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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玉院正房里，秦氏母女坐窗前榻上闲话，半天不见丫鬟上茶，蓝如瑾便问怎么回事。
便有丫鬟笑着回禀：“紫樱姐姐烧水不大熟练，要么姑娘还是叫她回屋里伺候吧，这些杂事让小丫头或婆子们去做，毕竟她服侍了姑娘好几年，没功劳也……”
蓝如瑾略略抬眼，似笑非笑神情立时将那丫鬟吓得住了嘴。
紫樱……
反复念着这个名字，蓝如瑾心中翻涌如刀搅。
投了宁妃贱婢，今朝重得见……让她怎能和颜悦色相待？遣去烧水干粗活已是便宜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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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1 治世以德（）
想当年得选入宫，因为出身公卿世家缘故，蓝如瑾一开始就被封了从六品宝林，按规矩可以带两个婢女入宫，就带了素来勤勉紫樱和另一个小丫头。不想那小丫头入宫不久便犯错被罚进苦役司丧生，只剩了紫樱一个。
于是蓝如瑾加珍惜紫樱存。深宫长夜，漫漫无声，多少寂寥而冷清日子里，正是这个婢女陪她一起看春花秋月，夏樱冬雪，一起回忆以前宫外日子。宫闱那么大，人有那么多，可只有她是自幼服侍，蓝如瑾一直将她看作亲人、姐妹，待之与别个不同。
却哪里想到……
她表面上又忠心又勤勉，心竟然那样大，竟然悄无声息地投靠了宁妃。
卖主求荣，爬上龙床，原是个面甜心黑小人。
当生命重来一次，知道了后头结局，蓝如瑾满心里都是对这个婢子厌恶，再也不想看她一眼，连听到名字都觉得难受。
“瑾儿，我正想问紫樱犯了什么错，怎么近你对她大不一样？”秦氏不明就里，对蓝如瑾做法感到十分诧异。
今年过完春节后她就因身体不好到庄子上养生去了，蓝如瑾要上学不能跟着去，就派身边贴身丫鬟跟着服侍，算是代主孝。秦氏还记得，当时蓝如瑾说紫樱素来做事妥贴，派了去十分放心，怎么这次一回来就变了呢？
“母亲您就别管了，我整肃身边奴婢，该罚谁赏谁都有分寸。”对此蓝如瑾不想多谈，便转移了话题，“说起来母亲身边是否也有不得力人？有时间也请孙妈妈整治一下吧，否则她们一个个都惫懒得不像样子。”
范嬷嬷事情秦氏已经听说了，心疼女儿被奴才们欺负，秦氏对此大为支持，恨不得亲自去打范氏几个嘴巴。如今听蓝如瑾这样说，以为紫樱也犯了类似错，便不再疑惑，反而支持蓝如瑾狠狠罚她，以儆效尤。
倒是孙妈妈觉得有些不妥，因是秦氏陪嫁，她身份比其他奴婢高一些，主子面前能说上几句话，此时就劝道：“三姑娘别生气，容我说句不中听，那个紫樱要是没犯什么大过错，姑娘罚也罚了，她这么多天窝厨房做杂事想必也有了悔改，姑娘不如且放了她回来吧，也好让她感念姑娘恩情，日后上心服侍。”
想了想又补充道，“近梨雪居又撵又罚收拾了好些人，老太太虽然心疼姑娘不说什么，难免别人会有想法胡乱说嘴，影响姑娘好名声。”
“妈妈顾虑我知道。我一个闺阁姑娘家，自然不好做太出格事，就是惩罚奴才好也通过家中长辈，以免人家说我不贤良。”蓝如瑾不仅听出了她字面意思，明白她不好言明隐意，当下就点了出来，“何况祖母向来不喜苛责下人，希望以德治家，我近日行事却有些跟她老人家教诲背道而驰，她如今是心疼我，但如果我以后还是如此，恐怕她老人家不会答应。”
“正是呢，姑娘果然聪慧。”孙妈妈笑容满面，对蓝如瑾一点就透感到非常欣慰。
蓝如瑾见她是发自内心高兴，知道她真是为自己着想。只可惜，她却得给她泼点冷水了。
有些话总得说清楚，早些说出来也好。
蓝如瑾朝一旁大丫鬟飞云看了一眼，飞云立刻会意，领着一众丫鬟退了出去，只留了秦氏、蓝如瑾、孙妈妈三人屋里。
“妈妈明白祖母以德治家恩慈，又是否明白另一句话呢？”蓝如瑾请孙妈妈坐下，率先开了口。
孙妈妈侧身半坐锦杌上，听蓝如瑾话里有话，便道：“姑娘请说。”
念头转到嘴边，鬼使神差蓝如瑾竟然说出了这句话——
“……治世以德，戡乱以兵，治国齐家，莫不如是。”
赐死圣旨上冠冕堂皇训导，她本以为当初未曾听得分明，却未想到……那一字一句竟都清清楚楚印脑海里，还此刻立时蹦了出来。
一共不过十六个字，说到后，蓝如瑾脸色已经透出苍白，服毒前后那些纷乱画面走马灯一样闪过眼前，心神凌乱。
“姑娘……”
“瑾儿你怎么了，可是又不舒服？”秦氏和孙妈妈都觉出了蓝如瑾异常，十分担心。
蓝如瑾骤然惊醒。
呵，自己这是想什么……
连忙收了心神，和孙妈妈继续方才话题：“……我是说，以德服人固然是好，但若那人太不像样，却不能再用德了，需用刑罚。否则朝廷只修寺庙教化众生就好了，还要衙役刑律做什么。”
“瑾儿你真没事么？”秦氏还不放心。蓝如瑾连忙冲母亲笑笑：“没事。”
孙妈妈已经听出了些味道，露出思索神色。
蓝如瑾又道：“非常时期用非常手段，妈妈想必明白，如果奴才存了反心，若不早日根除，只怕……”
“反心？”孙妈妈眼露惊异。
蓝如瑾看一眼紧合门扇，放低声音：“妈妈觉得我这次落水是意外么？还有故意拖延我病情范嬷嬷等人，以及——那送信郑顺妻儿？”
“姑娘！”孙妈妈霍然站起，眉头紧皱，满脸震惊。
秦氏也听出了话中含义，一把握住了蓝如瑾手：“瑾儿你是说……这府里有人要害你……”
“不仅是姑娘，还有太太您啊……真是好狠毒！”孙妈妈却不似秦氏迟疑，握紧了拳头一叠连声追问，“到底是谁姑娘知道了么，是不是董姨娘？难道梨雪居被罚所有人都心存二心，要对姑娘不利？”说到后已经声音发颤，显然十分懊恼。
蓝如瑾摇摇头，安抚两人道：“范嬷嬷和红橘确实存了异心，我亲耳听到两人私语，但背后人是谁尚无证据，只推断大约是婶娘。梨雪居人到底谁黑谁白，我还没来得及分清，只待日后了。你们别担心，如今有了警醒总比一无所知好，我们一步一步慢慢理清即可。”
两人听到“婶娘”二字时已经惊诧莫名，孙妈妈问道：“姑娘可推断准了？二太太她……”
“只是推断而已，东府嫌疑比较大，至于家中几位姨娘我倒还没细细查访。”
也就是说谁都脱不了嫌疑。孙妈妈点头表示明白，脸上震惊之色半晌未褪。突然，她想到了一件事，眉头皱得紧：“难道此事也是有人故意为之……”
“什么？”
“昨天我听几个婆子乱嚼舌头，说……”孙妈妈住了口，看看蓝如瑾，终还是说了出来，“说会芝堂蒋先生徒弟跟某家小姐……”
蓝如瑾变色：“妈妈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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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2 险恶流言（）
孙妈妈见蓝如瑾神情冷冽，也觉察此事恐怕有些蹊跷，但终究是一些不堪入耳话，说给闺阁女儿听未免不大妥当，于是看着秦氏和蓝如瑾神色，小心斟酌词句。
“听说是蒋先生常带着徒弟身边，借着看病机会给徒弟讲解，平头百姓家就罢了，有时进大户人家问诊也不注意分寸，遇到疑难杂症必要让徒弟观摩一番，一来二去，就有大户女眷……”孙妈妈没往下说，只迟疑着补充道，“……那徒弟毕竟年轻，难免让人误会。”
蓝如瑾听了一言不发，神色端肃坐那里，若有所思。
秦氏不免紧张起来：“会芝堂蒋先生徒弟除了凌先生还有谁？”
孙妈妈道：“蒋先生只这一位徒弟。”
“那……”秦氏大惊，脸色发白。
凌慎之进府给蓝如瑾看过病，还开了帘帷望诊，这事她回来不久就知道了，此时听了孙妈妈话怎能不心惊。
贵门大户，内院闺阁，怕就是名声不好，清誉受损。
如今有了这样流言，表面来看是凌慎之被人议论，可若是被有心人传扬起来，联系上望诊之事，那还不知道要被传成什么样子！捕风捉影添油加醋事情，向来是世人所钟爱与擅长……
什么会芝堂，什么蒋先生凌先生，秦氏大可抛开不管，但涉及到亲生女儿名誉，怎能让她能安然置身事外。
“香绮，流言到底是怎么说，是哪家小姐？”秦氏下意识捏了帕子，神情紧张。
蓝如瑾也看着孙妈妈，目光沉凝：“妈妈不必有顾忌，怎样听就怎样说来。我有些想法需要印证，还请妈妈据实相告。”
孙妈妈从蓝如瑾眼中读到异样慎重和压抑怒气，知道事关重大，也顾不得什么了，照实说了听来传言：“凌先生被传说跟好几个府里女眷有私，有姨娘，有孀居夫人，有未出阁小姐，有一位小姐被始乱终弃，以至于羞愤投湖。”
“投湖？”蓝如瑾眉头一挑，“是哪家小姐？”
“这个却未曾听到，只听说那位小姐天香国色，身份尊贵，而且极有才情。”
“还有么？”
“其他不太清楚了，我也只是有天听粗使婆子们闲磕牙，当时见她们说太不好听就呵斥了几句，却没有细问。”孙妈妈道，“要么我去仔细问问？那几个婆子我倒是都还记得是谁。”
蓝如瑾略一思量已经有了计较，郑重道：“妈妈只管去问，却不必只问那几个婆子，多问问其他人，不只府里，还有外头也可差人去打听。”
孙妈妈闻言知意，立时道：“姑娘放心，我会悄悄让机灵可靠人府里府外打听清楚，还要问问他们是从哪里听来流言，另外青州城几位大人家和会芝堂那边都会探询一下。”
蓝如瑾不禁露出赞赏之色。以前只道这位妈妈忠心聪明，却未想到她竟机敏到如此地步，堪比宫里那些掌事宫人。
秦氏脾气孤直，却不是个笨，听见女儿和孙妈妈这一问一答也觉出了蹊跷，联想到女儿所说落水前后之事，不禁捉了蓝如瑾手：“瑾儿，难道有人故意推波助澜？”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母亲先别急，待打听清楚了再思量不迟。”蓝如瑾安慰她，“即便有人故意也无妨，正好让咱们看看他意图，看看他有几斤几两。”
秦氏握着女儿柔软如绵手，看她脸上端凝凛冽神色，只觉得有些陌生。这个素来冷清淡泊不喜庶务女儿，怎地突然变得如此……
这次落水重病一定给了她很大打击吧。不仅害得她多日卧床不起，还让她冰雪一样干净心染了尘埃。想到这里，秦氏心中就是一痛。
“瑾儿，都是娘对不住你。”秦氏眼中泪光闪烁。
蓝如瑾正沉浸关于流言思量中，突然闻得母亲略带哽咽声音，抬起头来，一见秦氏神色，转瞬间明白了母亲痛惜和愧疚。
你深觉对不起我，而我……又何尝对得起你……
想起潋华宫那个寒意沁人深秋早晨，想起前世种种浑噩糊涂日子，蓝如瑾眼中也有泪意。
反握住秦氏手，皓雪般腕上一汪翠玉镯水光潋滟，一如她澄澈眸：“母亲，这些话都不要说了。以前是我们不知道，如今，再不能让她们得逞。”
秦氏心神一震，重审视女儿眉目如画面容，将她手又紧握了几分。
“香绮，你说我是不是该从庄子上搬回来了？”
晚间安寝之后，秦氏躺床上，和塌上值夜孙妈妈闲话。蓝如瑾病愈，她从梨雪居回到了幽玉院自己房间居住。
孙妈妈心有所动，却不露声色，只答道：“太太这不是已经从庄子搬回来了么。”
自从嫁人之后她早已不秦氏房中值夜了，就算后来丈夫过世重回到秦氏身边伺候，值夜这种活也自有后进大丫鬟担当，今夜秦氏却将她留了内寝，想是要和她说体己话。蓝如瑾今日所言对她触动都很大，何况是母女连心秦氏呢。只是不知道秦氏到底想到了哪一步，她没有贸然进言，想听听再说。
秦氏幽幽叹了一口气，半晌才像是自言自语似飘渺着说了一句：“我是说，这次搬回来就不走了……长长久久住家里，长长久久……做侯夫人。”
孙妈妈心中激动异常，劝了那么久都听不进话秦氏终于想通了么？
“太太是要做堂堂正正侯夫人，是么？”她问得十分郑重。
黑暗中，秦氏有些涣散目光因这一句提问而渐渐凝聚，恢复了神采。“是，做真正侯夫人。”她说。
孙妈妈嘴角就含了如释重负笑意：“既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