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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氏斜倪宁伯瑾一眼,放下手里的杯盏,目光落在桌上的书上,顿道,“不了,你出银子,传到荣溪园那里,又会生出事儿来,送桂嬷嬷的礼尽心意就好。”老夫人不管事,宁伯瑾去账房支取银子,被柳氏秦氏知晓,又有一番说辞,宁伯瑾花钱的事儿她管不着,但是不想牵扯到宁樱,买礼的这点银子她还是有的。
宁伯瑾故作没看见黄氏脸上的嫌弃,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放桌上,“用不着去账房支银子,我怀里有,小六你收着,父亲与你一块出门,免得你被布庄的人忽悠了,蜀绸分好坏,有心送人,可不好遭了嫌弃。”
黄氏乏味可陈,前段日子对着账册发呆,忙完田庄铺子的事儿又操心宁静芸的亲事,宁伯瑾虽住在梧桐院,除去公事,两人甚少平心静气的聊天,对黄氏,宁伯瑾心里仍然存着惧意,单独相处时,心里总不自在。
与其这样,不如出门转转,换做前两天,他不敢提,怕黄氏骂他狼心狗肺不管亲生女儿的终身大事,今日难得有机会,他不想留下。
黄氏瞥了眼银票的数额,没有过多纠结,爽快道,“樱娘,你父亲给你的你就收着吧,我让秋水给你带点银子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
宁伯瑾没想黄氏这样说,心里不痛快,但是看女儿桃面粉腮,容颜昳丽,张了张嘴,没有反驳黄氏,相反,语气极为温和,问黄氏道,“你去不去,事情打听得差不多了,再有两日就过年,你歇歇才是。”
“不了,我还有其他事儿,天冷,别让樱娘在外待太久。”
“恩。”
买了蜀绸出来,宁伯瑾遇着几位同僚,相谈甚欢,约着去酒肆茶楼让宁樱先回,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和宁伯瑾结交的多是富贵清闲人,没事儿喜欢听听小曲逗逗鸟,胸无抱负,却也不敢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宁樱拦不住,便先回了。
金桂抱着布匹跟着宁樱,穿过垂花厅,看见宁静芳身边的丫鬟在边上探头探脑,金桂小步上前,抵了抵宁樱手臂,提醒宁樱朝左边看,“是七小姐身边的人,用不用奴婢过去瞧瞧?”
宁樱扭头,青翠的大盆树丛后,依稀有橙色的衣衫露出来,宁静芳从南山寺回来安分了许多,可能柳氏和她说了什么,那之后,宁樱没有见过她,金桂去厨房端膳食遇着过她身边的丫头两回,对方规规矩矩的,不敢给金桂脸色瞧。
“不用了,由着她吧,大伯母做事沉稳,不会由着她乱来的。”宁静芳不过是被娇宠坏了的大小姐,宁樱与她计较作甚,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以宁静芳的段数,并不能掀起什么风浪,否则,丢脸的只会是大房,柳氏不会坐视不理。
金桂点头,后退一步,往旁边瞄了两眼,并未上前打探,倒是那丫鬟看宁樱走得没了人影才从树丛里出来,拍了拍身上滴落的雪滴,提着裙摆往芳华园走。
宁樱先去梧桐院,将买回来的布匹给黄氏过目,宁伯瑾的目光不差,买回来的东西当然是拿得出手的,黄氏摸了下质感,满意道,“不错,让吴妈妈去厨房做两分点心,明日一块送去,至于给薛府的礼,我心里想好了。”
黄氏低着头,粗糙的手一张一张翻着手里的画轴,神色专注,宁樱凑上前,轻轻瞥了眼,不由得心中惊讶,“娘从哪儿来的画轴?”黄氏目光打开的这一卷画轴上的男子,眉目英挺五官端正,第一眼不会叫人眼前一亮,可是再多看几眼,会觉得他愈发好看,一眼胜过一眼,上辈子,提及他,许多人都以“耐看”形容他,中一甲进士,留翰林院,两年后任户部侍郎,从此平步青云,名声显赫,在京中名气渐大,成为许多人都想拉拢的对象。
他的画轴,为何会在黄氏手里?
“小六认得他?”黄氏回眸,微抬着眸子,看宁樱脸色惊愕,她若有所思的多看了两眼画轴,宁樱跟着她,甚少单独外出,身边交了什么人,她都清楚,而画轴的男子,明显是陌生脸庞。
宁樱已敛下脸上错愕,挨着黄氏坐下,视线有意无意扫过画轴上,宁樱如何不认识,为了他,宁静芸和黄氏反目成仇,认为黄氏见不得她好,故意给她挑了这门亲事,要她在京中一众贵女中抬不起头来,多年后,对方扶摇直上,外人才明白黄氏当初的慧眼独具,称赞黄氏未雨绸缪的话到宁静芸耳朵里,回应大家的不过是淡淡的轻哼。
“正是我不认识才好奇,娘从哪儿弄来的画轴,看面相,此人是个福气的,往后前途大好呢。。。。。。”宁樱实话实说,谁知黄氏听得大笑出声,打趣她道,“你多大的年纪,还懂看面相了?娘问状元楼门外替人写书信的秀才买的画轴,樱娘觉得他大有作为?”
不是宁樱提及,黄氏可能草草一眼翻过去了,看宁樱感兴趣,不觉得多瞅了两眼,容貌算不得出挑,眉目间自有股稳重正直之气,黄氏若有所思。起初为宁静芸挑的亲事高不成低不就,被宁国忠驳回了,不是她选出来的人品行不好,而是家里关系太过复杂,宁静芸和程云润退亲之事在京里传得沸沸扬扬,如果宁静芸嫁到世家,以往的旧事会被人翻出来,与其叫宁静芸整日面对交头接耳的嘲笑挖苦,不如找户门第低的人家,宁静芸身后有宁府做靠山,有宁府压着,对方不敢太过造次。
黄氏心知宁国忠是有自己一番打算,可她不得不承认,宁国忠说得对,婆媳,妯娌,都是不好相处的,面上笑吟吟,暗地指不准如何给对方使绊子呢,宁静芸过去的事儿不光彩,整天被一群妯娌含沙射影冷嘲热讽,久而久之,宁静芸心思也不太好了。因而,她想起这么个法子,去状元楼挑选那些家世清廉的人家,状元楼里住着的都是明年参加科考之人,或大展身手一跃高飞或自怨自艾败北而归,那里的人,眼下没多大的区别,明年科考后,身份地位或有着云泥之别。
如果等到科考结束,中举的人炙手可热,争抢的人多,宁静芸的身份怕挑不到好的,不如趁着科考前将人定下,不管中不中举,两人的亲事乃铁板铮铮的事实,往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对宁静芸来说,不见得是坏事。。
“小六觉得他好?”
宁樱点头,“他自然是好的。”即使宁静芸对他诸多挑剔,他从未说过什么,人前人后待宁静芸真心实意的好,所以,宁樱心里才说黄氏是个厉害的,身缠疾病,但是给她和宁静芸挑了门好亲事,哪怕,黄氏用了些手段。
多看两眼,望着画轴上的男子,宁樱仿佛看到另一张深邃冷硬的脸,目若点漆,鼻若悬胆,木然的脸永远处变不惊,喜怒不形于色。
“娘再瞧瞧,你回去顺路和你姐姐说声,明日,一块过来。”荣溪园那边收到了帖子,柳氏派人送了消息过来,问她送何礼,薛府没有主母,薛怡没有成亲,礼物太珍贵,对方铁定不会收,毕竟,明年薛怡和六皇子成亲大即,收她们的礼,难免有收受贿赂之嫌,六皇子受宠,但不得皇后喜欢,薛府往年低调,不会在这会儿闹出事情来。
宁樱有片刻的分心,许久才回过神,收回目光,神色怔忡道,“樱娘记着了,娘,其实,不管人好不好,总要问过姐姐是否喜欢,她不喜欢,再好的人摆她面前不过如粪土。”
“说什么呢,你姐姐哪懂里边的门道,娘自有主张,你回吧。”说完,黄氏觉得不对劲,她并未说是在给宁静芸挑选夫婿,怎宁樱一眼就看了出来,抬起头看宁樱面露恍惚之色,故作恼怒道,“你套我的话呢,别和你姐姐说,以免她心里难受。”
宁樱发现,回府后,黄氏眼角的细纹多了,手里头的烦心事数不胜数,黄氏哪有空闲好好保养,她喉咙有些发热,“娘为姐姐挑亲事,不如顺便将我的也定下吧,一举两得,否则,到时候又劳神费力。。。。。。”
这下,黄氏脸上也错愕了,“你多大点年纪,往后别胡说八道,传出去叫人笑话,你的亲事不着急,娘为你慢慢挑。”
说不准,早有眉目了,黄氏如是想。
宁樱摇头,“娘就在这画轴中选一个吧。”她知道黄氏眼光好,不会害她的,上辈子的那门亲事黄氏费了许多心思,那人待她不算嘘寒问暖,可也是真心。
如今细细想来,若没有被烦心事羁绊,说不准,黄氏可以多活几年,不至于早早没了命。
她鼻头发热,低下头,竟是红了眼眶,秋水站在黄氏身后,真真是哭笑不得,“我的小姐,您才多大点年纪,身子还没发育开呢,哪就惦记着亲事了?你与五小姐不同,你的亲事,最早也要等明年,待身子长开后商定也不迟。”说完,朝门口的金桂招手,“扶着小姐下去吧,别乱嚼舌根。”
金桂颔首,伸出手,轻轻扶着宁樱往回走,她跟着伺候宁樱有些时日了,太太和吴妈妈她们的心思她心里或多或少清楚,是想宁樱嫁给薛墨,往后日子清闲自在呢,状元楼里的那些人以后可能有大好的前程,然而,始终不及长姐是皇妃的薛墨,毕竟,再大的前程都不及和皇家是亲戚体面。
落日院精致略微萧条,起初,老夫人命下人修葺不过威胁宁静芸,并不是真为修葺园子,下人们得到风声,每日来落日院,并未真尽心尽力修葺院子,宁静芸搬得急,院子只简单的拾掇一番,内里的景致和以前差不多,并无多大的变动,好在冬日到处都是萧瑟落寞,落日院的萧条不算太过,否则,被外人见着这一幕,又该打探宁府后宅发生了什么事儿了。
宁樱踏入主屋,映入眼帘的是一座木牙雕梅花凌寒的插屏,和之前的金丝屏风不同,这扇插屏素净得有些朴素了。宁樱伸出手,白皙的手顺着梅花的纹路摸了摸,朗声道,“姐姐怎么换了这座插屏,冬日凉意重,梅花虽说应景,瞧着又平添了几分冷意呢,祖母见着了,怕是要难受一阵子。”
宁静芸坐在玲珑雕花窗下,手里翻阅着一本杂书,她眯了眯眼,何尝听不出宁樱话里的讥讽,道,“换了地儿,换种心境,六妹妹等这一日不是等许久了吗?”宁静芸继续翻阅着手里的书,并未因宁樱的挖苦而停下动作,靠在椅子上,手微抬高以方便看书,说完这句,便不再理会宁樱了。
绕过屏风,宁樱打量起屋子的摆设来,窗下安置了两根携梅花出手圈椅,一张梨木镌花茶桌,宁静芸靠在椅背上,抬着头,冬日的光洒在她脸颊,黑密的睫毛罩上了层浅色,秀美的脸如纤尘不染的仙子,不食人间烟火,静静坐着,美得叫人心动,难怪她对黄氏挑的那门亲事存着怨怼,她的姿色,入宫都是不差的,结果却嫁给白手起家的寒门,日子清苦。
“的确等了许久,只是没想到姐姐乃坚韧之人,竟真的如我所愿和过去划开了界限,茶桌上的苦寒香,真叫人喜欢。”府里喜欢摆弄花草的除了宁伯瑾没有其他,她院子也有一盆,不过,比不得宁静芸,折断梅花的枝丫插在青色瓷瓶里欣赏。
不敢和老夫人较劲,暗中拿花儿撒气?
宁静芸握着书的手一紧,面色一皱,半晌,又缓缓舒开,“妹妹可听过一句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
“姐姐有今日,可不就是风水轮流转吗?”宁樱走上前,推开桌前的椅子,手碰着扶手,轻轻缩了缩,视线从宁静芸的手里移开,“你竟然看这种书?”
宁静芸不置一词,又轻轻翻了一页,“既是看书,看什么不是看?听妹妹的意思,未免太过大惊小怪了些,你喜欢,待会我让柔兰送两本去梧桐院,别说我当姐姐的不照顾你。”
宁樱自诩经历过大风大浪,多少懂得控制自己的表情,然而,听了宁静芸的话,略显稚嫩的脸如桃花一般染上了绯色,一时说不出话来,闺阁女子端庄清纯,对男女之事常支支吾吾半遮半掩没有脸面打听,而宁静芸,光天化日看□□,面上不动声色,如何不叫宁樱吃惊。
“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什么事儿。”说话的时候,宁静芸又翻了一页,显然那页没有她想看的内容,因为宁樱见她又连着翻了几页才停下,微眯着眼,继续绘声绘色看着,宁樱张了张嘴,一时想不起来她的话,坐下后,给自己倒了杯茶才反应过来,道,“薛府下了帖子,娘问你去还是不去,若去的话,明早记得,别起晚了。”
宁静芸搬来落日院,性情变了许多,好像自暴自弃似的,人懒散不说,常常睡到日晒三竿才起,也不去梧桐院,整日在屋里,宁樱只当宁静芸受了打击一蹶不振,这会来看,才知她有“其他事”,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罢了。
抿了一口茶,宁樱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