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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平加速了,好像是要超车的架式,然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秘书还在车里,看得出他就坐在窗旁,闭着双眼,好像在想着什么事。这次的旅行让罗平越来越感到不安。他们到了夏佩尔大道,仍在黑暗之中,罗平很快遇到了一个点路灯的人。他正在一盏盏地点燃煤气路灯,长竿子扛在肩上,把路灯上方的、朵朵蓝色花朵留在了身后。
圣马丁运河很快映出了它那条路上的反光。就在这时,鲁维尔趁着电车速度减慢,跳了下来。他借着冲力跑过去,上了一辆马上要驶进阿尔芒涅街的小公共汽车。罗平马上朝斜向拐过去。速度加大了,整个车子的车况都很好。罗平很难想象这么潇洒的樊尚.萨拉扎的秘书会住在一个以小公共汽车为交通工具的偏僻地方。那么他去什么地方呢?他跟谁有约会呢?这个人越来越可疑了。
进到乌尔克高街时,路障已经关上了。一阵铃声在夜里,在某个地方响了起来。如果鲁维尔决定下车穿过铁路的话,罗平也就不得不驱车尾随他。但是他没有太担心,因为货车开过来了,又在一团烟雾中慢慢地开过去了。尾车走远了,它的方位灯投到铁轨上一片红色的光。罗平踩着刹车,不耐烦地用手指敲着方向盘。路障终于打开了,小公共汽车向前开去。它很快就穿过了贝斯蒂欧大市场的栅栏门。无疑鲁维尔要在邦丹门下车了。
可是小公共汽车到了入市税征收处,停下来让海关官员们上车,而鲁维尔始终未露面。这是什么意思?他还要走很远的路?他是否发现被跟踪了?罗平没有时间再去做其他的假设,因为鲁维尔突然下了车。然后继续朝巴黎旧城墙的遗址方向前进。好在还有一些车子在行驶,罗平的车子才没有引起秘书的怀疑。他走得很快,并没有回头看。也许他急于要穿过这个恐怖的地方。这些遗址的边坡都翻起来了,到处如此,黑乎乎的、堆堆的,非常吓人。在沟的另一侧,是一大片菜园子和几处木板搭起的简陋小屋。郊区就是从这里开始的。这就像是一块陌生的土地,充满了危险。最慎重的办法是丢下汽车,因为在这块静寂的荒地上,马达的声音会显得太响。罗平把它停在一条昏暗的街上,鲁维尔就是从那里消失的。不过他总能听到他的脚步声,为了追上他的猎物,他紧跑了几步。
天空放晴了,巴黎之光很远地散发的暗光能让人不太吃力地辨识方向。鲁维尔的身影突然消失了。罗平来到了呈昏暗隧道形的门廊处,它通向里面的一个院子。房子可能就是旧时的驿站。荒芜、沉寂。罗平沿着墙边朝前走,同时侧耳细听着。他的手到处可以触摸到浇注在墙上的大环,过去人们就是把马拴在这些大环上的。他来到了这栋房子的主体前面,发现了第二个门廊,它正对着第一个门廊,穿过它,便来到了一条狭街口,它被远处的一盏煤汽灯照得若明若暗的。
在这个他很少来过的街区,他感到彻底迷糊了,但他断定现在走的路是对的。既然鲁维尔如此细心地想不显踪迹,那就说明他肯定是这个团伙的人。秘书在前面走得比较远了,但总是在他的视野之内,他那比较清晰的影子落在了比较清亮的街面上。罗平加快了步子。这一夜间的散步不会再持续很长时间了。塞巴斯蒂安应该就被关在那里,鲁维尔也正是要去他那里,也许是要进行最后一次审讯。“好啦!”罗平在想,“机会又来了!”他如果带了武器的话,心里肯定会更踏实:遗憾得很,他并没有想到带着手枪去找樊尚·萨拉扎谈话会更好一些。
这条街有个拐弯。一栋破得不得不用大厚木板支撑的房子就坐落在拐角的地方。而且只有一条保养得很差的路通向菜地和荒野。鲁维尔肯定是走进了这栋房子。罗平疑虑重重地审视了一下现场。房子的两侧围着破旧的铁丝网,它直接接着一张大开的门。一扇门上挂着一块木板,木板上的字已经被涂抹得若隐若现。罗平辨认出是:花场堆栈。
他穿过大门,于是发现在左侧,有一间货棚。他走到近前,为的是始终躲在阴影之中。货棚里有一辆小推车,车辕高高地竖起,还有一辆停在那里的卡车。在远一点的地方,靠墙倚放着一些旧轮胎。货棚之后,又是一间空荡荡的车库。而在空地的尽头,是一排二层楼的建筑。可能是旧的马厩。罗平继续观察着,而且三跳两跳地穿过了这栋建筑物前的空旷地带。他差一点咒骂起来。
一辆汽车正停在那里,他马上就认出了车牌。这是一辆德·弟戎·布东车。他绝不会认错的。他刚刚发现了“爪子”的一个聚会地点。塞巴斯蒂安就是被关在这里的。他绕汽车转了一圈,又发现了勾划出一扇门的上部一角的一丝光线。他无法把耳朵贴到缝隙处,因为它处的位置太高了。他又朝前走了走。这个地方散发着浓重的干草和马粪味。猜测是正确的。确实是旧马厩。那么,罗平曾经以为是二楼的地方也就只能是长长的贮存干草的顶层了。怎么爬到上面去呢?“说到阁楼,自然就会想到楼梯。”罗平在想,“如果我在某个地方找不到楼梯的话,那才有鬼呢。”
他一直搜查到这栋房子的尽头,如同他的冒险生涯中时常出现的那样,他总是可以把他在某一特定时刻急需的东西弄到手的。楼梯就在那里,靠着墙,平躺在地上。他马上把它抓到手,竖起来,靠在他认为最靠近窗户的地方,在阴影之中。他轻巧地爬上去。他正好选中位置。窗户根本没有关,他只需跨过窗台就行了。一进去,他马上就紧张起来,但很快又放心了。他打扰了老鼠们。他划燃一根火柴,然后把它举得高高的。跳动的火焰使他看清了地上铺着的干草碎屑和远远地瞪着他看的红红的小眼睛。他慢慢地朝前探着脚走去,一步步如履薄冰。但是楼板很结实,几乎听不到什么响声。老鼠发出的声响压过了他弄出的响声。
阁楼(干草仓)占据了这栋建筑物的整个上层。他于是可以自由自在地走到召开会议的地方的上面。随着罗平的不断走近,他越来越清晰地听到说话声。他又划燃一根火柴,辨认出一扇翻板活门的轮廓。他跪了下来。翻板活门上的插栓早就全都拔掉了,螺丝孔为他朝下看提供了极大的方便。罗平,十分小心谨慎地趴在地上,观察起来。
在他的正下方,他看到有四个人。他看得不很清楚。因为他的目光是垂直向下的,他只能看到他们的脑袋和脚。但是他还是轻易地认出了鲁维尔。在地上,一个手被反绑在身后的男人横躺在那里。一盏马灯就放在他的身旁,罗平从来没见过此人。
那么塞巴斯蒂安在哪儿呢?
他们难道已经把他杀了?他徒劳无益地想扩大自己的视野。一个十分重要的死角遮住了马厩的一个部分,不过那里应该还有一盏灯,因为地面被斜光照得很亮。汗水流满了他的脸颊。怎么行动呢?猛地掀开翻板活门?跳到他们中间去?可是他们有四个人呀。出其不意会有效果,那是当然的啦。在他跳下去时,他可以把其中一人解除战斗力,甚至俩人。可是其他的人还是来得及拿起武器的。最好还是等待。
其中一人朝俘虏的肋骨踢了一脚。
“喂,马古兰?还要装哑巴吗?”
然后,他朝秘书转过身来。
“好在您在这儿,雷蒙先生。您没能听到他对萨拉扎说的东西,实在太遗憾了。”
“这没有什么妨碍。”鲁维尔说,“要紧的是他已经干了坏事。”
“您认为他说了明天晚上的会议吗?”
“我不知道……最好让他都说出来。”
“我们,”团伙中的另一个人说,“并不知道什么要紧的事。我们只是像往常那样接到通知;您知道,电话里的声音……‘你们守在书店前,在奥斯曼大道和古塞尔街的拐角处……’总之,有人给我们下达指令,我们就赶到了……最好的做法,是现在就通知头领。”
“我原以为会在这里碰见他的。”鲁维尔说,“当我认出马古兰之后,我马上就想到要出来。只是当时手头有一件急需处理的事走不开,再说萨拉扎也不好商量。我一能脱身就出来了。”
“我们不需要头领就能让他开口说话。”直到现在还没说一句话的人也插进来说,“我来负责他。”
他离开了罗平的视野,但后者马上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一种持续的吹气声,与此同时,黄色的反射光在地面上移动着。鲁维尔俯身对着俘虏,把他翻转过来,背朝下地躺在那里。马古兰由于惊吓脸色大变,在灯光下显得完全变了样。
“听着,马古兰……别装傻。说!您是无法坚持住的,对吧?奖金太具诱惑力了。”
“不。不是这样……我向您保证。”
“那你为什么去找检察长呢?”
“一次友好的探视,正好路过。这是很自然的。”三个人中最高大的那位讥讽道,“算啦,雷蒙先生。这个蠢家伙撒谎就像呼吸一样。只是他忘记告诉您了,是他答应与我们共享这笔奖金的,当他在汽车里明白过来时,他也感到后悔莫及了。”
“好呀!好呀!”
“这说明他确信可以拿到奖金啦。”
令罗平困惑不解的这种吹气声使气氛更加紧张,一束可怕的蓝光沿着墙走过来了。
“既然他确信可以拿到奖金,”这个匪徒说道,“那就说明他已经把我们出卖了。”
马古兰摇晃了一下。他看到某些罗平无法看到的东西。他在扭动着,似乎是想要坐起身来。
“不,不。”他含混不清地咕哝着,“别这样……我向你们解释。”
“现在还为时不晚。”鲁维尔说。
“确实……我明白了,我没通知任何人就行动是错误的。但是我认为这笔奖金,是一个恶作剧……于是,我装做又想说出来,又要得到确切保证的样子……我是否可以受到保护?由谁来保护?以及怎么支付我?……于是我提出要想一想。这很正常,难道不对吗?”
“骗人,雷蒙先生。他原来还相信我们会把他送到警察总署去呢……过来!”
他对罗平无法看到的那个人说。于是后者走上前来。他端着一支呼呼喷着红火苗的焊枪。马古兰抖了起来。
“等一下。”鲁维尔说,“你想跟便衣警探们做一笔生意吗?”
“天呀!你们替我想一想。萨拉扎刚刚向我解释过。我应该在奥斯曼大道的拐角处见到一部汽车……”
“确实很对。”大个子喊了起来,“一共有两部车于。只是另外一辆稍远一点,在后面。而关于这一点,你的检察长是无法知道的。”
鲁维尔俯身向前。
“蠢货。”他说,“我看你肯定说了,因为你承认萨拉扎要保护你嘛。”
他闪过一边,手里端着焊枪的那个人走到马古兰跟前。
“从哪儿开始?”他问,“先来一只脚,怎么样?”
马古兰缩成一团,发出了一阵令罗平毛骨悚然的嚎叫。
“要你这么蠢!”鲁维尔说,“把他的鞋脱下来!”
匪徒们猛地冲向他们的同伙,尽管他不停地又蹬又踢,还是脱下了他的鞋和袜子。
“抓住他。”应该是行刑的那个人命令道。
他稍许向后退了退,用焊枪瞄准着。马古兰的赤裸裸的双脚像受惊吓的动物一样不停地踢蹬着。
“你感到热度了吧,啊?”行刑者问道,“我向前进一点……哈,哈!你又开始抖起来了。这很痒吧……!再近一点。”
马古兰猛地一动,差一点把用尽全力压在他身上的那个人弄翻下去。
“说!”鲁维尔命令道。
“千万别说。”罗平在暗自企盼着,“我不知道你跟检察长说了些什么,可是,如果你吐露出来的话,全体团伙成员就会四处逃散,以等待另外的时机了。”
“快点!”鲁维尔又说。
“鼓起勇气。”罗平在想,“千万咬紧牙!”
火焰现在距马古兰的右脚不到一米距离,脚趾已经十分可怕地收缩了。
“你告诉他名字了吧?”鲁维尔继续问道。
“住手!”马古兰喊道。声音完全变了。
“先回答。”
“没有……我保证没有。”
“那么,你都跟他说了些什么?”
马古兰一动不动地呆着。
“我想他肯定完蛋了。”坐在他肩上的那个人喃喃道。
鲁维尔做了一个手势;行刑的人关掉了火焰,摸了摸烧焦的脚。
“他虚张声势。”他说,“就为了这几个小水泡,总不至于这么拼死地喊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