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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煜沉默不语。
这个结果,他期盼了很多年,可是现在亲耳听到之后,却没有太多喜悦之情,更多的还是怅然若失。
好像心中有什么东西消散了。
是心头樊笼?还是头顶的那片天?
萧煜轻声说道:“准备一下,去给我娘认错,以后我还叫你一声爹。”
萧烈平缓了一下呼吸,却没有说话。
萧煜没有急着把破阵子拔出来,接着问道:“你有没有想到今天?”
萧烈淡然道:“想到是想到了,只是不愿深思。想得太多,于你,于我,都不是什么好事。”
萧煜轻声叹息道:“又何苦?”
萧烈睁开双眼,笑了笑,“从小我就教你,我们手里的东西都是从别人手中夺来的。不是每个人都能当人上人,有人在上面,就要有更多的人在下面。有人做权贵,就要有人做权贵脚下的升斗小民。有人做将军,就有人要做将军身后的累累白骨,位子只有一个,你想上来,我就得下去,天底下从来没有真正的公平可言,唯有成王败寇,就这么简单。”
萧煜抿起单薄的嘴唇,没有说话。
萧烈咳嗽了一声,吐出点点血沫,接着说道:“刚才在最后关头,你还是留手了,这不行,为人君者,可以礼贤下士,可以同甘共苦,可以以身作则,甚至可以为旁人挥一把辛酸泪。但说到底,这些都是表面功夫,是做样子给别人看的,要做帝王,一定要有一颗冷酷心肠,在这一点上,你做得还不够。”
萧煜沉默稍许,问道:“我该怎么做?”
萧烈一字一句地说道:“杀了我,然后秘不发丧,待到你登上大宝之后,再说我因病而逝,这样即可保全名声,也可以绝后患。”
两人之间的气氛骤然一凝。
继而仿佛整座梅山都为之一滞。
萧煜沉默着,然后缓缓摇头道:“你真是老糊涂了。”
萧烈死死盯着萧煜,萧煜平静地与他对视。
过了许久,萧烈忽然笑了,笑意中有些恨铁不成钢,也有些由衷欣慰,“你终究不是萧烈,你还是萧煜。”
萧煜不再说话,握住颤鸣不止的破阵子,缓缓向外拔出。
在破阵子离开萧烈小腹的那一刻,萧烈一个踉跄,向后退去,后背靠在赏梅台的墙壁上然后缓缓下滑,最终坐在了地上,
他将双手置于膝上,缓缓说道:“这些年,你恨我,我知道,但是我什么都没做,只是把你送到了草原,这既是一条生路,也是一条死路。我想看你能走到哪一步,不管你是意气风发,还是险死还生,我都是袖手旁观,即使你现在率领西北大军兵临东都城下,我仍旧没有鱼死破。其实我一直都在等这一战,此战之后,过往皆休。”
萧烈抬起手伸向萧煜,缓缓说道:“扶我起来,去你娘那边,今天咱们一家三口算是团圆了。”
萧煜握住萧烈的手,很凉。
萧烈在萧煜的搀扶下,沿着山路下山来到半山腰,然后穿过青景观,到方璇的坟前。
萧烈气血亏损的厉害,甚至无法站立,干脆就坐在坟前。
墓碑上没有什么繁杂碑文,只有简简单单的几个字,萧方氏之墓。
萧烈伸手扶着墓碑,轻声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恨不知所终,一笑而泯。”
萧烈背对着萧煜,挥了挥手。
萧煜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身离开,将这里留给一躺一坐的夫妻二人。
萧烈努力坐直了身子,望着这方形影单只的坟茔,柔声道:“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萧烈伸出一指,用尽最后的气力在墓碑上铁钩银划。
“正明三十年,十一月丁丑,东都萧烈之妻方氏名璇,卒于东都。腊月甲子,葬于梅山之腰。”
刻完这几字后,已经力竭的萧烈干脆靠在墓碑上,细语呢喃,只是说与身后躺着的她听。
天色大亮,日头越来越高,雨后的梅山在阳光下透露出一股鲜亮气息,生机勃勃。
真是老了的萧烈昏昏欲睡,一直昂着的头颅终于是低垂下去,一起一伏。
就在恍恍惚惚的半睡半醒之间。
萧烈隐约感觉到有一袭倩影向自己走来,他竭力抬头望去,只能看到一片光影交织,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萧烈艰难开口,“璇儿?”
女子没有说话,身形骤然变得黯淡,影影绰绰,似要离开。
萧烈颤抖着举起手,颤声道:“璇儿?”
女子终究还是不见了。
好似一场春梦了无痕。
——
一直在冷眼旁观的傅尘冷哼一声,“儿女情长,难成大器。”
说罢拂袖而去。
傅尘离去,青尘自然也随之退去。
——
此时,萧煜的身形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萧烈的房中,望着一副画像怔怔出神。
那是一副父子双人画像。
父子二人都穿着黑色的暗卫官袍。
萧烈坐在椅上,那时的他还不像今日这般暮气沉沉,春秋鼎盛。
萧煜站在一旁,那时的他还不像今日这般气态威严,面容稚嫩。
萧煜嘴唇微动。
呵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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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七章 尘埃落定,大势所趋()
一队衣甲鲜明的雄壮骑兵护卫着一台大轿沿着东南方向缓缓前行。 时值乱世,世道很不太平,各地盗匪横行,甚至还有些散兵游勇为祸一方。都说匪过如梳,兵过如篦,可见乱兵之害更甚盗匪。西北军还好,正面大战在即,而且军法严苛,大体上还能算是秋毫无犯,只是一些被打散的残军,如同嗅到了腥味的猫,西北的粮草辎重不敢去惹,可一些富户庄子却倒了大霉,不得不结寨自保,即便如此,还是不时有哪个寨子被乱军攻破杀得血流成河的消息传出。
当下,萧瑾正被越来越捉禁见肘的粮草弄得头疼无比,根本没有心思去管这些他眼中的“小事”,他的不作为则在无形中助涨了这些乱军的嚣张气焰,他们不但攻打堡寨,黑吃黑,而且吸纳散兵游勇来壮大自身,盘踞一方。
不过今天这支队伍不一样,许多盗匪和乱军可以说是闻风而遁,不仅仅是因为队伍周围足足有四千护卫骑兵,更重要的是,其中三千骑兵的旌旗上绣着一只黑纹白虎,另外一千骑兵的旌旗则是绣着一只振翅欲飞的白头雄鹰。
虎营,西北王萧煜的亲卫骑兵。鹰卫,小王爷萧瑾的亲卫骑兵。
再加上那台奢华逾制到了极点的三十二抬大轿,更是明白无误地告诉所有人,这里面的人是天下一等一的贵人。
西北王萧煜此时正在前线亲自督战,除萧煜外还能动用虎营的人屈指可数,那么轿中人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
轿子内,林银屏和萧瑾相对而坐。林银屏后背挺得笔直,虽然披着重裘,但还是难掩其身段之绝代风华。萧瑾虽说现在已经是独掌一方的重臣,可说到底,他还只是一个未成年的少年郎,个子比林银屏稍矮一头,如此一来,就让林银屏有了些居高临下的味道。
林银屏轻声细语地开口道:“怀瑜,嫂子之所以请你一起去东都,主要还是因为涉及到萧家的家事,你作为萧家的男儿,总不好缺席不是?”
原本微微低头的萧瑾抬起头,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自家嫂子的面庞,她的脸庞线条与寻常草原女子不同,更像是江南地界出来的女儿家,只是在眉宇间没有江南女子的那分我见犹怜和柔柔弱弱,反而在经过多年起起伏伏的沉淀和打磨之后,多了几分坚毅和凌厉之色,越发有雍容气象,即便是轻声慢语,也绝难让人生出半分轻慢之心,尤其是她蹙眉的时候,犹为凛然不可侵犯。
现在的林银屏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单纯善良的公主殿下,心机手腕样样不缺,萧瑾已经吃了一个大亏,上次萧煜昏迷不醒的时候,自己在大意之下,竟是被这位看似柔弱的嫂子直接软禁,自此之后,萧瑾每每面对林银屏,都不敢再心存半分轻视。
他仔细斟酌了一下,方才缓缓开口道:“嫂子所言极是。”
林银屏拉起一旁的窗帘,望向外面景色,似乎是漫不经心道:“我先前听明光话里话外的意思,公公年事已高,兴许这次就要顺势退下来,颐养天年。”
她转过头来望向萧瑾,语气轻柔地问道:“怀瑜你怎么看?”
林银屏越是漫不经心,萧瑾就越感压力倍增。
他没有与林银屏对视,低垂下眼帘,“父亲的确该享些清福了,至于这些劳形俗事,则该由兄长代劳,也好让兄长为父分忧,以尽孝道。”
林银屏笑了笑,带出几分长嫂如母的慈祥味道,“怀瑜,你是个明事理的,有你在旁边帮衬着明光,我很放心。”
萧瑾轻笑着低下头去,目光幽深。
——
直隶州,渤海府。
随着轰然一声巨响,渤海府城的一段城墙在经过中都炮的多番轰击之后,终于不堪重负,轰然倒塌。
黑色的骑兵洪流沿着这处豁口冲入城内。
赵青站在城门楼上沉默地看着这一切。
徐鸿儒站在他的身旁,轻声道:“刚刚得到消息,萧烈败了。”
赵青转过头来,脸上神色有几分不敢置信,又有几分意料之中,两者交织在一起,使得他的表情竟是有些扭曲。
他声音微微颤抖地重复了一遍,“败了?”
徐鸿儒轻叹一声道:“败了,教主亲眼所见,做不得假。”
赵青似哭似笑,“败了,师尊败了,我也败了,一败涂地。”
徐鸿儒说道:“既然事不可为,还是要留待有用之身,再图后事。”
赵青没有说话,而是双手捂住脸颊,轻轻揉着自己的脸庞,过了大约几息功夫,神情终于是彻底平静下来。
他沉声道:“徐先生所言不错,既然江北已经尽数沦陷,东都已然成为孤城,那么我们也没必要在此浪费时间,还是尽早返回江南,整顿江防,以防萧煜顺势南下,只要能形成南北对峙之势,我们未必没有翻盘的机会。”
徐鸿儒伸手抓住赵青的肩膀,下一刻两人身形骤然消失不见,逃离了马上就要沦陷的渤海府城。
经过多日的围攻,渤海府城内的守城将士早已是死伤惨重且疲惫不堪,如今最为依仗的城墙已被攻破,而自己的主将赵青更是不见踪迹,这让渤海府守军在士气大丧的同时彻底兵败如山倒,没有爆发惨烈无比的巷战,更多的还是跪地受降。
虽然魏禁有军令在前,但是经过这段时日的攻城厮杀,早已是杀红了眼的西北军还是屠杀了不少降卒,甚至引发了几起降卒暴乱,继而又被源源不断的西北军镇压,直到魏禁入城之后才慢慢平息下来。
魏禁骑在马上,望着满目疮痍的渤海府,轻轻一叹。
渤海府已经攻下,那么接下来就是直隶州城,然后便是巍巍东都。
与此同时,不管是蓝玉的中军,还是闽行的右军,在大批“识时务者”的投效下,都是一路高歌猛进。
东都这座巍巍帝都,很快就要听到来自西北的马蹄声了。
——
大内深宫。
一个噩耗传来,让承载了无数兴衰荣辱的宫殿浸上了一层冰冷刺骨的寒霜。
本该是百官伫立的金銮殿中空空荡荡,一身太后大礼服的玉太后面无表情地站在门槛处。
她风韵犹存的精致脸庞上早已布满了泪水,花了妆容,慌了神色。
皇帝秦显站在她的身旁,被她牵着手,抬头望着自己母亲脸上越来越的泪水,怯怯开口道:“母后。”
玉太后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儿子,双眼通红,“今天早上,有人看到大丞相被人抬进了大丞相府邸,生死不知。”
“大丞相败了,萧煜要来了。”
秦显听到这个名字,猛然打了一个寒颤,在这深春时节竟是感觉到了数九寒冬的刺骨冷意。
他满脸遮掩不住的惊慌。
别人不知道,他却是知道的,父皇正是死在这个人的手中。
父皇死了,相父败了,就是那个与自己水火不容的叔父秦权,如今也是不知所踪。
可他又能怎么办呢?
他这个名义上的九五至尊,甚至连逃出东都城都做不到,只能等着去死,或者在萧煜的脚下屈辱地苟且偷生。
大殿之外的广场上。
铁甲森森。
萧公鱼披甲佩刀,被一众心腹属下众星拱月一般环绕,意气风发。
他望着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