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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垚方一坐下,就听窦淳道:“许兄广植桑树,回易致富之论,我不赞同。种植桑树必然占据农田,影响粮食收成,民无粮不安,国无粮不稳,这是致乱之策。况且,许兄所言,江南一匹锦缎售价五十贯,出海便得百贯,如此厚利诱惑,百姓哪有心思专事耕种,若全都种桑织锦,出海回易,即使赚得再多银钱,买不到粮食,一样会流民四起,招致天下大乱。为政者当重农事,轻回易,不以利诱,让百姓远离土地,否则百姓四处流动,不便管理。再者,官者以利惑民,民则为利害人,君不见,为商者俱是唯利是图,不顾道德廉耻之辈,长此以往,则百姓不复纯朴,处处钻营小利,徒令民心不安。民心不安则天下乱,县不治,则国不治。许兄当谨言慎行。”
许垚当即反驳:“窦兄此言差矣。大宋东西南北之地何止千里,江河纵横,山脉高耸,吴地楚地言语不通,北地南国乡音不同,临安冬有雪,南国无寒冬。天下之地各不相同,北有冬麦,南有春禾,高山有木,江河有鱼,一年四季春夏秋冬,夏着薄衫,冬穿棉袄,一日两餐,早喝粥,晚食饭,夏有荔枝秋有枣,河湖鱼跃山地牛羊跑,百姓千万众,南北西东衣食住行各不同,有人靠河,有人吃山,有人种桑,有人耕田,万物相生,相互依连,水田耕种,旱地为桑,忙时种地,闲时织纺,三百六十行,各有闲忙,辅以回易,国富民强。”
言语方停,便赢得一众叫好之声。
许垚再问:“此论窦兄觉得如何?可还有不足之处要在下补充?”
窦淳回道:“许兄此策行之不易,怕是步履维艰。”
许垚笑道:“当政者有利民之策,当排除万难,直至功成。若只求简单,只治表,不治里,今年的问题,来年一样会出现。窦兄方才说,遇灾年流民,赈粮安民心,赊钱复农桑,我想请教窦兄,粮从何来,一县府库余粮又有多少,灾民几何,需赈济几月?”
窦淳道:“灾民一人半斤粮即可度日,纵使灾情严重,县有灾民一万,每日口粮不过五十担,一月不过一千五百担,八万人口之县,一年府库所收粮食不少于两万担,赈济半年,也绰绰有余,纵使灾年府库余粮不足,亦可从他县调拨,相互周济,使民心当无问题。”
许垚再问:“府库存粮朝廷所有,报灾赈灾,耗费时日,凡有灾荒,必有人祸,当政者即使善心大发,大开府库周济灾民,但发放灾粮免不了要经贪官污吏之手,到时候层层盘剥,说是一日半斤粮,能到灾民嘴里有二两已属不易,二两粮食喝粥尚且不能管饱,如何便能安心?何况府库即使丰年也不会有粮能赈济灾民三月之久,更不用说半年之久,如何能赈济上万灾民?”
窦淳道:“许兄此言窦某不能认同,为官为政者,苦读圣贤书,受圣人教诲,便为安一方百姓,重名轻利,贪污盘剥灾民口粮应当不会发生,衙门小吏只要严加管教,也能杜绝趁机克扣,保住灾民每日半斤口粮,当能安定民心。县衙府库一般备有粮饷,以便灾年急用,即使不足,也可报请州府,奏请朝廷赈灾拨付,只要不使灾民远离土地,流民不起,来年便可种地活命。”
许垚道:“好,赈灾钱粮够与不够,暂且不论。再说恢复农桑,灾民本无余财,来年再赊借,向谁赊借,官府还是富户?赊借之后如何归还?庄稼尚未变成粮食期间,灾民又如何度日,若有灾民饥饿难耐,将粮种吃掉,又如何?”
窦淳回道:“灾民可向官府和富户赊借,以当季庄稼为抵押,当季收粮便可还上。庄稼为成熟之前,灾民亦可向富户或官府借粮,既然已经借了粮种,就得督促灾民种好粮食。有人借粮不种,难以归还,官府出面,可直接收监,加以震慑。各种举措一起施行,当能渡过灾年。”
许垚又问:“灾民借种又借粮,种出了粮食,还了官府还富户,还能剩多少余粮?怕是一场灾祸又成流民,难以治根治本,若真是这样,又做何解?”
窦淳额头冒汗,匆匆回道:“余粮不够,辅以杂食也可度日,实在不够,再去赊借,只要有土地,粮食就会有,假以时日便可恢复。天地无常,但也不会灾祸连年,若真如此那也是天意难违,一县之地,也自有朝廷赈济。”
许垚笑道:“窦兄,你不觉得你没有抓住根本?”
窦淳问道:“何为根本?”
许垚道:“庄稼生长,变成粮食,除了太阳,还要有土地,没有土地,贫民不管如何种地,依然食不果腹。君不见,富人良田千倾万倾,每日深居大院,或招摇过市,不曾下过田地,拿过锄头,便坐收粮食十万担、百万担,新粮压旧粮,旧粮变陈粮,谷仓满满,稻米四溢,吃不完酿酒,再不然任它腐烂。一县之地,良田有限,富户大户占据十之七八,职田占据十之一二,这些田里十之五六,又不交粮纳税,可一县府库不可空虚,贫者一亩三分贫瘠之地,所出不多,也得缴税十之三四,贫者如何不贫?如何不是稍遇灾难便成流民?灾民流民之困,根在土地不均,富户占据大量良田不交税,贫者饿着肚子却不能不缴税,此种反常之状不变,贫民困居贫瘠之地,则灾民不绝,流民不止,民心难安,农桑难复。窦兄,你觉得如何?”
窦淳道:“土地之事,纷繁复杂,不是我等就能议定。灾民流民,一县之地,唯有尽力而已。”
许垚张嘴正欲再辩,却被适时打断。
“好,第一题辩议到此为止。感谢滁州窦淳、广州许垚,给大家带来的精彩辩论。所有议题,只辩问题,提出方略,不论高低,敢于出场者俱为英雄。再次感谢两位带来的精彩辩论。”学谕方腾及时出现在场中,结束此轮辩论。
土地之议,关乎天下安定,不是他们当议之事。
两人起身互相行礼,走下场去。
围观众人听的意犹未尽,高叫着赶紧开始下一场。
第130章 太学辩议(三)()
学谕方腾将纸张收起,稍作准备,随后便道:“请大家安静,马上开始第二轮辩议。”
众人这才息了纷纷议论,翘首以盼。
学谕方腾拿出一张纸向众人展示,然后高声道:“第二题,一县之地,水患连年,民不安生,府库不丰,主政一方,当有何计?辩议开始!”说完便迅速退下场去,把舞台留给即将上场的人。
人群中,一太学生越众而出,当先上场,向左右众人行礼后,高声自报家门:“在下鄂州顾诚。”
报完来历姓名,随后坐下,提笔在纸上写下他的方略。
几乎就在顾诚坐下的同时,人群中另有一人站起,上前向左右众人行礼,高声自报家门:“在下建宁府姚兴。”说完便坐下提笔做题。
两人破题完毕之后,没有过多客气,顾诚当先起身,拿起题纸向众人展示一圈,只听他高声说道:“排洪抢险,蓄苗复田。”
放下题纸后论道:“大宋之地俱在淮河以南,每年雨量充沛,水患连连,稍不留神便是灾年。洪水滔滔似猛兽,良田百姓一口噬,无人则无粮无赋,是以水患来时,当以救人为先,有人则复兴有望。一县之地总有水患不及之高地,可在水患来时,将灾民聚集,加以安抚赈济,广施汤药,使疫情不生,水患稍息,便可让灾民及时排出田地洪水,使农田恢复。水稻秧苗,水淹三天即会枯萎,水患连年之地可早做准备,官府可责令大户,在无水患之地蓄养秧苗,一旦水患发生,良田被淹日久,便可在农田恢复之后,迅速插秧复种。而水患多在六月、七月之间,而江南水稻,三月生长即可成熟,当在六月广蓄秧苗,若有水患淹田,则可及时复种,无受灾无粮之忧。是故,多水患之地,为政者当熟知水纹降雨,获悉各种田地亩数,早蓄秧苗,以备不时之需。农田可复秋有粮,百姓遇灾心不慌,纵有恶水何须惧,府库丰盈当可望!”
论完之后,又向众人行礼,道声:“献丑了,请姚兄指教。”然后坐下,等待对方论述。
姚兴道声:“不敢。”随后起身,将手里的题纸向众人展示一番,高声道:“百姓齐心兴水利,水患平息府库盈。”
放下题纸后论道:“江南之地,水患常有,一县之地,水患三年,久而久之,农田损毁,民心不定,多会弃田而走,另寻他处。众所周知,江南水温丰盈,一亩水田可养三人,弃田一亩,一进一出,便多六人口粮负担,一遇灾年,便是灾难。是以,在多水患之地,为政者首当倡议兴修水利,不使农田受损,产出稳定。古有都江堰、郑国渠,造就良田何止万倾,每年产出丰盈一方,使关中成富饶之地,使蜀中成天府之国。今一县之地,有河筑堤,无河挖渠,每到水患灾年,大户富户良田最多,受损最重,主政者当沟通富庶之户出钱粮,百姓出力,农闲之时,筑堤挖渠,广修水利,困住江河,引水灌溉,则良田不费,旱地亦可有水,田地不失,民心不乱,假以时日,便可府库充盈。是故,多水患之地,当以兴修水利为先,造就良田,则一县之地,指日可兴。”
论完之后,向众人行礼毕,方才坐下。
顾诚见对方坐下,便道:“姚兄之论,顾某不甚认同。既是多水患之地,当有缘由,千百年来,农业为本,百姓都知道有田有地有盼头,田里有粮心不慌,水患是大敌,若能治,不需官府提醒,他们自己便能治理。古时虽有都江堰、郑国渠,哪一个不是举国之力,出劳役何止十万,工期也不是一年两年,即使富户大户愿意出钱出粮,百姓愿意多服劳役,但江河奔腾不息,能成水患者,必不是赤足可淌的小溪,一县之地如何有能力困住暴怒的江河,改造干旱的田地?姚兄之论,难以施行。”
姚兴回道:“多谢顾兄指正。大禹治水,愚公移山,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古人行此登天难事,可有言难,可有言苦,莫不有大勇气大毅力。今日一县之地,江河能有几许,一年一条河,一月修一里,淘淤泥修河堤,挖沟渠泄洪水,一年不成用两年,两年不成三年五年,田地乃百姓生存之根本,衣食果腹之依存,不容不重视,官府倡议,讲明道理,行之虽有艰难困苦,可有朝一日功成,便可受用无穷。兴修水利虽耗时费工,但可受益千秋万世,若有大毅力,如何便不能施行?”
顾诚笑道:“姚兄可知强秦因何而亡,大隋因何而乱?哪一个不是一统天下,随后就亡于无休止的劳役。秦修长城十年,劳工几十万,终致陈胜吴广登高一呼,强秦随即甭乱,大隋开运河千里,劳工百万,民不聊生,终致盗贼四起,天下大乱。有此两例,姚兄何敢言耗时费工,三年五年?就怕到时,水患未起,而盗贼流民四起,一县之地,府库微薄,哪里经得住天灾加人祸,广修水利,多增劳役,乃致乱之策,实不可取。”
姚兴道:“顾兄此言差矣。一县之地,兴修水利,不是国之大计,完全没有必要限定工期,人人都须服劳役,官府倡导,只需把劳役工时用在水利之上,闲时修一里,百姓即得工钱,又服了劳役,何乐而不为,不限定工期,强迫劳役,根本不可能激起盗贼流民。经年累月之后,大河小河,如何就不能治理?”
顾诚反驳道:“多水患之县,灾祸连连,哪里能容得你,经年累月,三年五年?水患一起,田里庄稼损毁,民心即乱,哪里还有闲暇去兴修水利,府库本就不充盈,流民一起,府库便空,今年尚且不得好过,明年更不用说。漫漫兴修水利之策,不能解忧。”
姚兴道:“稀粥杂粮,官府赈济,受灾百姓,忍受一年两年,等水利稍好,便能安居百年,虽有一时之难,但这是治本之策,一旦水患平息,百姓安居,府库即刻丰盈。姚某倒是想问顾兄,你不修水利,一来水患便要灾民躲避,年年如此,可知要损失多少庄稼,损失多少人口?”
顾诚回道:“水灾来时,首当尽快疏散百姓,躲避洪水,保存劳力,土地生万物,但首先得有人耕种,要灾民躲避洪水何错之有?至于为何不兴修水利,我方才说的清楚,有那时间,不如排泄洪水,将被淹没的农田恢复,再种一季粮食。秧苗下地,百姓就有盼头,民心就会安定,只要官府与大户早做准备,蓄养秧苗,即使每年有水患,又有何惧?或许等掌握了水纹,还可在夏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