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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尼不会遭到同样的噩运,因为那种神秘菌类重现的可能性极小。丹尼说:“萨利,帮我个忙,要是我真的遇到什么意外,不要让新闻媒体宣传。我的意思是不要让麦瑞林和孩子听到这消息。”萨利答应了。
总统发表了施政演说。一小时后,丹尼出现在电视屏幕上。他没有现成的讲演稿,但最重要的是他应在屏幕上显得十分平静,这点他作到了。真正的原因其实是,当他看到有几千万人注视着他时,他几乎呆住了。
嗣后,萨利对他说,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尽快让他返回地球,专家正在编程序,用计算机找出返回地球的最佳路线。
“怎么,我现在不能登上火星?”他问道。等了许久他才听到萨利的反问:“上火星?”“是的,”丹尼说,“你难道不明白吗,我应该登上火星,很多人期待着我,我要为他们而行动。”他努力寻找着合适的语言,“这样,我的飞行伙伴们才没有白白丧命。我可以作我死去的伙伴们未作完的实验,我能给火星摄影,带回火星土壤的采样,不作努力是不对的,即使我会失去生命,我也宁肯在工作中死去。”
萨利的回答的声音很久才到火星。“丹尼,”萨利说道,“我感到很惊异,事实上总统听了也会十分惊异的。”“我必须这样作。”丹尼说,“如果我登上火星,会激发人们去争取宇航事业的更大进展,而若是我退缩了,我的宇航伙伴就白白丢了性命。”传声需要一段时间,等了好一会儿,丹尼听到萨利说:“我将尽力帮忙。不过这事的决定权掌握在总统手中。”
“这样的话,让我和总统通话。”
总统最终同意了。
以前,当丹尼和总统的航天顾问们一起开会时,常常为宇航员(当然是早期的)回到地球后有点与常人不同,甚至很古怪而感到惊讶,现在他有点明白了。在飞船中是那样寂静,只听见发动机低低的单调的嗡嗡声,有时他甚至觉得自己的思维像离开了自己的躯体似的。过去他也不大想上帝,在教室祈祷时除外。小时候他觉得上帝像他的祖父,长大后他觉得上帝像球队教练或职业高尔夫球手。
现在,他在电视屏幕上看到火星——一个由一片黑暗包围的红褐色圆点,他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他压根儿没真正理解过“上帝”。人们说上帝创造了一切:行星、星际空间以及恒星,这些恒星与人类相距如此遥远,以至他甚至无法理解其尺度。在某种意义上,上帝和美国宇航局的计算机系统有不少相似之处,却又不仅如此。丹尼不知怎样形容,这种事物是很难用语言来描述的。
他觉得有某种神秘感,可旁人一定很难理解。他依然感到十分孤独,平生他首次体会到自己与外界完全隔绝。按理说他并非独自一人,因为上帝应与他同在,但他总觉得空间是如此冷寂,有些时候他甚至觉得这种冷寂一直渗入他体内。屏幕上的火星越来越大,最后占满了整个屏幕,而失重感则越来越强。丹尼穿上了宇航服,飘游到登陆舱前,按了下舱门,舱门开了。船舱内设备齐全:有食品柜、盥洗室,还有实验设备,甚至还有火星巡游车。乘上这巡游车,他可以登上火星,巡游四方。
在火星上丹尼可作的事并不多,他只需照些相片、采集些火星上的土壤样本。最重要的是他要登上火星并作一番演说,然后在火星上呆上些时间,抓住那些昏昏欲睡的人的目光。他坐在登陆舱的一个座位中,周围四个空座位使他觉得那些人的鬼魂仍留在位子上。宇航局的头目允许他们每人可在火星上放一样东西,丹尼知道他同伴的要求:阿莫德王子选的是《古兰经》;日本人基希选了“葡萄酒”,上面有美国著名棒球运动员迪马乔的签名,谢尔盖选了俄国特有的嵌套娃娃;而阿珊娜选的则是一双有黑人球星迈克尔·乔丹签名的耐克球鞋。想到这里,他觉得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
飞船的门打开了。丹尼的神经紧张起来。几小时前,总统刚和丹尼通过话,告诉他全世界都在等待他登上火星后的演讲。尽管发生了悲剧,但丹尼仍不退缩的事迹给公众很大鼓舞。航天局已准备制造新的宇宙飞船,而丹尼的火星之旅会大大提高丹尼的威望,他会赢得各州的选票,甚至在华盛顿也会领先……
“有很多小行星,”总统刚才说,“蕴藏着不少矿藏,有些就在地球轨道附近,我们可以在那儿采矿,这可大大促进经济发展。”丹尼想到这些觉得很高兴。他将来当上总统后,一切都会很顺利,他会和艾森豪威尔一样,有不少时间打高尔夫球。
现在登陆器渐渐下降,向下面的新大陆滑翔而去,不一会儿火星占满了整个屏幕。他紧紧靠着椅背,通过地球上的训练,他知道自己应如何处理。火星越来越近了,在这样近的距离看这个星球让人有种敬畏感,他觉得这里很像是宇宙间最大的“沙之陷阱”。
登陆时,他的坐椅颤动了几下。丹尼等了一会儿,以确定是不是一切都正常,现在是和地球通话的时候了,在激动中他却把事先准备好的台词忘得一干二净。他清了清喉咙说:“朋友们,我登上火星了。”
四分钟后他才听到地球上传来的似乎是欢呼的声音,萨利在说什么,可他听不清楚,更糟的事是他似乎把演讲稿也忘在不知什么地方了。站在火星上,他抬头仰望这陌生星球的橙红色天空,又向天边遥望,觉得这边界似乎不够远,这才想起火星比地球小,直径只有地球的一半稍多点,引力也比地球小,所以他觉得自己体重轻了不少。他说了声:“哇!”以克服自己对这陌生星球的敬畏以及某种深深的遗憾,因为好伙伴们无法和他同享这一历史时刻,接着又闭嘴发出了像是“基督”这样的音响。忽然他醒悟到历史将记载下第一个登上火星的人的第一句话,可记下的只是“哇”和“基督”。
“现在我已站在火星上了,”丹尼说,他明白他的讲话应有些煽动性,“我几乎不相信我是在火星上,若有谁在我童年时告诉我,我将登上火星,我会仔细思考一下——”他沉默了一会儿,“不管怎样,现在我希望那些人和我在一起,那些真正有资格参加这次旅行的人。我是说我非常想念他们,也永远忘不了他们,这正是我为什么来到这里,站在这星球上的原因。”这时他记起自己的任务是把美国国旗插在火星上,于是说道,“现在让我们向前,我会让你们稍稍看看火星上的景色。”他原来准备的台词与此不同,是下面这类话语:“有一天,会有其他人来到这里,成为火星公民。”紧张中,他记不起来了,改了词。
他用照相机扫描了火星的奇异景色,又回到登陆舱中。不一会儿,总统和他通话,向他祝贺。此后是和妻子通话,他很高兴又听到了妻子的声音。这似乎不像相互谈话,因为对方的话语总是要过很久才听得到。
宇航局的官员要他乘火星巡游车看看火星上的情况,当然他们让丹尼不要莽撞或冒险。丹尼驾着车在火星上巡游,他很小心,不敢开得太快,因为这里有不少怪模怪样的石头和陨石坑。等他带着采集到的岩石样本回到登陆舱时,橘红色的天空已变得很昏暗,太阳像个光团呆在火星地平线上。
我终于到了火星,他对自己说,但他接着记起那些殒身于火星之旅的同伴,心中一阵绞痛。
这一夜他睡得很好。第二天一起身便与这红色的星球告别,告别前又拍了些照片,搜集了些岩石标本。他希望航天局的科学家问他看到什么不寻常的事时,不要对他的回答过于失望,因为这里的方方面面都不寻常。
他回到飞船中,说了声:“准备出发。”并按了相应的按钮,可飞船一动也不动。
“喂!火星呼叫休斯敦。”他说,等了许久,才听到休斯敦那头萨利的回应。他对萨利说:“我不想这么说,可我准备哪儿也不去了,我要回地球。我是不是应再按那个‘Who sits’按钮,还是按其它键?”又等了差不多十分钟,才听到萨利的回答,她的第一个词是:“胡说!”
丹尼无论怎么操作,一点不起作用。尽管对控制器发生故障的原因有着各种解释,可哪个理论都解决不了他目前所面临的问题。丹尼明白他被困在火星上了,不幸中之大幸是:由于现在只剩他一人,飞船上的给养,全由他一个人使用,这些给养能让他坚持到救援人员的到来。
总统向他保证一定会派出救援队,又含含糊糊地说要在开国会时及时把他接回。总统还说,丹尼现在已是英雄了,民众绝不会反对一个宇航英雄的。
丹尼努力使自己心情轻松起来,可无论是竞选还是其它的事对他而言都是无比遥远。他得承认,从某种意义上讲,火星上的景致还挺不错的。他渐渐习惯了那荒凉的橘红色景色,以至觉得傍晚太阳下总于仓促。他总有种孤寂感,虽然他能不时和妻子、儿女聊聊天,但对话的过长间隔使得是如此之远。
这天他正脱下宇航服,忽然听到地球上呼叫。他想,大概是他的竞选演说稿已经起草完毕。他打开了电传开关,总统出现在屏幕上。丹尼对总统说:“我刚才在火星上转了转,有些火星标本需要整理。”
“我不知道应怎样和你说这事。”总统讲道,“出了些问题。民主党在搞小动作,我们必须推迟对你提名的发布,他们说你不在地球上并从法律中找到了依据,对这一点,各州的法律是不同的。”
“可你说过,我能在竞选期回到地球啊!”“是的。”总统回答,“可建造新飞船的过程中出了些差错,民主党利用了这点,说若是一个人的兴趣在宇宙和科学而不是管理国家及政治,就不应该进入政界。要把这问题急诊清楚,会和海湾战争一样困难。”
“那该怎么作呢?”丹尼说。
总统回答道:“不少人提出让你的妻子麦瑞林作候选人。”
这使丹尼很惊讶,他自己为什么就没想出这个好主意——民主党要是反对一个英雄的妻子,而且这妻子正在等她远航的丈夫归来,并为他的安全返回而祈祷,那就显得太卑鄙了。丹尼平静地说:“我要讲的全部话是,她得到我的完全支持。”
他整理好死去同伴的个人用品:阿珊娜的耐克球鞋,阿莫德王子的《古兰经》,基希的球球拍和谢尔盖的俄国娃娃——他感到一种欲望,希望和他死去同伴的复制品呆在一起。他也带上了自己的高尔夫球棒,棒的顶端是柿子树的树干作的,花了他不少钱,但他喜欢硬木的棒头。
他忽然感到一种无名的冲动,他不要漫游。他爬下山坡,取出一个球,拿着球棒走过一个小火山口。他把球放在地上,尽管穿着宇航服击球并不容易,但他想他做得到。如果说阿伦·谢泼德是第一个在月球上发球的人,那么他,丹尼,是第一个在其它行星上发球的人。
他抡起球拍,感觉到球棒击中了球,放眼望去,有个白点在橘红色的环形山上方划出一道弯弯的弧线高高飞去,通向遥远的粉红色的天空。
马柏龄 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