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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笛 下 by 朱雀恨-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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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绍跪在地上,他说不出话来,只能用胳膊紧紧、紧紧地揽住弟弟,揽住那满怀期待,仍然滞留在过往的、傻傻的孩子。他知道他对不起这个世上最爱他的人。他背弃了誓言,另娶他人,他看著他断笛,眼睁睁看他走上堕落的绝路,他把他留给敌人,用他的屈辱换天下太平,他把他逼疯了……他以为这是他全部的罪状,但他错了,原来弟弟念念不忘的,不是他的背弃,不是满身鞭痕、九死一生,司马冲念念不释的只是那最初的邀约。
弟弟说:哥哥,我跟你去北方吧,我们偷偷走,一起去从军。
弟弟说:我们都别做太子了,一起走吧。
他说:不。
他不知道,那时的他不会知道,他这一个字便毁了他们一生的幸福。
在那一日,他已然背弃,他渐行渐远。而弟弟,他不知道,其实弟弟一直守在原地,那小小的、傻傻的孩子,从那个时候起也许就没有再长大过,弟弟一直留在那一天,一直在等他的回来,等他一起离开。
而他所有的不是、所有的背弃,弟弟都不记得了,弟弟笑著说:哥哥对我最好了……
这叫他情何以堪?
“冲……”司马绍抓起弟弟的手,不顾他的瑟缩,吻那冰凉细瘦的手指:“冲……”他哽咽著,泪水流到唇角,弄湿了司马冲的手。
“咦,”司马冲犹豫著伸出指尖,碰了碰他的脸颊:“你哭啦?不要哭……哥哥说男人不能哭的,男人身上担著家国天下……”
“别说了,”司马绍把弟弟的手按在自己脸上,让他抚摸自己的眉眼:“你感觉到了吗?我是哥哥呀,我回来了。冲,我们一起走吧!”
“哥哥……?”
司马冲的声音仍是迟疑的,於是司马绍拉过他,吻住了他的嘴唇。司马冲显然被吓了一跳,他挣扎起来,慌乱地朝地上滑去。可不管他怎麽踢打,司马绍始终托著他的後颈,怎麽都不肯放开那柔软的嘴唇。
黑暗中他们翻滚著纠缠在一起,手指紧扣著手指、胸膛紧贴著胸膛,司马绍深深地吻著弟弟,泪水不断地顺著他的脸颊滑下,滴到司马冲的脸上。
屋子里是这样黑,空气里弥漫著浓浓的血腥味,他们在敌人的营垒,随时可能被发现,可司马绍一点都不怕。此时此刻,生死於他已毫无意义,他只想抱住这单薄的身体,他只想用他的唇、用他的手、用他的身体,告诉弟弟,他回来了。他只想尽情吻他、尽情地流泪,流泪又算什麽呢?假如能流下血来,假如那血能让弟弟记起他,他什麽都可以,怎麽都可以……他只要他记得他,他只要他跟他走。
渐渐地,司马冲安静了下来,他不再挣扎了,司马绍的手抚过他耳畔,发现他的鬓角已经湿了,泪珠正源源不断从他紧闭的眼里滑出。
“冲。”司马绍低低地唤他,他泪落得更急,却发不出声音,只是颤抖著抬起了手,犹豫著,却还是紧紧地抱住了司马绍的背脊。


60
司马绍欣喜地拥住他:“你认得我了?”
司马冲不吭声,却把他抱得更紧了。
司马绍吻了吻他的额头,轻抚他的头发,柔声道:“冲,你听我说,现在哥哥要带你离开这里。但是,我们得偷偷地走,不能让人发觉,不然就走不了。所以,你要乖乖跟著我,不要出声,不管发生什麽,都要紧紧跟著我,好吗?”
司马绍还是没有回应,反而将头深深地埋进了他怀里。司马绍知道时候不早了,再耽搁天亮了就更不好走了,於是狠了狠心,轻轻将他推开,握住他的手道:“冲,我们这就走了。”他试著扶司马冲起身,谁知司马冲却比他想得要乖,自己站了起来。司马绍拖著他一直走到窗边,司马冲到底神志不清,脚步都是蹒跚的,却尽力跟著他走,步子也放得极轻,真没一丝声响。司马绍又是心疼又是欣慰,忍不住拥住他,亲吻他的脸颊:“真乖。”不料司马冲也侧过脸来,柔柔的嘴唇贴上了他的脸颊。
那是一个吻啊。
他吻了他。
司马绍几乎要落泪,他强抑住澎湃的心潮,轻轻抱起弟弟,把他放在窗台上,帮他翻出窗外,跟著自己也跃出了小屋。楼道里依然很暗,司马绍唯恐弟弟会绊倒,干脆把他背在身上,摸索著一级一级下了台阶。
经过这一年,司马冲已经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并没有多少分量,然而司马绍到底在病中,他奔波了一日,此时又背上个人,体力渐渐不支,呼吸浊重起来,嗓子眼里渐渐涌上一股甜腥的味道。司马绍很清楚这意味著什麽,这几个月来,他已经昏迷过好几次了。但现在不可以,冲和他在一起,他正肩负著冲的生死,他绝不能倒下,他要带他走,他们还有长长的一生,他们要在一起,永远、永远在一起……
司马绍咬紧了牙关,硬将喉咙的甜腥咽了回去。
冷汗一滴一滴沁了出来,台阶也一级一级被留在了身後,眼看就要走出小楼了,忽然,随著“吱呀”一响,底楼的房门被推开了。
司马绍急忙往楼上退去,脚下磕绊,竟带著司马冲一起载倒在地上。
“有人!”一个军士探出头来,紧张地朝楼上张望:“喂,”他回过头,问屋里的同伴:“你也听到了吧?”
“有个鬼啊!”里头的人好不耐烦,似乎蒙住了头,声音也是闷闷的:“那是个快病死的疯子,跑不出来的啦。你别疑神疑鬼,太平点睡觉好不好?”
门口的军士想了想,到底不放心,一手掩住了房门,另一只手却抽出了腰间佩刀,一步步朝楼梯上走来。
就在离他几级远的楼梯平台上,司马绍紧紧抱著司马冲,他的胸口已痛得如同压了千斤的巨石,司马冲又迷迷糊糊走不动路,他们退无可退,司马绍能做的,只是抱住弟弟,尽可能用自己的身体把弟弟档在身後。
楼道里很暗,但并非漆黑一团。
当那军士跨上最後一级台阶时,他们分明看见了彼此。
一条黑影对著两个依偎的影子。
紧接著,刀光闪过。
血腥在空气里暗暗蔓延。刀很快,挥刀人的动作更快,於是除了尸体倒地的闷声,再没别的声响。
然而司马冲都看见了,他在昏暗中睁大了眼睛,他看到了,他看到哥哥如何拔刀,也看到那军士如何倒下,他甚至看得到浓稠的血液如何在空中飞溅。那情景,如一把斧子深深劈入了他的头颅,他想起另一把刀,那刀握在王应手中,刀光挥舞,於是郭璞的脑袋掉了下来,滚到他脚边,郭璞的眼睛还睁著,看著他,一直看著他……
“啊──”司马冲大叫起来:“啊──啊──”


61
凄厉的叫声划破了暗夜,司马绍急忙去掩他的嘴,然而已经晚了,楼下传来“蹬、蹬”的脚步声。司马绍咬了咬牙,把大叫著的弟弟拽过来,背到背上,迎著来人,挥刀冲下楼去。
血,到处是喷泉般的鲜血。
司马冲吓得闭紧了眼睛,可他还是听得到利刃戳进皮肉的“噗、噗”声,惨叫的声音,刀刃相击的声音,当然,还有那透过後背传来的心跳声,擂鼓一般的急切。一路上,不断有人叫嚣著冲上来,即使下了楼,在花园奔逃时也是一样,司马绍的衣服渐渐湿了,咸涩的是汗,再後来,便有淡淡的血腥。
不知过了多久,嘈杂的人声终於被甩在了後头。司马冲觉得自己被哥哥抱上了高处,他听到马匹发出的鼻息,晚风自耳畔飞掠而过,於是他知道他们已在马上驰骋。他睁开眼睛,看到夜色里房舍正一排排後退,街上安静极了,然而远远地有马蹄嗒嗒地逼迫过来。司马绍把他紧紧地拥在胸前,对他说:“别怕。”
司马冲不吭声,只是怔怔望著司马绍。此刻的司马绍宛如一个刚刚如地狱里爬出的修罗,他的衣袍已被鲜血染成了浓浊的绛红,脸上、手上溅满了血污,腰间的短刀不见了刀鞘,连刀刃都卷了口。司马冲伸出手,迟疑地碰了碰那刀刃,终於将刀摘了下来,捏在手里。
这一切,司马绍全没看到,此刻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在身後的追兵上。司马绍的马是原是百里挑一的神骏,故而王敦府上追出的快马,能盯到此刻的也只剩下十数匹了,司马绍自马鞍边摘下弓箭,瞄准追兵就射。他虽在病中,又经过一番苦战,人已虚弱到极点,拉弓的手都在发抖,却如有神助,准头依然不错,等到箭袋射空,追兵只剩下了一骑。
东方的天幕渐渐透出青白,两匹马不知不觉跑到了城外,司马绍的手仍紧紧攥著缰绳,身子却越伏越低,几乎要贴到马上。司马冲只听他咳了一声,紧接著一汪鲜血便喷了出来,染湿了司马冲的肩膀。
“冲,你不要怕……”他说,他尽力揽著弟弟:“我没事,我一定会带你走。”
後面的马却越逼越近了,司马冲已看得清马蹄扬起的灰尘,也看清了马上人的脸孔,那是王应!两匹马已近在咫尺,而现在的司马绍,绝不会是他的敌手。
司马冲突然尖叫起来,他不停地挣扎,司马绍用尽了力气,也抱不住他,随著“咚”的一声,司马冲跌下了马去。司马绍赶忙勒住马头,回过身想要拉他,司马冲却举起了短刀。
朝阳破云而出,殷红的光芒落在卷了刃的刀锋上,依旧是那麽迷人。司马绍永远忘不了司马冲的表情,他望著他,脸色惨白如纸,然而那双漆黑的眼睛分明笑了,那麽坦然、那麽了然的笑。司马冲没有说话,可司马绍读懂了他的眼神,他在说:再见,哥哥!
他把刀刺进了司马绍的马臀,受伤的骏马长嘶一声,如离弦的箭,载著司马绍狂奔而去。而他转过身,朝另一个方向发足飞奔。
王应怔了怔,到底还是朝司马冲追了过去。没追多远便截住了司马冲,而司马冲也举起了短刀。
司马绍最後看见的便是这一幕。他一直在踢打自己的马,他想要回头,想回到司马冲的身边,然而他已经没有气力了,他昏昏沈沈地被马载出很远,接著便失去了意识。


62
怎麽回到建康,怎麽被抬进宫里的,司马绍全不记得了。他只知道他在床上躺了很久,所有的御医都聚集在寝殿。後来王雪坤告诉他,他能活下来简直是个奇迹,他身上的伤已多到他们无法几乎已施药。可他不觉得疼,伤口也好、心脏也好,仿佛都麻痹了,他只有一个念头,一睁眼,他就对温峤说:“不论你说什麽,这一次我都要发兵!”
温峤看著他,摇了摇头:“不必了,昨夜王敦已经起事。万岁,我们终於等到了这一日。他既然来了,就已经输了。”
是的,王敦不会知道,现在的建康已不是一年前的危城,而是一个精心布下的迷局。
太宁二年秋七月壬申朔,王应代替重病的王敦,率水陆大军五万,直逼秦淮南岸,兵马刚上朱雀桥,桥墩下头烟火冲天,眼看著火舌卷上桥栏,桥板焦断,士卒逃生不及,纷纷落水。王敦的先锋精锐就这样被打了个落花流水。
以後的战局也延续了这一边倒的态势,王应沿河道左突右撞,可怎麽都冲不破秦淮一线,反而折损了不少兵马。王应羞愤之下,集中兵力,猛攻石头城。司马绍伤势未愈,却抱病上阵,亲自督战,石头城守军士气大振。两军相持数日,王应那边渐渐坚持不住,不久便传出王敦暴毙的消息。
温峤是在黄昏得到的这个消息,他匆匆赶到石头城,却见司马绍已换上了轻装,腰系长剑,俨然是戎马装扮。询问之下才知道司马绍已召集了三千勇士,打算趁夜著夜色渡过河去,一举踏平王敦大营。温峤一听便急了:“这时机虽好,但未免太好了一点,谁知道王敦是不是真的死了,又或者是诱敌之计呢?”见司马绍神色坚决,他凑近一步,低低地道:“纵然要去,您也不能亲自上阵,这实在太凶险了。”
“机不可失,再说,这里再险也险不过姑孰吧。”司马绍朝城下望去,沈沈暮色正笼著对岸王敦的大营:“也许他就在那里。”
“万岁,王应是多狠的人,世子说不定已经……”
“不。”司马绍打断了他:“我知道的,他不会死,他还在等我。”
那一晚,司马绍到底领著三千兵勇渡过了河去,熟睡中的王应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司马绍派人烧著了营帐,风助火威,秦淮河南一片通红。驻守在石头城的温峤见势,忙发倾城之兵渡江出击,两军在河边激战了一夜。
到了天明,温峤举目再看,王应的营地已烧去了大半,数十万大军也只剩下区区百人,其余的不是死了,便不知逃去了哪里。温峤欣慰之下,又替司马绍担心起来,找了几个将领来问,都说没有见到他。温峤顿时急了,却见远处有座大帐,虽烧去了小半,仍是威风赫赫,与别不同,温峤知道,这是主将营帐,不是王敦住的,便是王应的居所,他心中一动,忙提刀跑了过去。
刚刚走近大帐,里面便传来一阵“哗啦啦”的巨响,仿佛有人将桌上的东西全扫到了地上,接著便是刀剑划出的风声,伴著“噗、噗”的诡异声响。
温峤壮著胆子冲进营帐,却被眼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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