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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苍正色道:“请紫老教我。”
紫水阳抖了抖袍袖,轻捻胡须道:“眼力和眼界是两码事,眼力看眼前,眼界看长远以后,以当下之事而论,什么是眼前?是这四个都统的争夺,什么是以后?是王爷的心思。道祖说过一句话,叫做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有很多时候,争是不争,不争才是争,在眼下这个时候,你如果能在都统之争中退上一步,让王爷知道你的不争权,其实是在王爷的心中进了一步。毕竟暗卫说到底还是王爷的暗卫,曲都督,以为然否?”
曲苍心悦诚服道:“听紫老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紫水阳不在意地笑了笑,“曲都督言重了,你是王爷的近臣,就算手下一个都统也没有,又有谁敢小看你?不过是你身在局中,一叶障目罢了。”
说完紫水阳径自离去。
曲苍站在原地,摇头轻叹道:“果然姜是老的辣。”
紫水阳擅自将来自中都的消息全部压下,而王妃病重又是个禁忌话题,一时间知情的无人敢提,萧煜倒真的被蒙在了鼓中。
在谢思愤而返回江左后,萧煜完成了暗卫府的重建,四位都统正式敲定,分别是老瞎子陈良明、李如松之弟李如春、端木睿晟、以及被萧煜亲口任命的宋左。
这四名都统,除了老瞎子以外,其他三人都是不足三十岁的年轻人,小小年纪跃居正三品的高位,能否服众是一个大问题,好在萧煜在不断启用新人的同时也想到了这点,所以将这四位都统做了一个排列,就如王府的八女官一样分出主次,老瞎子为第一都统,从二品。端木睿晟、李如春分别为第二、第三都统,正三品。宋左为第四都统,从三品。至于暗卫府的三大掌印官,左都督李如松从一品,右都督曲苍正二品,督察使唐春雨正二品,在只有一个正一品的西北,三人可谓是位极人臣。
暗卫自成一家,这番变动对西北军中影响不大,只是中州派系的强势进入让许多西北暗卫心生不满,虽说往前推几年,大家都在大都督萧烈手下效命,但也是各有各的地盘,从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不少西北暗卫中的老人都在腹诽王爷太过厚此薄彼,竟然让外来的李如松做了暗卫府的左都督,压过西北暗卫出身的曲苍一头去,这岂不是让我们西北暗卫比中州暗卫矮了一头?
暗卫府又分南府和北府,北府负责巡查、缉捕、审问、暗杀,也就是通常所说的侦缉天下,而南府则是负责暗卫自身军纪。李如松为北府掌印官,唐如雨为南府掌印官,同时暗卫中划出一千五百人,作为萧煜暗侍卫,由曲苍统领。不管是是暗卫,还是军伍,都心知肚明,曲苍还是王爷身边最信得过的几人之一。
原本供职于暗卫中的道门修行者,全部划入西北道门,而散修则由紫水阳亲自掌管,至于影子、恶虎、伥鬼、般若等人,仍旧是由萧煜亲自统领。
暗卫的事情至此尘埃落定,而湖州的战事却是随着西北军不断进入湖州而变得愈演愈烈。
整个湖州的乱了,势态发展已经超出了罗曾宪和萧煜的预料之外,襄阳易守难攻,萧煜便围而不攻,萧煜围城,罗曾宪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于是他不断调动大军驰援襄阳,萧煜的西北军自然要不会坐以待毙,直接与各路援军开战。
江陵城派出三万大军前往襄阳增援,刚刚过了荆门,就遇到四千西北铁骑突袭,二万多饥民一战而溃,而裹挟在饥民中的几千精锐也被冲散阵型,溃不成军。领兵头目一看这个情形,自己连襄阳城都没看到就全军覆没,回去也是难逃一死,干脆一狠心一咬牙,带着自己的亲兵做了逃兵。
距离襄阳最近的保康,刚刚发兵一万出城,就与奉命攻打保康的五千西北军狭路相逢,双方一番交手之后,一万白莲“义军”全军覆没,剩下的守军弃城而逃,西北军不费吹灰之力地攻占保康。
宜都的两万大军刚刚抵挡当阳,人困马乏,前脚安营扎寨,后脚就被早已埋伏多时的两千西北军袭营,烧掉了粮仓,全靠粮食才能勉强驱使的饥民立刻哗营,四散而逃,领兵的白莲教头目成了光杆,只能狼狈逃回宜都。谁想巴东的蛮族却趁此机会占了宜都,跑了和尚又丢庙,不外如是。
坐镇武昌的罗曾宪派出八万人,其中有他的四千嫡系,号称二十万大军,沿江一路北上襄阳,在抵达宜城时,早已暗地里投诚西北的宜城守将纵火烧船,八万大军被烧了一个灰头土脸,损失虽然不算太大,但士气全无,而且不少饥民已经开始溃逃,紧接着便是西北军早有预谋的围追堵截,八万大军战死的不多,但却溃逃大半。
罗曾宪调动大军四面救援,然后四面皆败,皆被西北军打得溃不成军,四散而逃,而这些被打散的白莲教“义军”又重新恢复流民的身份后,将一个流字发挥到了极致,一时间整个湖州地面尽是流匪,逼得各州府纷纷结寨自保,普通百姓不是沦为流民强盗,就是变为民壮,披甲持刀,枕戈待旦。
湖州之乱象,让一位湖州大儒如此形容:“历代兵祸,多在西北,故西北民风彪悍。江南繁华之地,少经战乱,文风昌盛,故江南民风绵和。今西军由蜀入湖,乃前史未所载,白莲起于湖,天下粮仓之地竟有百万流民,亦是亘古未所见,而今湖州盗匪横行,兵戈四起,百姓为之流离,生灵为之涂炭,放眼四周竟无半寸太平立足之地,此千百年来从未有之乱象也。”
第七十二章 两湖战事(九)襄阳()
襄阳城筑于汉,历经水患兵燹,屡圮屡建,城墙初为土墙。楚时改建为砖墙,城门也由单一直出直进式改成屯兵式瓮城门。郑初,湖州布政使邓愈对襄阳进行扩建和维修时,为加强防御能力,使城北与汉水紧连,因而在东北角筑新城,同时将樊城扩建为襄樊,与襄阳成掎角之势。
如今的襄阳城周十二里,共有六座城门,四千二百一十个城垛,外有护城河环绕,有二丈五尺之深,不过因为汉水断流和围城的缘故,护城河已经被西北军填平。
襄阳城中的百姓已经被全部白莲教收编为民壮,加上先前的二十万“义军”,囤积在襄阳城内的“大军”已经达到了三十万之众。而围城的西北军只有不到三万人,其中三千轻骑,一千重骑,剩下的全是步卒。这戏剧性的一幕就在襄阳攻防战中上演,三万人将三十万人围在城中,而这三十万人就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娘子,只敢躲在城墙后面偷偷哭泣,根本没有打开城门决一死战的勇气和想法。
襄阳守将是罗曾宪的堂弟罗曾翰,本是个不得志的秀才,总是感叹自己空有安国定邦之志,却总是怀才不遇,平日里每每谈起天下大势,总是口若悬河而滔滔不绝,没唬住别人,却让没读过多少书的罗曾宪当了真。在平均将军张福身死之后,罗曾宪接管湖州大权,他便将自己这个“空有屠龙之术却无龙可屠”的堂弟任命为两襄将军,总理襄阳、襄樊两城军政要务。
罗曾翰一个连县令都没做过的人又怎么能做得了两城之主?偏偏他还向往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儒将做派,甚至幻想着自己有朝一日率领百万大军北上中原,一扫天下建立千秋功业,于是他大肆扩军,短短时间内就有二十万大军,只不过其中多是饥民,可堪一战的甲士不足两人。
在西北军横扫蜀州的时候,罗曾翰还曾经向罗曾宪提议,派一支奇兵沿江入蜀,奇袭萧煜的中军大帐,只要功成,西北军自会不战而溃。罗曾宪对这个提议颇为意动,不过实际情况却是他们派出的奇兵还未走出湖州地界,萧煜就已经攻克锦城,蜀州全境沦陷。对此,罗曾翰曾经多次向左右表示,“不能与萧明光于蜀地决一雌雄,吾生平之憾事也。”
不过此时的罗曾翰已经没什么遗憾了在前不久他与西北军正式交战,两万大军一战而溃,然后他就再也不提什么与西北大军决一死战,整日里躲在自己府中借酒消愁,说什么“文人风骨,当死守国门。”“粗鄙武夫,不足成事”“打天下靠武人,治天下还是要靠文人”的牢骚话。
当然,萧煜根本不知道曾经有个叫罗曾翰的穷酸秀才想要与自己在蜀州决一死战,甚至两襄守将到底是谁他也没有太多关注,毕竟这所谓三十万大军的表现实在是太过出人意料,说乌合之众都是抬举他们,完全就是一群被驱赶着的百姓,对付同样的百姓和烂到骨子里的官军还算尚可,可对付久经沙场的西北军,完全就是一边倒的割草,一位西北军老将就曾说过,打了一辈子的仗,第一次遇到这么轻松的仗,开打以后闭着眼挥刀都能赢。
在这段时间的你来我往中,西北军的损失微乎其微,而罗曾宪的百万大军却是损失惨重,被西北军陆续击溃的已有近二十万之众,对于罗曾宪来说,恐怕唯一的好消息就是吃粮的嘴少了许多,粮食问题大大缓解。
湖州与蜀州相比,虽然号称有百万大军驻守,但是这些所谓百万大军的战力比之蜀军还要不如。如果在野外没有一战之力,那么再城高池深的城池也终究会变成一座孤城。而且湖州也没有剑门关这座天下第一险关,若是萧煜从江南方向进军,罗曾宪只要确保襄阳不失就可守住半壁湖广,可惜萧煜是由蜀入湖,直接出现在襄阳城后,让襄阳城的屏障作用降到了最低。
随着罗曾宪的接连失利,稍懂兵事的人都能看出,西北军赢定了。
在襄阳攻防战中,西北军甚至没有一次正经攻城,可在襄阳城内的三十万饥民大军却已经濒临崩溃。虽说加上襄樊城的守军和各地援军,以襄阳为中心所牵扯的兵力已经达到六十万之众,但面对数量只有不到十万的西北军,一败再败。与西北军交战以来,无一胜绩的结果让罗曾宪彻底认清现实。
湖州的白莲教义军已经露出明显颓势。
襄阳城内人心惶惶。
襄阳城东门守将李立飞呆呆地坐在书桌后面,看着跳动的蜡烛出神,窗外黑沉沉的天幕上不见星月。
烛火忽然摇晃了一下,整个屋里变得明暗不定。
当烛光重新稳定下来时,一名身着黑色锦袍的中年男子出现在李立飞对面的位置上。
李立飞对于来人没有半点意外神色,脸色阴沉道:“我答应你们的要求,不过你们必须保证我妻儿的安全。”
锦袍男子拍了拍手,声音沙哑地笑道:“这是自然,说到李夫人,听说她还是位官家小姐,不过全家都被白莲义军杀光了,最后被路过的李将军‘救下’,能在乱世遇到李将军这么一个好心人,倒也是她的福气。对了,这些年来,除了救女人,李将军也应该顺手‘救下’了许多金银吧?”
李立飞的脸色更加阴沉了,仿佛挂上了一层寒霜,“我愿意献上一半家财。”
中年男子起身笑道:“很好,识时务者为俊杰。明日午时三刻,只要李将军按时打开城门,都督大人保你全家不死。”
话音落下,书案上的烛光骤然一暗,紧接着李立飞眼前的锦袍男子化作无数阴影,沿着地面四散而走。
等到锦袍男子离开之后,烛光恢复正常。
李立飞脸上的阴沉渐渐褪去,半低着头,在烛光的照射下,明暗不定。
第二日,西北大军攻城,韩雄亲自督战。
一直躲在城内的罗曾翰听到属下汇报之后,兴许是酒喝多了,竟是亲自登上城墙督战。
这三十万人出城野战不行,可守城还是绰绰有余的。因为有着人多的优势,罗曾翰干脆让兵卒在城墙上站成三层,最外层是饥民,里层是兵壮,最内层则是负责督战的白莲教精锐,然后又下令将襄阳城内的房屋尽数拆毁,以作守城只需。同时他还打开粮仓,言明只要是参加守城,不管是饥民还是兵壮,都可一日三餐,而且管饱。
靠着主将身先士卒和不吝粮食,罗曾翰竟是将襄阳守军已经跌落至谷底的士气重新提起不少。
襄阳城号称铁打的襄阳,曾经抵挡后建大军数年之久。从辰时到午时,西北军的攻城没有半点进展。
罗曾翰站在城头上,望着如潮水般退下去的西北军步卒,将刚刚提起来的心又重新放回去。对左右亲随道:“西北军也不过如此,在襄阳铁城面前,一样也要撞个头破血流。”
就在这个时候,东城门忽然开了。
早有准备的西北骑军长驱直入。
站在城头上的罗曾翰呆呆地看着源源不断涌入城中的西北铁骑,瞪大了眼睛。
马蹄声和重新响起擂鼓声一下下敲击在他的耳膜上。
“城门开了?天要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