热络,一番拜访下来,顾言感觉自己的脸都要笑僵了。
结束了拜访任务,顾言终于可以放下了脸上的笑容,在扬州看一看了。这一次他没有带任何人。孤身一人走在扬州的路上,结合两世对于扬州的记忆,竟是有一种时空交错的错乱感。他雇了一辆马车,也不说去哪里,一路按着记忆指路,来到了顾言记忆里的地方。叫马车停在某处,顾言下了车。看到眼前的景象,不由的有几分错愕。原本记忆中颇为僻静的地方,如今却是十分热闹。顾言信步走了一段,引入眼帘的是一座石头牌坊。牌坊不远,还有一座小亭子,亭子里有一座石碑,上书:“地涌甘泉”四个篆体大字,碑后是一口古井。顾言心中惊诧。见不远处有一个挑担的老翁坐在一旁,便走了过去,客气的问道:“老丈,这口井有什么掌故不曾。”
老翁显然没想到这个读书人模样的年轻人会过来问他问题,连忙将手往衣服上胡乱擦了擦,站起身来,笑着用那股方言味颇浓的官话回答道:“小相公,说起这口井,可是大有故事,这可是几百年前的老井哩。要是这样倒是不怎么稀罕。先帝在位的时候,这古井里可是挖出了祥瑞来啦。说来也奇怪哩,自从掏摸这祥瑞来,好像是神仙的天书呢。这本是个该填平的枯井,往下一挖,居然又冒出甘泉啦,那水可甜的,咱们都叫它福气井,尝了水可以得福气的哩。”那老丈笑道,“这里有了这口井,慢慢的人就多啦,以前这地儿挺荒的,哪有这般热闹。”
听完这番话,顾言一瞬间有些神思恍惚,他向老丈道了谢。有走到井旁边,往井底一看,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楚。那个井里出现的祥瑞究竟是什么,这个世界里没有人比顾言更清楚了。那根本就是他的杰作。顾言当年在晋朝的时候,抱着一种恶趣味的希望后世能发现的心理,写了一份简体字、英语、拼音混合的能让现代人看懂的一份“预言”,然后放在一个匣子里,用一层蜡封好。放到了当时扬州城外的某一个偏僻废弃的枯井里。但是无论是从那一方面看,这个东西,都只能算是古物,称不上是祥瑞。不过想一想真宗时期对于祥瑞的那股热乎劲,这份乱七八糟,没人能看懂的东西被当做祥瑞似乎也是个正常的事。看来以后不能再写这样的东西了,都已经成了‘祥瑞’了。顾言不由的苦笑。然而在穿越历程中,写一些日记记录之类的东西,已经成了顾言抒发情绪的习惯了。忽然发现自己要改了这习惯,不由有些不适应。
看着这口出了“祥瑞”的井,顾言不由也有些可惜,好歹还算是保存了好几百年,如果当初把它填了,说不定能保存得更好一些。顾言开始有些胡思乱想起来。如果当初也埋上一些晋时的物件,如今挖起来,应当也能卖上不少银子。只是当时根本就没想到自己会再次穿越罢了。
顾言又坐上了马车逛了一会,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