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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文化。
于是更加让我疑惑的一个问题是,安心为什么不去上大学呢,为什么不去追求一份更体面更轻松更有意义的学业和工作呢,她父母的收入完全可以帮她实现每个年轻人都会有的基本梦想,她干吗要到这个又破又旧的跆拳道馆来当这份任人驱使的临时工?
这是我在那个风雨交加的晚上,在嘉陵阁的餐桌前,在酒后,向安心提出的疑问。
她没有做出回答,她的脸同样被酒弄得微红,她的眼里,不知是因为回首往事还是因为喝了酒,有了一些眼泪,她说:我喜欢北京,我喜欢人山人海的大城市,这儿谁都不认识谁,让我觉得安全放心。
她的话和她的神情,既天真又有些深意似的,让我一时弄不清她究竟像个孩子还是更像个厌世的高人。她的言语也有点半醉半醒,眼神也有点半浊半清,以致我猜不出她是真喝高了还是在借酒说愁。
那天我们互相说了很多童年往事。我说了我的从徒工一直当到厂长的爸爸,也说到了我的善良不卷的妈妈……我真是喝高了,居然家丑外扬地跟安心说我爸这人其实特别势利,当了那么多年干部了还那么小市民。我甚至还说了我上中学时就有过好多女朋友……当然我还没有彻底烂醉,还不至于傻到说出钟宁。
安心也说了很多关于她家乡的风土人情和山水草木,还说了她的父母,说了她小时候最喜欢吃的东西,最喜欢玩儿的游戏,还背诵了几首她妈妈写的诗。那诗在我听来有些晦涩难懂有些又太像儿歌;有些是明媚晴朗的山水咏叹,有些是当年知青的万文豪情和后来悲观晦暗的心境。无论韵与不韵,无论高深莫测还是简单直白,我都非常认真地听着,尽管我知道她背诵这些诗句与其说是给我听,不如说是在发泄她自己的思乡之情。
终于,在念她母亲最后一首诗的时候,她哭了。我听不懂那诗,但我感动。
她很快控制住了,一直浮动在眼窝里的儿满眼泪刚流下来,就马上被她擦去了。没有抽泣,如此而已。
天不早了,我们在这家小饭馆里消磨了太长的时间,安心喊服务员过来结账,她真的要付钱。我把账单抢过来,说:“还是我付吧。”安心说:“今天不是我请你吗,这是谢恩的饭。”我说:“别跟我分得那么清,等以后你发财了,我天天找你吃大户去。”
但安心还是抢先把已经拿出来的钱交到服务员手上,转脸冲我说道:“我已经欠你了,不能再欠。”
她执意付了钱,我也不再争,当着服务员争来抢去的太现眼,让人一看会以为我们是刚刚认识的。而且女孩儿就是这样,她说不想欠你你就别硬上,上了反而显得别有用心。
好在那顿饭只不过花了六十多块钱。那时我还不知道这六十多块钱对安心来说,意味着什么。
我们走出嘉陵阁的大门,风已经止住,雨也停息了。我们上了汽车。我把汽车开得飞快,地上的积水击在车的底盘上,砰砰作响。那声音令人快意盎然。天很晚了,车子升到京师体校的大门口,停车时我们都看到体校的铁门已经关住。安心下了车,站在关死的大门前发愣。我也下了车,我知道她进不去了。我的脑子里此时除了酒精之外就只有这个惊喜!我说:“安心,到我那儿去住吧。我那儿有地儿。”她没有回头,说:“不用。”我站在她身后不肯走,我说:“你进不去了。”她依然没有回头,只说:“我自己想办法,你快回家吧,谢谢你把我送回来。”
我突然上前一步,用力抱住了她。两个月来,我一直在她面前装得温文尔雅,对这个我喜欢的女孩儿,我早就该来鲁的了,早就该痛痛快快地撒一回野!按刘明浩的说法,女人都有受虐的渴求,都有被强暴的欲望,好多女孩儿还喜欢男的跟她来硬的呢!我抱住安心,用嘴亲她的耳朵,大概我太突然了太粗鲁了把安心吓了一跳,她甩开我下意识地往墙边躲:“杨瑞你干什么你!”我的脑子一发热就冷静不下来了,我冲上去将安心挤在墙上,硬要亲她。安心叫着:“杨瑞你喝醉了,别闹了,你走开!”
她拼命挣脱我,向前面的街口跑去。我拉了她一把,拉住了她的衣服,衣服哗的一声撕破了。那声音让我清醒了一些,我知道我这下搞糟了,撕了她的衣服她会生气的。
我追上去,想抱住她向地道歉,可这歉意的动作适得其反,她更加害怕,步伐加快,拼命甩开我向灯光明亮的街口张直奔逃。我追上去伸手还想拉住她,我想拉住她说对不起,不料她突然停住,一个就地转身,一只脚飞旋起来,又高又快,在空中闪电般地画了半个圈,砰的一声击中我的头部。我“哎哟”叫了一嗓子,整个人斜着摔了出去,狠狠地摔在了马路牙子上。
我的酒醒了,我惊呆地看着安心。我意识到她刚才那突如其来的一击,竟然是一个做得极其漂亮甚至堪称完美的“后摆腿”!
是那种只有路拳道的高手才能做得如此大开大合干脆利落的“后摆腿”!
我歪在冰冷潮湿的地上,脑子清醒过来。我看到安心此时的脚步一前一后,步法既标准又稳健。她这姿势几乎一点不像我所熟悉的那个纯纯的少女安心。在那一瞬间我只有惊奇和叹服,完全忽略了身上不知是哪儿发出的疼痛。
安心也吓呆了,她这一脚也许也出乎她自己的意料。她看我躺在马路牙子上起不来了,以为那一脚肯定把我踢坏,一时瞪着眼不知所措。这时我才感觉到我的口鼻发热,湿乎乎的像是出了血,用手一抹,手果然红了。安心见了血也慌了,这才跑过来蹲下,掏出手绢为我擦拭,我们几乎同时说出了一句:“对不起。”
安心扶我起来,我的右脚真的崴了,疼得几乎不敢沾地。安心扶着我试着硬往前走:“你真伤着啦?”我真的走不动,她皱了眉:“那怎么办呀,你还能开车吗?”
我看着她,问:“你怎么会跆拳道?”
她没有回答,说:“上医院吧。”
我靠在她的身体上,往我的汽车那边走。她的身体很柔软,也很有力,感觉好极了。
疼痛因此而变成了快乐,只愿前面的路再长些才好,可惜我的车子偏偏就在眼前,几步就到。
我说:“我右脚成了,开不了车了,要是左脚成了可能还行。”
安心没做反应,把我抉到车前,才说:“钥匙。”
我疑惑地掏出车钥匙,不敢相信地问:“你会开车?”
安心不答话,扶我上车,然后坐进驾驶座,打着汽车、挂挡、松手刹,用一连串熟练麻利的动作让我目瞪口呆!汽车唰的一声启动,那声音,那速度,有点像警匪电影中的车技。车子开出路口,她才说:“我可没驾照,警察要是检查可是扣你的。”
我挺高兴她用这种毫无拘束的口气跟我说话。我回嘴道:“你把我弄成这样了,还要让警察扣我的本子,你还打算怎么毁我,啊?”
她说:“我不是向你道歉了吗。”又说:“是你先动手的。”
我们也不知附近哪儿有医院,就让她开车在街上找来找去,最后找到了北京医院,在北京医院的夜间门诊部处理了一下我受伤的口鼻和右脚。等我们走出医院时已是深更半夜,地上积着闪亮的雨水,雨水使夜晚的街道更加萧条,医院门前几乎看不到任何过往的汽车与行人。路灯昏暗,整个城市因此而显得有几分暧昧,仿佛每一个角落里都可能会有些秘不可宣的事情发生。
我突然想起来问安心:“刚才看病花了多少钱?”
“八十多块吧,怎么啦?”
我掏兜,说:“我给你。”
我把钱拿出来,拿了一张百元的钞票,递给她,她看着那钱,没接,说:“这是应该我出的钱。”
我说:“你一个月挣多少钱?”
她又重复一句:“这是应该我出的钱。”
我说:“是我先动的手,这是应该我出的钱。我还得赔你的衣服呢。”
我把钱硬塞在她的口袋里,她躲闪:“我不要。”我硬塞进去,说:“算是向你道歉吧。”
我一瘸一拐地向汽车走去。她跟上来,扶我上车,然后发动车子,似乎是想了一会儿,才问:“你往哪里?”
她这句话让我心里笑了一下,这个机会来得可真是不易,因其不易,才显得格外有趣。终于,时近午夜,我把安心带到了我的家里。在这样夜深入静的时候带一个心爱的女孩儿回家,这个结果确实出乎我的意料,尽管整个过程看上去有那么一点处心积虑的嫌疑。
安心扶我上了楼,扶我进了屋,一直把我扶到了床上。她问我:“喝水吗?”
我说:“不喝。”
她说:“那我走啦。”
我说:“那我喝。”
她帮我去倒水,我指点她杯子在哪儿水在哪儿。等倒完水她又说:“我该走了。”
我说:“这么晚了你上哪儿?”
她说:“我总不能在你这儿睡吧。”
我说:“在我这儿睡又怎么啦,还怕我非礼吗。”
她说:“有点。”
我说:“你看我伤成这样,就是有这贼心有这贼胆也没这贼能力啦。再说,我也没这贼胆。”
她笑了:“这么说,你是有那个贼心啦?”
我诞着脸,索性厚颜无耻地说:“我心里想什么,谁也管不着吧,我连‘意淫’的权利也没有了吗?”
“什么?”她好像没听懂。
我岔开话,说:“你睡床上,我睡外面的沙发,还不行吗。”
她想了想,说:“还是你睡床上吧,我睡沙发。别人的床我睡不惯的。”
好,我不再执拗,一瘸一拐连蹦带跳地为安心找出干净的床单、枕巾和毛巾被。这天夜里,这个我绞尽脑汁拼命追求一直劳而无功的女孩儿,终于睡在了我的小小的客厅里。这是一个很难得的机会,因为钟宁和她哥哥恰巧前一天一起到俄罗斯谈生意去了,估计要半个月才能回来。我也不必担心她半夜或者清晨突然闯过来“捉好成双”。这一夜我睡得很香,那点儿“贼心”还真的没有动过。
早上,我被轻轻的敲门声叫醒。我知道是安心,我喊:“进来,门没锁!”安心推门进来,有点焦急又有点歉意地说:“对不起我起晚了,本来想帮你做早饭的,可我今天说不定又要迟到了。”
我说:“没事,我从来不吃早饭的。你开我的车去吧,这回再迟到可没人替你顶这个雷了。”
她掩饰着高兴:“行吗?你今天不用车吗?”
我伸出两条光溜溜的胳膊,使劲儿伸着懒腰,说:“我让你弄成这样,怎么开车呀。
我这次好人做到底,你把车开走吧,别让警察抓住就行。“
安心很高兴,拿了车钥匙就走,我冲她喊了一声:“晚上下课别忘了把车送回来。”
我睡了一天。
晚上,安心回来了,送回了车子。见我还躺在床上,问我今天干什么了,吃晚饭没有。我说连中饭还没吃呢。安心说怎么了?我说我浑身疼得做不动饭。安心说那我给你做,你们家有什么?我蓬头垢面下了床,到厨房拉开冰箱指指点点,告诉她有什么有什么,然后洗了脸回客厅打开电视看。没一会儿,安心居然有模有样地端出了两菜一汤,还蒸了大米饭。虽然那两菜一汤都是利用以前我剩的一些熟食加工的,但我敢说那是我有生以来吃得最香的一顿晚饭。
我也真的饿了,边吃边大叫好吃。我说安心你将来要是嫁给谁谁可算是享了福了。
安心说我谁也不嫁。我歪着头问为什么,至于那么恨男人吗?安心说我不恨男人,是男人恨我。我是一只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