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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由检不忍再看,慌忙别过头去。
只听“咔嚓”一声,朱由检回头看时,熊廷弼的无头尸身已经栽倒在台下,满腔鲜血狂喷数尺。
“衅鼓,祭旗!”管宁杀气腾腾地命令道。
刽子手们闻声而动,将熊廷弼的鲜血抹在六鼓之上。鼓手随即擂动六面大鼓,鼓声由缓至急,慷慨激越。在密如爆豆的鼓声中,七面大旗被一一泼上鲜血,在凛冽的寒风中猎猎作响。
孙承宗见仪式举行完毕,立即起身大喝道:“诸将听令!”
台下的几十名将官插手施礼道:“督师大人!”
孙承宗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地道:“辽西沦陷,罪臣熊廷弼已经伏诛。本督师有圣上节钺和尚方宝剑在此,军令一出,闻鼓必进,闻金必退。如有不从将令、擅自行动及临阵脱逃者,定斩不赦!”
“谨遵督师大人将令!”众将轰然应诺。
孙承宗满意地点了点头,传令道:“保定总兵官梁永烈!”
梁永烈应声上前,拱手施礼。朱由检见他年约四十,大腹便便,此时全身披挂,走起路来都颇为吃力,不由得心中暗想:就这样的将领,焉能上阵杀敌?
孙承宗也是微微蹙眉,片刻才道:“本督师命你为先锋官,率三千骑兵,经通州、蓟州、丰润、永平,直趋山海关,限五日内抵达。抵达后,传本督师将令与辽东经略王在晋,令其率守军谨守关隘,待本督师率大军进关。不得有误!”
这梁永烈乃是保定总兵官,也是此次天下勤王兵马中官阶最高的武官,官居正一品,还挂着镇东将军的将印。他的辖区是保定、真定等地,乃是京师南面的门户,因此也颇得朝廷重用。久而久之,他也就愈发骄纵起来。
此刻见孙承宗命自己为先锋官,梁永烈心中大为不满。一则俗话说“大将压后阵”,他自认在勤王将领中官阶最高,怎么也应该是中军主将。二则让他打头阵,万一先碰上了后金军队,他也实在是心中没底。
但要顶撞孙承宗,那他是万万不敢的。别看他的官阶是正一品,而孙承宗官拜东阁大学士,听着挺吓人,其实只是正五品。即使领了兵部尚书衔,也不过是正二品。
但明代重文抑武,六品以上的中高级武官,只有在打仗的时候才可领兵,平时并无统兵之权。而出征之时,朝廷必派遣一文官作为主帅,武官就是官阶再高,也必须服从文官调遣。因此,正一品的总兵对四品、五品的文官俯首听命的情况,实在数不胜数,更不要说孙承宗是天子敕封督师了。
但要乖乖听命,梁永烈又心有不甘。他小心翼翼地试探道:“督师大人,山海关距京师六百余里,这时候又是天寒地冻,五日内赶到,时间是不是稍微紧了些?”
孙承宗立刻将双眉竖起,不悦地道:“若有步军,让你五日赶到是勉为其难。但你的先锋部队全是骑兵,行军路线又全有官道,日行百里已是最低要求。梁总兵若不敢接这支令,本督师只好换将了!”
梁永烈吓得直冒冷汗,心道这孙承宗不但脾气大,还深知兵事,不好糊弄,赶紧单膝跪地接过令牌,大声道:“卑职岂敢违抗督师大人的将令!”
孙承宗这才轻轻颔首,算是放了梁永烈一马。
其余众将,有的是正三品参将,有的是正五品守备,此时见官阶最大的梁永烈都吃了个下马威,更不敢造次,个个挺身肃立,等候孙承宗发令。
朱由检见孙承宗三言两句,便在众将面前竖立了威信,心中也暗自佩服。
孙承宗继续传令,将几十名武官逐一分派了任务。他将全军分为先锋、前军、左军、右军、中军、后军六大部分。除先锋为三千骑兵,中军为五千骑兵、一万五千步兵外,其余四军皆是一千骑兵,九千步兵。他自领中军主将,其余四军主将,则分别由副总兵、参将等武官担任。
除此之外,他还划拨了一千骑兵、两千步兵,专司押运粮草。
这样,此次出征山海关的部队合计六万六千人,可谓是兵力雄厚。
最后,孙承宗道:“五军出京师,先至通州,带足行军所需粮草。然后走平谷、蓟州、遵化、迁安,巡视蓟辽防务,二月初赶到山海关。”
做完军事部署之后,孙承宗大喝一声:“吹响号角,擂鼓,大军即刻出城!”
顷刻之间,震天动地的鼓声和号角声响成一片,诸将分领所部,开始出城。人喊马嘶,刀枪如林,场面极为壮观。
朱由检正愣可可地看着,孙承宗突然转回身,对他冷冷地道:“殿下,我们也该启程了。”
“啊…好!”朱由检忙结结巴巴地答道。
“殿下且乘车徐徐而行,臣已派一名千户、五百军士随行护卫。”孙承宗脸上带着一丝鄙夷,“臣要先去通州安排军需,恕不奉陪了!”
第96章 戚家女将()
单田芳老先生的评书中,经常出现这句话:人上一万,没边没沿;人上十万,彻地连天。
此次的勤王兵马虽没到十万,但也有六万余众。从孙承宗下令开拔,各军都从城内的驻地向城北的德胜门汇聚,一时间将各条大小街道堵得水泄不通。
其实,按照孙承宗制定的行军路线,从京师东侧的东直门、朝阳门、东便门、广渠门出城,更为方便。可为了讨个吉利,全军都从西北角的德胜门出城,不但兜了个大圈子,而且好几万人都挤这一个城门,速度可想而知。
孙承宗走后,管宁连个招呼都不跟朱由检打,昂着头率领大批随从扬长而去。
朱由检简直把鼻子都气歪了,敢情这孙子是得志便猖狂,仗着自己是总监军,压根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这下可好,孙承宗走了,管宁也走了,朱由检一个人被晾在了午门。
正不知所措之际,台下健步走来一人,单膝点地,插手施礼道:“卑职登州卫千户戚美凤参见殿下!”
朱由检听这声音十分娇嫩,定睛看时,竟是一员年仅十七八岁的女将。但见她全身披挂,浑身上下散发出飒爽的英姿,却也掩盖不住那秀美的面庞,以及曼妙的身形。
见朱由检盯着自己发愣,这位女将俏脸一红,赶紧把头低下去,脆声禀道:“奉督师大人将令,卑职率登州卫五百勤王军,专司护卫殿下!请殿下示下,现在是否开拔?”
“啊…好,开拔!”朱由检被这员女将的美貌惊呆了,半晌才白痴一样地应道。
女将再次施了个礼,随即起身一声令下。只见从广场外迅速涌来百余名士兵,各持刀枪,在祭台周围警戒。
朱由检由四名太监扶持着下了祭台,登上早已准备好的车仗。车仗周围共有十六名太监,作为服侍朱由检起居的随行人员,也跟着大军一起进发。
朱由检眼尖,一眼看到其中一个小太监容貌十分清秀,即使故意低垂着头,怕让别人发现,但还是被朱由检认了出来,竟是女扮“男”装的包玉怜。
见她果然混了进来,朱由检心中大定,暗想自己不用担心在路上毒发身亡了。
戚美凤见朱由检在车上坐定,娇喝一声:“开拔!”
这百余名士兵,当即在她的率领下,簇拥着朱由检的车仗离开午门广场。
往前走了不远,又有三百余名士兵加入了他们的队列。但这些士兵除了有数十名骑兵以外,其余全是步兵,每四名士兵推着一辆形制怪异的大车,车上堆满各种器物。几十辆大车在车仗的前后左右均匀地排开,不疾不徐地依次前行。
别的东西不认识,车上伸出的黑洞洞的炮口,朱由检还是知道的。他诧异地问在车仗边策马跟随的戚美凤:“戚将军,这些车辆还拉着大炮?”
戚美凤见朱由检问起,忙将战马向前提了两步,与车仗并肩而行,在马上一拱手,恭谨地道:“卑职只是六品千户,焉敢称‘将军’?请殿下直呼卑职姓名即可。回殿下,这并非大炮,而是佛郎机炮。大炮重达千斤,这样的车辆是推不动的,必须要用骡马拖行。而佛郎机炮只有一百五十斤,小巧轻便,便于野战,数名士兵即可搬运。”
朱由检点了点头,却还忍不住问道:“那个…美凤,这五百名士兵既然只是护卫本王,好像不用带这么多辎重吧?”
戚美凤俏脸又是一红。她让朱由检直呼自己的姓名,却不想朱由检竟叫得过于亲切,倒让她芳心没来由一阵乱跳。
她赶忙低下头去,轻声答道:“回殿下,这些士兵是卑职从登州卫带过来的,都选自戚家军的车营。这些车辆器物,在戚家军中都不可或缺,是以必须随时携带。”
“戚家军?”朱由检惊讶地问道,“难道就是大名鼎鼎的抗倭名将戚继光所属的军队?”
“正是!”戚美凤毕竟年幼,城府不深,听朱由检问到,虽然尽量压抑,脸上还是带出了骄傲的笑容,“先武毅公戚继光,正是卑职曾祖。”
朱由检立即想起,蕊儿曾对自己说过,当今武林有六大世家,其中一家便是“戚家军”。这戚家既是世袭登州卫所武将,又是武林世家,声名显赫。却不知为何,此次勤王,竟只派出一员年轻的女将。
戚美凤看出朱由检的疑虑,叹了口气,主动解释道:“曾祖在世时,元配老祖夫人未能生育,五子皆是庶出。曾祖过世后,为谁能当上家主,袭封登莱指挥使,家中大大争执了一场。
“最后,虽然卑职的祖父凭武功夺取家主之位,却将四位叔祖气走,戚家从此元气大伤。偏生这些年,家中男丁不旺,一脉单传至卑职之父戚显宗。家父又只生育了一女一男,除卑职外,还有个十岁的弟弟戚华龙。
“此次五军都督府征各地卫所兵马勤王,家父本欲亲率戚家军所属五千兵马,星夜赶赴京师。谁曾想近日来倭寇屡犯海疆,在登莱一带上岸偷袭,屠戮百姓,抢掠财帛。家父实在难以脱身,弟弟又年幼不能统军,不得已,只得让卑职率五百车营勤王。”
“倭寇不是已经被戚继光打跑了么,怎么又有了?”朱由检大吃一惊道。
戚美凤柳眉紧锁,叹息着道:“殿下有所不知。自嘉靖、隆庆年间,曾祖父在浙江、福建大破倭寇,斩首数万,倭寇胆寒,已有数十年不敢犯境了。
“但近几年来,各地卫所武备松弛,水师战船破烂不堪,倭寇贼心不死,又开始入侵沿海地区。而且他们现在勾结了西洋红毛人,胆子也越来越大,除了江浙、福建、两广地区,竟将手伸到了登莱地区,气焰嚣张至极!”
朱由检听得心直沉下去,暗想这大明算是要完了,辽东刚被后金打得屁滚尿流,这海上倭寇又卷土重来!
他忧虑地问道:“美凤,不知戚老将军率兵抵抗倭寇,战况如何?”
戚美凤脸又是一红,轻启朱唇道:“回殿下,戚家军正是为抵御倭寇而生,不管其他卫所如何,登州卫这几十年来从来不曾放松练。倭寇在江浙、福建等地往往如入无人之境,唯独在登莱地区屡受重创。这个月,已没有大股倭寇来犯了。只是…”
说到这里,她不由得双眉紧锁,苦恼地道:“只是此次的倭寇,与几十年前已有很大的不同。那时的倭寇皆是乘坐几十料、至多百料的小船渡海而来,若海上风浪稍大,即不能成行。故一年之中,只有数月时间可以骚扰海疆。
“可是现在,倭寇的船只比过去大了不少,尽是四五百料以上的大船,根本不惧普通风浪,全年皆可出海。且船上火力甚猛,水师的战舰根本不是对手,往往尚未近身,已被轰成齑粉。即使来犯的船少,倭寇也可凭借船速的优势,轻松摆脱包围,水师简直一筹莫展。”
“那陆战呢?”朱由检急切地问道。
戚美凤答道:“陆战也与过去大为不同。几十年前,倭寇虽然悍不畏死,武器却只有倭刀与弓箭。先曾祖独创鸳鸯阵,屡屡大破之,自身伤亡却微乎其微。
“但此次倭寇来袭,竟普遍使用鸟铳,射程比我们的更远,导致我军伤亡大增。幸得鸟铳击发速度较慢,只要贴近格斗,倭寇仍不是对手。
“家父上月率戚家军与倭寇接战三次,每次进犯的倭寇约有一二百名。我军将其斩杀近半,其余总能逃至船上。只要上了船,我们也只好望洋兴叹。而且,每次我军伤亡总是大于倭寇。
“为了此事,家父也甚为烦恼,总觉得堕了先曾祖的名头,整日愁眉不展,检讨战法,至深夜仍不肯休息。”
朱由检听了,暗想不对啊!这个时代的岛国,自从万历年间丰臣秀吉远征朝天,被明军拼死抵抗,不得不黯然退回本土。又在撤退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