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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徐一巴掌把他拍下去:“这种事情少打听。你年纪轻,好好做事,说不定就能被选去跟着杨姑娘学教义呢。”
陈自明到了书房门前,平复了下心情,对着门口打帘子的丫鬟点点头,缓步走进书房。
一进门正对着一道万马奔腾的屏风,几盆花草摆放在墙边的架子上。绕过屏风,一位风姿楚楚的美人儿正站在桌后,弯下纤腰磨墨。
右侧墙上悬挂着巨幅地图,杨不悔正对着地图负手沉思。听到动静,她回首一笑。
陈自明大步上前,俯身行礼:“见过姑娘。”杨不悔伸手扶住陈自明:“早就说过,陈叔叔不必客气。爹爹多亏了陈叔叔才能打点好明教上下。陈叔叔叫我名字就好。”
陈自明微微一笑并不坚持,但亦不打算真的如此随意,转而谈起此次东行的结果:“属下每到一省就召集各坛主,传达光明顶命令。果然各位坛主一听说账目归公就齐齐变色。待到属下说各分坛每年需上缴财物,各位坛主更是差点当场闹起来。”
杨不悔毫不意外,走到桌前,拿起笔书写。
陈自明接着说道:“后来,属下传达姑娘改革分坛的意思,说以后分坛依省而建,各省坛以下按路建立二级分坛。”他顿了一下,有些好笑地说:“各位坛主立马没了声音,都坐着暗自琢磨。属下又说,姑娘正策划各地义军规制,各地分坛按照上缴财物和义军人数计算功劳。以后明教上下,均依照功劳大小升迁或降职。到此,各位坛主才一转风向,大力赞扬起姑娘英明了。”
杨不悔搁下笔,赞许道:“这样的难事,只有陈叔叔才能办得妥妥帖帖。这几个月辛苦陈叔叔啦。您先回去休息一会儿,晚上我和爹爹为您接风。”
那磨墨的美人儿看陈自明离开,未语先笑,一双勾魂凤眼秋波流转,轻启朱唇问道:“咱们明教建立数百年,可从没有哪个教主能把分坛的钱财攥在手心里的。姑娘怎么知道,这个法子一定成呢?”
杨不悔手抚地图,避而不答,而是问了她另一个问题:“尤怜姐姐,明教各地分坛规模大小可有定数?”
这美人儿乃是地字门门主花尤怜,她回想了一下,摇头道:“明教创立已久,多年来被官府不容,行事机密。建立分坛都是顺势而为,哪有什么定数。数百年沿袭下来,更是大小不一,没规矩可言。”
杨不悔对花尤怜眨眨眼,神色狡黠:“是呀,各地分坛盘根错节,互不相属。如果不建立起明确的上下层级,以后明教做起事来必然诸多掣肘,改革分坛势在必行。各地分坛虽规模不一,却没有哪家达到一省的地步。如今我给了他们统领一省的机会,尤怜姐姐,你若是坛主,心动不心动?”
杨不悔看着地图,手指滑到大都的位置停下,眯起眼睛。
花尤怜有些不解,放下磨石:“那他们也不必同意账目归公啊?”
杨不悔转身,走向窗户:“加入明教的人,三教九流无所不包。可是,都能分成两类。一类,自然是以驱逐鞑子为己任;另一类嘛……”
杨不悔推开窗,窗外种着几树红梅,在昆仑积雪的映衬下愈加夺目。杨不悔曼声道:“另一类,都是所图者大的亡命之徒。如果财物能换来更大的权势,他们绝不会有一丝迟疑。”
她回头,稚嫩的脸上一片天真笑容,眼底却冰冷:“男人遇上了权力,就像狗见到了骨头,总是至死方休的。”
花尤怜清楚地感受到杨不悔话中的嘲讽,心底更加凝重,恭敬地回道:“只是这样一来,底下分坛免不了一番争斗。伤了我教元气可怎么办?”
杨不悔折下一支梅花,漫不经心地说:“明教群龙无首多年,良莠不齐得很,趁此机会清洗一下也好。”
花尤怜本想劝杨不悔关上窗户,以免受凉,听到这里顿住,转而低头磨墨,心中对杨不悔真是又敬又畏。她在明教时日已久,清楚知道杨逍手底只有天地风雷四门称得上是嫡系。五散人与杨逍不和,五行旗也不遵号令。各地分坛不过是不敢脱离明教,杨逍又掌管了光明顶,才被视作为杨逍名下的势力。实际上,早就各自为政了。
见杨不悔只是给诸位坛主画了一张大饼,就轻飘飘地落实了上下级关系,花尤怜不由暗自庆幸。她不意孤傲的杨逍竟有个手段高超的女儿,不过十一二岁就有这番心机,将来……花尤怜不敢多想,忙低下头。
她所部的地字门全是女子,历来是四门最弱的。如今她奉杨逍之命随侍杨不悔身侧,日后一定能得杨不悔看重。
屋里安静下来,杨不悔正绞尽脑汁把简单的数学和物理原理翻译成古人能懂的语言。
她已经派出雷字门疏通丝绸之路,打算从跨国贸易里捞一笔。但是,五行旗散居西域,要想畅通无阻就必须和他们打好关系免得到时起了争执。杨不悔已打听清楚,五行旗对各种机关都有研究。她想来想去,觉得把这些科学原理交给他们是最好。一来,大家都属抗击元蒙的同胞;二来,五行旗懂行的人多,这些东西在他们手上才能发挥作用。
杨不悔倒不是想借此拉拢五行旗。她深知这嫌隙非一朝一夕之功,不是几句好话就能抹平的。她求的不过是双方停战、和平共处。
一直到午间,杨不悔才停笔。她揉揉酸痛的脖子,长舒一口气。
与花尤怜告别出来,杨不悔心情愉悦地去和杨逍吃饭。
杨逍早早地就等在门口,又掩饰地背手而立,遥望远山。杨不悔远远望见杨逍有些萧索的背影,鼻子竟酸酸的。
爹爹,已经五十多了啊!
自己是不是有点忽视爹爹了?杨不悔摸摸鼻子,开始自责。杨逍对她真的是百般疼爱。江湖人最重视的就是武功高低了。杨逍平生最自负的便是一身绝世武功。他一心想给杨不悔最好的,迫不及待地想传授杨不悔。
偏偏他这个女儿,对武功不甚在意。近日来忙着整顿明教,更是很久没练过功夫。杨逍其实十分失落。
想到这里,杨不悔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飞扑过去:“爹爹,爹爹!”
杨逍欢喜地接住杨不悔,把她高高抛起,不住声地喊着:“悔儿,悔儿!”额头上的皱纹都舒展开,再不见愁苦之色。
此后数日,杨不悔把手头事情都交出去,专心跟着杨逍学武。杨逍已经传授了内功心法给杨不悔,现在开始教授拳脚功夫。
杨逍舞了一套掌法给杨不悔看。但见掌影处处,虚实难辨,而杨逍身姿飘逸、收放自如。一路掌法舞毕,翩翩然落于杨不悔眼前。
杨不悔一路西来,所见的江湖中人多数武功平平。像灭绝师太和金花婆婆一类的高手比斗,又以内力相较为主。杨不悔不懂武功,自然看不出深浅高低。杨逍也是鼓足了劲想在女儿面前大显身手。杨不悔此时见了杨逍出手,简直目眩神迷,哪有不被倾倒的。
杨逍本是江湖上有名的潇洒浪子,没料到,到老却栽在小女儿手里。他看出女儿眼中崇拜,极力克制才忍住不露出得意神色。捂脸,风流倜傥的左使大人,你怎么变成傻爸爸了啊!
等杨不悔学完一路掌法,又一个春天到来了。
杨不悔担忧地看着杨逍,终于下定决心,把犹豫很久的一项行程提出来:“爹爹,我们去一趟武当吧。”
第 10 章
此次出行,杨逍带了一队随从,沿途歇在明教分坛处。杨不悔不禁想起,当初她和张无忌西行路上是何等艰难,每行一步都是死里逃生。谁能料到,不过一年多,同样的路程竟走得这样轻松。杨不悔恍如隔世。她转而想起到了武当,该如何向无忌哥哥的师叔伯们交代呢?
杨不悔心中烦闷,却又不得不强打起精神,应付分坛的各路神仙。在人前,她要把握好分寸。既不能事事抢在前头,驳了杨逍的面子;又不能默默无闻,引不起别人的重视。要威严,也要亲切。
好在她虽然不能把父祖的架势学个十成十,总还有个六七分。足够让沿路分坛的人印象深刻了。
出昆仑,入陕甘,将到湖北地界。
杨逍与杨不悔越来越沉默,连带随行的人也安静下来。一路上只听到凌龙喋喋不休的声音。
杨不悔坐在马车里无所事事,只好和他斗嘴:“小凌子,你本来就是中原人,为什么二十多年不肯踏足中原?”
凌龙本来盘腿坐在马车顶上,听了杨不悔的话懒洋洋地躺倒:“我那个混蛋师父死啦。我到哪里都会想起他的可恶行径。实在没意思。刚好小逍逍去了西域,我就跟着一起去了。”
杨不悔听他虽然一口一个混蛋师父,语气里分明充满怀念。杨不悔猜想,小凌子不愿再回中原,只怕是不想触景伤情。这次是她软磨硬泡缠着小凌子出来的。她有些抱歉,柔声道:“小凌子,谢谢你啦。实在是无忌哥哥的师伯生了大病,我看世间除了你没人能治,只有麻烦你跑一趟了。”
杨不悔掀开车帘,足尖轻点,轻飘飘地跃上车顶,伸手戳戳小凌子的脸颊。小凌子张嘴便去咬她的手指。杨不悔看他稚气的模样,好奇地问:“小玲珑,你真的五十有四了吗?我怎么看都觉得,你比我大不了多少。”
小凌子“哇哇”乱叫,一下子跳起来:“不许叫我,小,玲,珑!!!!嗷嗷嗷,那个混蛋老头子,给我取名字也乱七八糟!他说他爹爹叫老顽童,自己就叫小顽童,还非要叫我小小顽童。我打死也不愿意,他就给我取了个女娃名字。”小凌子蹲在车顶,鼓着腮帮子,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毫无威慑力地瞪着杨不悔。
杨不悔忍不住哈哈捶地大笑。
尽管杨不悔想要走得慢一点,这一日傍晚,他们还是到了武当山脚下一座小镇里。安顿好后,杨不悔却开始躺在床上失眠。她已经和爹爹说好,明日她先行上山向武当诸人交代,再安排后面的事情。
杨不悔咬住下唇翻了个身,心底不安。杨逍个性何等骄傲,上门赔罪这种事情,只怕是他平生头一次了。但是,那天她开口要去武当,杨逍毫不犹豫就答应了。随后就拿出杨不悔曾戴过的铁焰令,望着窗外高耸入云的山峰一坐一天。
坐忘峰,坐忘峰。当年杨逍选在此处隐居,是否想过有一天,真的只能对峰坐忘了。
窗外的月光照进来,杨不悔惆怅不已。她不清楚父母之间那复杂纠葛的往事。那日她隐身窗下,听着纪晓芙对灭绝说:“弟子不能拒,失身与他。”
纪晓芙叙述虽平淡,杨不悔却大致从中猜到,只怕是郎有情妾有意、一个追一个逃。纪晓芙不愿是真,不悔也是真。
在不明身世前,杨不悔就从纪晓芙的神色中感到,她被浓浓的愧疚之情困扰着。后来杨不悔才明白,她是想向未婚夫道歉的。但是有什么事情让她顾忌再三,选择永远的消失隐瞒。直到灭绝出现,那狠辣又不留情面的作风让杨不悔顿悟:她的母亲在保护她。
上武当,说清一切。这是纪晓芙的心愿,所以不管会遭遇什么责难,她都要替父母承受。杨不悔披衣起身,走到窗前,一阵饱含湖水湿气的凉风迎面吹来,夹杂着断断续续的箫声。
“咦?”杨不悔听着耳熟,穿好衣服从窗户跃出,踏着树冠奔过去。不过里许便到了。
月明星稀夜,独立暗吹箫。
杨逍一身白袍,盘坐于水边大石上。呜呜咽咽的箫声伴着一圈圈水波传来,在这旷野里回荡。月色笼罩他的背影,白日里的高大伟岸再找不到半丝痕迹,只余下天地无尽的寂寞萧索。
箫声缠绵悱恻,无限旖旎。只是在此时此刻,越是旖旎越显伤感。杨不悔被勾起满腹心思、一腔柔情,竟痴痴地站在原地垂泪不止。
一曲吹尽,杨逍呆坐半响,方沙哑地说:“悔儿,你来了。”
杨不悔轻轻擦掉眼泪,软软地答道:“爹爹。”她纵身而起,坐到杨逍身边,撒娇地挽住他的胳膊。
杨逍抚摸手中玉箫,回忆往事:“我小时候是个乞儿,六岁那年被我师父救下。师父为我洗干净脸。我抬起头,清楚地看到师父眼中的震惊。她失魂落魄地摔掉铜盆,无意中说了一句‘真像’。她问了我的名字,又低头念了一句‘你也姓杨’。
从此以后,师父就带我在身边,收我为徒。
她每日穿着青衣,戴着人皮面具。我从来没见过她的模样。她常常对着我发呆。我便猜到,师父心底一定爱慕着一个男子。一朝错付痴心,终身难得解脱。”
杨逍叹了口气,出神一会儿,又接着说:“我看着师父在思念中死去,下定决心此生决不能陷入情爱。我那时年少轻狂,以为阅遍天下女子,就再难动心。谁知,”
杨逍回头看向杨不悔,恍惚间又回到十几年前。那时,他初初遇上纪晓芙,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