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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标也涨红了脸道:“董老尚书诗画章名满天下,今日何故遭此无妄之灾?陛下若不能还董其昌一个公道,恐怕难平天下士人之心!”
钱龙锡却不发一言,只是静静地等着朱由检开口。
朱由检心中思忖:这三位阁臣的性情风格截然不同。李标是典型的东林党人,感情倾向极其强烈,凡是他认为和自己一个阵营的,不分青红皂白就要袒护。
韩旷则要沉稳得多,知道朱由检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因此也没有开口便替董其昌说好话。看来这位首辅尚能持中公允,不过从他的语气中可以听出,他多多少少还是偏向董其昌的。
而最为冷静的则是钱龙锡,他这招叫后发制人,先把事情弄清楚了,再发表自己的意见。这样的人是最不好对付的,也难怪钱龙锡不论在朝在野,均是声望日隆。
当然,这三位都是内阁成员,白莲教的事也没必要瞒着他们,朱由检就让绿英把经过又讲述了一遍。然后又命石春虎呈上从白管家房中搜出的夜行衣,以及那个小木匣,让三位阁臣过目。
夜行衣和木匣中的方位图一目了然,就不用多说了;而那几张用不知何种字记得密密麻麻的纸,朱由检也不知道写的是什么,韩旷和李标同样面面相觑。
钱龙锡看罢却大惊失色道:“这是八思巴!”
众人全都愕然,包括朱由检都不知道这“八思巴”是什么字,便让钱龙锡讲解。
钱龙锡侃侃而言道:“陛下、二位大人,八思巴是元朝忽必烈为帝时的‘国师’。他本是乌斯藏人,彼时藏区********,八思巴即为密宗萨迦派的‘法王’。因蒙古人笃信佛教,忽必烈对八思巴极为尊崇。其时蒙古人有语言而无字,所用字系借用畏兀尔。因八思巴博学多才,忽必烈便命他创制蒙古字。八思巴借鉴藏和汉字篆,创制了一种新字,后世称为‘八思巴’。”
“那八思巴就是蒙古了?”朱由检问道,“看来,这封密信是要送给蒙古人的。”
“不然,八思巴并非蒙古人现在使用的字。”钱龙锡纠正道,“八思巴又称‘蒙古新字’,因为字形难记难写,只用于当时的朝廷书,在民间并未,蒙古人自己还是习惯使用畏兀尔,即所谓‘蒙古小字’。当时元廷还专门任用一批只会八思巴、不会蒙古语的汉人官吏,负责到军中传令。因为八思巴实际上是对蒙古语的音译,汉人可以读出,但不明白其含义,因而不会泄密;蒙古人可以听懂,但是看又看不懂。因此蒙元败亡之后,这种字就逐渐废弃不用了。”
“没想到先生对八思巴还有研究。”朱由检敬佩地道,“那先生能否看懂上面写的是什么?”
钱龙锡摇头笑道:“臣不懂蒙古语,这八思巴也只能将其读出,而不知道他真正的含义。须得找个蒙古人来听臣朗诵,然后口译,方可知晓。”
“这个好说。”朱由检立即对石春虎道,“把那个色勒莫押来,另外从工地上也随便找几个蒙古人,让他们的口译互相印证,防止蒙古人故意错译。”
在等待蒙古人过来这段时间里,董其昌对朱由检连连叩头,哆哆嗦嗦地道:“陛…陛下,臣只知道此人姓白名中通,三年前来臣府上。因为他颇懂古玩字画行情,臣才让他做了管家。根本没想到他在井中掏出一间密室,更没想到他居然背着臣做这种大逆不道之事,陛下明鉴!”
三位阁臣也为董其昌求情。他们认为董其昌没有说假话,他府中隐藏了白莲教徒,进行这种隐秘的勾当,还偷拐民女入府,做为一府之主,他当然难辞其责;但是若说所有的事都是董其昌指使,则缺乏证据。三人以自己的官职担保,董其昌不会加入白莲教,更不会里通外敌,求朱由检明察秋毫,不要冤枉了董其昌。
朱由检厌恶地瞥了董其昌一眼,才对三位阁臣笑道:“三位大人所言不无道理。但根据现有的事实,只能说董其昌未必知情,却不能证明他一定不知情,你们说对么?如果朕让锦衣卫严审董其昌,恐怕亦不为过?”
三人一时语塞,董其昌则吓得抖作一团。他当然知道,进了锦衣卫诏狱,不死也得脱层皮!
“不过朕倒可以从另一个角度,证明董其昌确不知情。”朱由检心中暗笑董其昌既无耻又贪生怕死,表面上却正色道,“第一,据民女绿英所述,白中通迫她加入白莲教,然后再嫁给董其昌做妾。这说明白中通是想通过绿英控制董其昌,如果董其昌已经是白莲教徒,如此岂非多此一举?第二,绿英被劫入府多日,只与白中通天天见面,却未见到董其昌,也未遭到侮辱。以董其昌的为人,如果此事是他指使,绿英早惨遭他的毒手了,岂能守身如玉到现在?董其昌,你说是也不是?”
第954章 通敌密信()
面对朱由检的诘问,董其昌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尴尬到了极点。按说这番话排除了董其昌加入邪教、里通外敌的嫌疑,董其昌理应求之不得;可是他若承认皇帝所说,那就等于自认人卑劣、****熏心。
可是董其昌思忖再三,还是分出了事情的轻重。承认皇帝所说虽然丢人,但还不致犯罪,顶多是丢官罢职;可若不能洗清嫌疑,就得进诏狱受审,搞不好老命就没了!
因此他终于涨红着老脸道:“陛下所言…极是!臣在那个…上头是有些荒唐,但绝无谋逆通敌之心啊!”
董其昌这么一认,三位阁臣虽然嘴上不好说什么,心中却对他大为鄙夷,不愿再与这样道貌岸然的人为伍。
李标为人性情最为耿直,当即奏道:“陛下明察秋毫,不罪董其昌,真明君也。不过其家奴为恶,董其昌至少有失察之责;况且殴打羞辱陆家女眷,激起民愤,此亦为董其昌咎由自取。若是当朝命官如此,降级罚俸是少不了的,削职为民亦不为过。不过董其昌已致仕,如何惩处,还请陛下圣断。”
韩旷与钱龙锡也默然不语。他们今天本是来保董其昌的,没想到最后保下董其昌的反而是皇帝,李标倒参奏起董其昌来。这戏剧性的变化,实在让人始料未及。
朱由检则沉吟片刻,转向董其昌冷冷地道:“你可知罪?”
“臣该死罪!”董其昌脸色惨白,连连叩头道,“奸人藏身于臣府中数年,臣竟一无所知…”
“你的罪不是这个!”朱由检立即打断他道,“若不是你为老不尊,色胆包天,觊觎民女,哪有后面这一连串的事?现在你气死陆老伯,殴辱陆家女眷,这笔帐该怎么算?”
“臣…臣…”董其昌“臣”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整话。李标气得重重哼了一声道:“陛下,臣以为当将董其昌之无耻行为昭告天下,同时发下海捕公,缉拿逃跑的白中通,严查白莲教众!”
钱龙锡却轻轻摇了摇头。朱由检见了道:“看来先生有不同看法,不妨言之。”
钱龙锡轻咳一声道:“臣倒以为,陛下应将此事压下。”
“怎么,稚(钱龙锡字稚),事情到了这般田地,你还护着他么?”李标怒气冲冲地质问道。
钱龙锡则认真地道:“董其昌固然卑鄙不堪,但与白莲教和间谍案相比,他个人荣辱与否实在微不足道。如今白中通在逃,还不知道他有多少同伙。如果陛下大张旗鼓地搜索其人,不但难以抓到,反会惊动其他暗藏的白莲教徒。
“依臣之见,不如暂将今日的‘民抄董宦’定性为乱民生事,将闯入董府的人暂行收监。如此一来,白中通就可能误以为这次抄检不是冲着他来的,说不定还会冒险回府来取这个匣子,那时便可将其一举拿下。”
“妙计!”朱由检拍手笑道,“先生谋虑过人,朕受教了。不过咱们也得尽快搞清这些八思巴的内容到底是什么,如果不是特别重要的东西,恐怕那个白莲教徒是不会回来的。蒙古人带来了没有?”
正好石春虎将色勒莫和几个鄂尔多斯部的蒙古人押了来。朱由检便让这些蒙古人分别进来,请钱龙锡将这些八思巴逐字逐句地朗诵出来,再让这些蒙古人分别翻译。
那几个鄂尔多斯部的蒙古人已经被俘大半年,最近又经过艰苦的劳动改造,早就没了桀骜不驯的脾气。那个色勒莫就更不敢撒谎,他已经让石春虎收拾得快不成人形了。
几个蒙古人分别翻译完以后,朱由检与三位阁臣将几份翻译互相比对,基本一致。而密信的内容,实在触目惊心!
原来这封密信不是写给某个蒙古部落的酋长,而是写给“大金国天聪大汗”皇太极的!内容除了详细地介绍了京师新建外城的情况,还将明军各镇边军及各地卫所的驻军情况一股脑地告诉了皇太极,包括驻军数量、领兵将领、战斗力强弱等等,恐怕兵部给朱由检的报告写得都没这个全!
除了明军的军事部署外,这封密信还将大明内部的种种困难,包括流贼肆虐、西南不宁、倭寇袭扰等情况,都添油加醋地泄露给皇太极。最后还怂恿道:“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于是高材疾足者先得焉。自朱棣窃据神器,其子孙不肖日甚,朱由检尤劣,多行不义,自毙不远,气数将尽矣。大汗英武伟烈,天纵大才,麾下兵精将悍,此殆天所以资大汗也。若仅偏安北地,是大材小用也。天予弗取,反受其咎,惟大汗深思之!”
信的末尾没有落款,不过既然此事有白莲教参与,朱由检不用想也知道,这必是出自白莲教主之口。一想到那个阴险歹毒的朱允炆,朱由检就情不自禁地想起了王恭厂大爆炸,以及因此香消玉殒的李贞妍,眼睛当时就红了,抄起桌子上的茶杯,狠狠掷于地下,摔了个粉碎!
见朱由检勃然动怒,三位阁臣吓得齐齐跪倒劝道:“此乃悖乱之人胡言乱语,陛下何必动怒,以伤龙体?”
“朕不是气他骂朕,朕是气他国!”朱由检咬牙切齿地道,“觉得朕不好,你想坐江山,尽管堂堂正正地来呀,为何要勾结鞑子?汉奸,彻头彻尾的汉奸!”
钱龙锡沉声奏道:“若是国泰民安,此等宵小之辈自然没有机会。非得天下大乱,朝廷焦头烂额,他们才能趁乱取势。故而他们宁肯国,也要把局势搅乱,为此生灵涂炭也在所不惜。”
韩旷与李标也气得银须乱抖道:“臣等请陛下降旨,立即关闭京师所有城门,全城缉拿白莲教徒与鞑子奸细。为防奸细泄密,外城施工应暂停!”
朱由检这时却已冷静下来,脸上闪过一丝冷酷的笑意,摇摇头道:“京师人口不下百万,这些汉奸又混在百姓之中,他脑袋上又没刻着字,怎么查?算了,不查了,难道听见拉拉蛄叫,还不种庄稼了么!”
第955章 天降石灰()
“民抄董宦”事件在京师轰动一时,然而最后的处理结果却是出人意料。所有冲击董其昌府的人,不问首从,也不论是否从董府偷东西,一律关入锦衣卫大牢。顺天府的人想进去调查,也被锦衣卫挡了回去,说是董老尚书受了惊吓需要静养。
至于民间纷传的“私藏民女”,锦衣卫宣称查无此事,纯属一派胡言,皇帝还在董府大门口亲自安慰了董其昌几句,这才起驾回宫。
一场闹剧过后,京师的气氛看似很快就恢复了正常。老百姓们虽然对这次事件的处理结果感到有些忿忿不平,觉得皇帝说到底还是护着那些当官的,但毕竟事不关己,也就各忙各的去了。
只有那些闹事被抓的家属着了慌,纷纷到北镇抚司衙门口去打探消息,却被告知这些人都没多大事,皇帝只是气他们目无法纪私闯民宅,但正所谓“法不责众”,又没造成多大损失,顶多关个三两天就会放人。
一连两天过去了,这次事件似乎已经被忙碌的京师百姓完全遗忘。董其昌府门外头一天有十来名锦衣卫站岗,第二天连站岗的也没有了,街上又恢复了往日的秩序。但是经此一闹,董其昌全府上下的人也都成了惊弓之鸟,连着两天没有出门,每天都是早早地熄灯睡觉。
就在第二天深夜子时,董府外的大街上早已空无一人。突然,街角边闪过一条黑色人影,警惕地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迅速贴近董府院墙,手脚并用,如同狸猫般灵敏地攀上墙头,随即悄无声息地落入院内。
这名黑衣人对董府格局极为熟悉,拐弯抹角就来到一座漆黑的房舍前面。他又环顾四周,再次确认无人发现后,轻轻地拨开房门,闪身进屋。
屋内还算正常,只有桌上的茶壶茶碗摔碎在地下。黑衣人双目精光一闪,匆匆来到贴墙摆着的大衣柜前,小心翼翼地将衣柜移开,露出后面的墙洞。伸手一掏,一个木制小匣子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