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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夫点头,抬手撩起帘子,眉目恭顺,垂目道,“六小姐慢些。”
宁樱踩着小凳子上了马车,抬目才发现里边坐着个人,男子一身紫黑色竹纹长袍,坐姿慵懒,正半阖着眼,假寐。
闻妈妈看宁樱不动了,心下觉得怪异,轻轻碰了碰还搭在她手掌的手,示意宁樱别堵在帘子口,宁樱回过神,脸上波澜不惊,心里却将谭慎衍数落了一顿,车夫站在一侧,撩起的帘子恰巧挡住了谭慎衍的身形,否则叫闻妈妈她们见着,还以为她和谭慎衍有什么。
稳住思绪,声音沉静如水道,“奶娘,你和金桂银桂坐后边。。。。。。”
闻妈妈也见着后边那辆马车了,本就是为她和金桂银桂准备的,不明白为何宁樱这会单独说起这话了,没有多想,称是应下。
宁樱这才进了马车,车夫放下帘子,客气有力的朝闻妈妈笑了笑,跳上去坐好,准备挥鞭驱马。
谭慎衍坐在右侧的垫子上,宁樱下意识的选了左边,螓首微抬,蹙眉望着谭慎衍,并未开口说话,听着外边的脚步声消失了,她紧绷的情绪才缓和下来,不满道,“你怎么在?”
不知为何,这两次,她见着谭慎衍总没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做不到像对薛墨温和有礼那般对谭慎衍,言语间不自主的充斥着恶意。
“祖父不放心,叫我跟着,怎过了这么久?”若不是清楚宁国忠的性子,他还以为宁樱出事了,忍着没进去找她。
宁樱抿唇,理了理裙摆,缓缓道,“穿衣打扮,自是要费些时辰的。”
谭慎衍上上下下打量她几眼,宁樱身上的衣衫颜色厚重,明显不是她的,正欲说点什么,视线扫到她腰间的玉佩,脸顿时沉了下来,宁樱顺着他目光瞧去,是薛墨送他的玉佩,皇上赏赐的,宁国忠起初供奉待祠堂,后来才还给她,闻妈妈视若珍宝,为此专门去黄氏屋里挑了个好看的盒子锁着,平日不准人动,今日去侯府,闻妈妈才拿了出来。
“怎么了?”宁樱握着玉佩摩挲一番,不解的望着谭慎衍。
谭慎衍不言,气氛有些凝滞,宁樱别开脸,也不再自讨无趣,马车缓缓行驶,宁樱双手搭在膝盖上,掀起一小角帘子打量着外边的景致,出神间,感觉身上一动,不等她反应过来,腰间束带一紧,她低头一瞧,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薛墨送她的玉佩拽在了手里。
“你做什么?”宁樱皱眉,声音陡然拔高。
谭慎衍摸了摸玉佩,质地好,确实是上乘玉,但他不喜欢,直言道,“这个玉佩颜色和你的衣衫不搭,戴着别扭,我给你换一个。”
说着,解下自己腰间的玉佩递了过去,宁樱大惊,不知谭慎衍哪儿不对劲,伸手抢他手里的玉佩,“我只要我的。”
“这是皇上说赏赐给墨之的,说往后他有中意的姑娘了送给她,你还想要么?”谭慎衍也不知为何自己找了这个借口,话说出口,他定定的望着她,怕从她嘴里听到一个想字,他不好,他愿意改,前提是她要给他机会。
见她身形僵住,他呼出一口气的同时,嘴角暗暗往上翘了翘,他不知,薛怡想要她嫁给薛墨,薛墨那人和薛庆平差不多,心思都在医术上,不是儿女情长的人,她看重感情,薛墨不适合她。
宁樱敛了目光,她不知这块玉佩还有这个来历,否则,想方设法也要还给薛墨的。
谭慎衍收起玉佩,将手里的玉佩别在她腰间,玉佩是老侯爷送给他的,意义非凡,不过他不会吓她,“我的玉佩是打仗时从敌方军营抢过来的,瞧着还不错一直戴在身上,没有其他意思,而且,紫色配你的衣衫正好。”
宁樱心里不舒服,回过神,伸手道,“玉佩还给我,当初小太医送给我,不管怎样,都该我还给他才是。”
谭慎衍已经收好的东西哪会再拿出来,“我替你收着,找机会帮你还回去,你今年十三了吧,男大女防,和他私下见面对你的名声不好。”
宁樱抽了抽嘴角,这番话摆明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她每次和薛墨见面,薛墨都循规蹈矩,反而是他,不懂礼数,得寸进尺。
见她垂着眼睑,饱满光洁的额头下,新月眉微微蹙着,鼻梁精致小巧,红唇翘了起来,小姑娘明显不高兴了,该是生他的气,毫无缘由,他心情大好,宁樱遇事冷静,能屈能伸,在外人眼中她都是不好对付的,甚少露出这般小女儿情态,他心头一软,站起身坐过去挨着她,清冷俊逸的面庞浮起柔和的笑来,“为了你的名声着想,往后我也不能常常见你了,你若遇着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可以找我。”
宁樱往边上挪了挪,身后多个靠山没什么不好,这等好事儿她不会拒绝,欣然的点了点头,问起土匪的事情来,“刑部办事效率乃六部之首,为何还没有动静?”
谭慎衍大年二十九领着刑部一众大人在监牢审讯一宿的犯人她是清楚的,过年都在忙公务,不怪刑部一帮人叫苦不迭。
“事情有眉目了,今日我来便是要和你说这事儿,那些土匪南边来的灾民,听说京城官兵多是,大街小巷都有官兵巡逻,他们没见过世面,不敢进城,饿得受不住了,才抢劫的。”谭慎衍靠在车壁上,锋利的眼神敛了冷厉,浑身萦绕着淡淡的书卷之气,温文儒雅。
宁樱细细琢磨番,这种情况是有的,在南边人眼中,京城寸土寸金,处处都是达官贵人,她甚至听到一个说法,在京城的大街上吐口痰弄脏地面都要入狱,更别说是南边的灾民了,她心思一转,浓密漆黑的睫毛翘了起来,双眼盛满了光华,“吴管事一家能回来了?”
谭慎衍知晓她是想到那些特产了,唇角笑意更甚,“能了,不过吴管事受了点伤,在外边院子养着,下午我捎人过去接他们过来。”
宁樱点了点头,脸上总算露出少许笑意。
青岩侯府门口矗立着两座石狮子,身形高大威武,气势恢宏,她担心和谭慎衍一块下马车被门口的人瞧见,心下迟疑着如何开口。好在谭慎衍没为难她,识趣道,“待会你下车,我去马房转一圈再回来。”
宁樱松了口气。
站在侯府门口,她脑子里自动描绘出侯府院中的景致,心口刺痛了下,和闻妈妈一块往里走,入门是一块长方形的影壁,影壁上绘制着侯府的地形,阡陌纵横的小路,匠心独具的抄手回廊,回廊侧亭子,阁楼,假山,水榭,俱在影壁上表现得活灵活现,她深吸两口气,顺着丫鬟引的路缓缓往里边走,穿过垂花厅时,她目光一怔停了下来,难以置信的望着周遭景色。
她记得这处有座池子,里边养着锦鲤,还栽种了应景的荷花,如今,池子被填起来了,周围栽种的植株大变了样。
“院子刚翻新过,六小姐小心脚下,别弄脏了鞋子。”
一道温润如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宁樱转过头,谭慎衍站在抄手回廊的拐角,紫黑色的长袍衬得他眉目阴冷,难以接近,整个人不复在马车里的温和,大变了样子,若非声音带着善意,宁樱以为他不欢迎自己。
谭慎衍信步而来,去年到现在,她好似又长了些个头,只是胸前还平平的,毫不起眼,敛下目光,几步走到了宁樱跟前。
丫鬟见着谭慎衍,低头屈膝行礼,不敢抬头,连呼吸都收敛了,前些日子,院子里大肆动土,侯爷和夫人不明所以,闹到老侯爷跟前骂世子不孝,不问过他们的意思擅自改造院子,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侯爷性子暴戾,闲赋在家后窝着火没处撒,拿世子开刀,结果被老侯爷训斥一通,灰头灰脸走了,不过,侯爷不敢和老侯爷犟,在世子爷跟前他可是长辈,不相信世子敢忤逆他。因而匠人们刨土挖树,侯爷在边上不肯,闹得匠人们难做,传到世子爷耳朵里,二话没话就让人将侯爷架走了,毫不将侯爷放在眼里。
为此,侯爷闹了一场,气得晕过去了,即使如此世子爷仍然无动于衷,且吩咐匠人们日夜兼程,以最快的速度竣工。。。。。。
前几日,侯爷乌烟瘴气的,不过因着这件事,下人们对这个阴晴不定的世子爷愈发忌惮了,侯爷的话他都不听,谁敢忤逆他,下场可想而知。
谭慎衍的目光落在宁樱身上,不耐烦的朝丫鬟摆手,“祖父的客人,我送她过去,你忙自己的事儿去。”
丫鬟不敢逗留,再次屈膝施礼,小步退走了,直到退出去很远,才敢微微抬眉望向对峙而立的两人,两人紫色的衣衫相得益彰,男俊女美,她心底竟然生出她们是天作之合的感觉来。
宁樱嘴角的笑有些僵,四周的景色都变了,叫她觉得陌生,陌生中心底涌上股落寞的情愫来,她极力摆脱的人和物,都和上辈子不太一样了,她不知是哪儿出了错,喉咙有些干涩,“看影壁上的地形貌似不太一样,这就是你之前说的翻新?”
谭慎衍故作不懂她脸上的情绪,朗声一笑,小声道,“你心里知道就好,为此,父亲费了不少心力,累得生病了,走吧,我们去祖父院子里。”
她不想踏进这,哪怕景致大变样,有些不好的记忆仍然还在她脑子里。
随行的是闻妈妈金桂银桂,没有侯府的下人,故而也没府里的人听到谭慎衍的话,要知道,侯爷的确生病了,不是累的,而是给气的。
两人并肩而行,院中的景致大不相同,许多回廊甬道都改了,亭子还在,不过因着周围种植的植株,氛围大变了样子,这个侯府,对她来说是熟悉的,如今却全变得陌生了。
老侯爷住在青山院,拱门外栽种了大片的常青树,树木葱翠,一丛一丛的绿色,深浅不一,倒是别有番风情,老侯爷坐在正屋里,后背靠着垫子,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满头白发,脸色病弱,一双眼却蕴藏着无限神采,风姿不减当年,宁樱紧了紧手里的帕子,心下有些紧张,中规中矩的屈膝跪地,磕了三个响头,不管前世还是今生,她都该给老侯爷磕头。
老侯爷捋着胡须,高兴不已,前些日子,孙子说得空了把他中意的小姐带回来给他过目他便一直惦记着,之后孙子说侯府戾气重,恐会吓着她需改建院子,他也认了,他知晓自己没有一年可活了,孙子如果能在他走之前把亲事定下,也算了却他一桩心愿。
“是宁家小六把,抬起头我瞧瞧。”
宁樱略有紧张,抬起头,强忍着心底的情绪,努力的笑了笑,她忽然明白过来,可能,谭慎衍本不是冷酷残暴沉默寡言之人,约莫是身边最亲的人没了,他封闭了自己的心思,渐渐变得不易接近起来,所有的心思都埋在心里。
对侯府的事儿她知之甚少,不过能逼着谭慎衍对付自己的父亲,背后的心酸可想而知。
老侯爷打量几眼,几不可察的蹙了蹙眉,望了边上的孙子一眼,这年纪,有些小啊,成亲得等到什么时候?
谭慎衍脸上漾着如沐春风的笑,适当提醒老侯爷道,“祖父,前几日得来的一车蜀州特产便是六小姐的。”
收到孙子的暗示,老侯爷笑了起来,难得有个孙子中意的,年纪小就年纪小吧,有胜于无,不管怎么说,他到了地下遇着老婆子和儿媳妇,也算有个交代了,“小六快起来,坐吧,之前,慎衍从外边带了车特产回来,方才我院子里,闻着味儿挺香的,一问才知是别人的。”
老侯爷上了年纪,说话的速度有些慢,咬字也有些模糊了,不过宁樱却听得清楚,脸上轻松笑了起来,“老侯爷若是喜欢,可以尝尝,管事媳妇自己腌制的牛肉,什么口味都有,软硬适中,在庄子上的时候我便喜欢得很。”
她眼中,老侯爷是威风凛凛,威严肃穆之人,没想着,竟是个爱吃的,这点,与她想的大不一样。
谭慎衍将话题引到那车吃食上算开了个好头,老侯爷年轻时去过的地方多,蜀州他是去过的,听他说起蜀州的情形,宁樱愈发放松下来,老侯爷说到主街上的铺子他熟悉的宅子,她回想一番后附和两句提出其中的不同来,城东的面馆不是鳏夫开的而是一对年轻夫妻,说是祖上的手艺,西边的空地起了许多房屋,逢年过节十分热闹,蜀州一面城墙破旧不堪,是有一任巡抚大人做主保留下来,在城墙外重新修葺了新的城墙,打仗弄的民不聊生,巡抚大人希望蜀州百姓能居安思危,哪怕山高皇帝远也不要忘了朝廷对大家的照顾,在那片城墙下死的将士,用他们的身躯缔造了蜀州之后的安宁。
宁樱是女子,没有建功立业报效朝廷的心思,然而说到那片城墙时,仍满不可避免的心潮澎湃,喉咙堵塞,人,总要在经历过生离死别后才懂得珍惜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