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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决定撒手了,也就不用在学校里装乖乖牌了,礼拜一就回学校退学去,安捷翻了个身,抱着被子想,大人们整天嘴皮子磨破了似的跟孩子们说,好好学习好好学习,其实自己亲自来试试,除了为了某个目标的时候自制力稍微强点,也还真是好不到哪去。
惰性谁都有啊……不过年轻人更不知轻重些——唉,又想起那不知死活的兔崽子莫匆了。
他这一觉直睡到太阳透过窗帘的缝隙透进来,爬起来鼓捣干净自己,从冰箱里随手拿了袋牛奶,叼在嘴里,抱出地图来开始研究下一个目标去哪里。
当中想起了什么似的,随手拎起手机:“起来了吗?”
那边半天才模模糊糊地传出一声:“操……安饮狐你一大清早地叫魂?”
好像听见了一个女声娇滴滴的抱怨,安捷乐了:“几点了还大清早?你这又死在哪个妞儿床上了?悠着点。”
“这才哪到哪啊,”醉蛇清醒了些,于是开始吹牛,“我跟你说,你哥哥我……”
“得了得了,不跟你废话,”安捷一边翻着地图册一边慢慢悠悠地说,“这房子过一段时间我要退,当时你替我租的,先跟你打个招呼。”
“不是,这怎么话儿说的?你这才住不到俩月就待不住了?”
“还真有点,”安捷摇摇头,“别说,心踏实不下来,让我这么窝着,浑身难受。”
“那你救命恩人那几个娃……”
“我又没求着他救,老书呆子自己糊里糊涂地死了,还指望我承他什么情?”安捷冷笑一声,“撂挑子了,跟你说保姆这行当,我干不了。”
“怎么事儿啊这是?”
“没什么事,几个破孩子能有什么事?”安捷把喝干的的牛奶锡纸包扔在一边,“你说我这大老远的,天南海北都放弃了在这偏安一隅,我图什么啊我?不管了,回头房子我退了,礼拜一该退学退学去,该办机票办机票去。”
“哎我说……喂喂喂?”安捷已经把电话撂下了,醉蛇听着自己手机里的忙音,表情颇为无奈,身边的烫着大波浪卷发的女人缠过来:“什么人哪?”
“没事,一个朋友,前一段时间我去北京也是有点事办,他就托我顺手给租一房子,现在不想住了。”
女人漫不经心地往他耳朵里吹着气:“那就不住了呗。”
“他要真想退还跟我说?过不了半天他就不提这事了,我还不知道他。”醉蛇一翻身压住女人,“来吧宝贝……”
当初他要走的时候,跟谁打过招呼了?
安饮狐向来义字当头,只是被这些所谓过命的交情的兄弟们伤心良多,之后硬逼着自己冷下心肠,假装狠心,假装冷漠,假装自私……但是饮狐,你知不知道有一句话叫做,强扭的瓜不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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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刚过,安捷午饭随便凑合了两口,正琢磨着要去阿富汗看看塔利班长什么样,门铃响了。他应了一声,慢吞吞地站起来去开门。
莫匆拉着莫瑜正站在门口:“安捷,求你件事成不?”
“怎么了?”安捷把两个人让进来,颇有些诧异,搬过来这么长时间了,莫匆还是第一次过来找他帮忙。
“呃……家里下午可能会来人,”莫匆看了莫瑜一眼,小姑娘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听他们两个说话,做哥哥的却有些为难,“不大方便,小瑾又不知道疯哪去了,能不能让小瑜在你这待会儿?她很安静,应该不会给你捣乱。”
“我还当多大事呢。”安捷一口应下来,莫家三兄妹中,就是莫瑜和他不大熟悉,印象中这姑娘除了上学放学就没怎么出过门,见了面也是叫声“哥哥”就完事的。
莫匆有些感激地冲他笑了笑,也不知是为了他收留自己的妹妹,还是为了这人一句话都没问的那份体贴。回自己房间给莫瑜把书包什么的都拿过来,又嘱咐了她几句“不能给安捷哥捣乱”之类的话,便急匆匆地走了。
莫瑜乖巧地跟他打了个招呼就钻进书房写作业了,安捷给自己泡了杯咖啡,缩在沙发上抱着笔记本查路线,两个人都没什么动静,相安无事到了极致。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莫瑜拿来的作业写得差不多了,从书房里探出个头来:“安捷哥哥。”
“唔?”
“我能看看你书房里的书吗?”小姑娘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看完就放回原来的位置。”
“好,你随便看。”莫家这几个,还真就是小瑜最让人省心。
“谢谢哥哥。”
莫瑜刚把脑袋缩回书房,安捷就听见门口一阵脚步声,和对门开门的声音。他坐的沙发离大门很近,加上这房子老了些,隔音效果不大好,他清楚地听见莫匆在一大把钥匙里翻找,然后开门的声音。
中间夹杂着一个女人的问话:“哟,都多少年了,怎么还住这呢?”
她语气平淡音量适中,音质甚至是好听的,可不知为什么,就是会让人有那么一点不悦的感觉。莫匆低低地回了句什么,而后两个人进了门。
莫匆绝不会把他那些道上的乱七八糟人带到家里,那么这女人又是谁?安捷不自觉地走神了,半晌,他才叹了口气,心里暗骂自己,操这闲心干什。一抬头看见墙上挂的钟,小瑜这丫头来了快两个小时了,除了出来问他借了书看,一次性纸杯给她放旁边了,她却连口水都没喝。
安捷站起来从冰箱里拿出一瓶果汁,想了想,又取了个盘子,把苹果去皮削成小块,上面插了几根牙签,一起端到书房里。
莫瑜正端端正正地坐在他的椅子上,小心地翻看一本书,女孩看书十分小心爱护,让书自然地摊着,一根手指轻轻点着翘起来的书页,不去用力压它,估计她看完的书绝不会在封面留下痕迹。
安捷把吃的喝的放在她旁边,小瑜特别客气地抬起头又是一声“谢谢哥哥”,安捷笑着想拍拍她的头,手才伸出来,想起自己现在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做这种动作终归不大合适,于是改成去翻了一下她看的书,这一看,他忍不住挑挑眉:“唔,《庄子》?这个版本没注释,你看得懂?”
小瑜点点头,又摇摇头:“我古文学得一般,有好多地方看不大明白,不过喜欢这个,慢慢看,不明白就猜,猜不出来就先跳过去呗。”
她大大的杏核眼往书架上扫了一圈,难得地有点兴奋表情:“安捷哥哥,你这边好多中国古代文学啊。”
安捷有些失神,不……这些书不是他的,他没这个兴致,也没这个耐心去翻看这些佶屈聱牙的东西,是木莲应留给他的。他想起那个笑起来有两个酒窝的女孩子,当她看着你的时候,不用太用心也能感觉到她眼睛里的感情,直白而纯粹。而如今,那些刻骨的,曾经汹涌到一发不可收拾的思念慢慢地干涸在心里,留下巨大的裂痕,用什么都填补不满,只能由着它一点一点地裂下去,把这样的干涸传播到整个灵魂。
“安捷哥哥?”
“你慢慢看吧,不用着急,看不完带回家去,以后想看随时来找我就行。”安捷仔细地回忆着那人脸上认真的表情,对莫瑜笑了笑,将记忆中的一段话一字不差地对她重复出来,“国学这东西传承了几千年,世世代代的精华和糟粕都沉淀在里面,所以无论是精华还是糟粕,都有它的深邃含义和背景,多读一些,多懂一些,能静心而知事,也许你将来会少走弯路。”
不知道为什么,莫瑜觉得这段话不应该是眼前这个小哥哥说出来的,有种非常古怪……说不出的感觉,出于礼貌,她还是点了点头。
“对了,你晚上想吃什么东西?到哥哥这里不要客气。”
莫瑜愣了一下:“哦,不用,谢谢安捷哥哥了,我晚上回家吃。”
她的话笃定自然得很,安捷眉间一蹙,立刻明白了,这女孩知道家里来的是谁,还知道这人什么时候走。那莫匆为什么要避开她?
莫瑜微微低下头,原本别在耳朵后边的头发掉下来,贴着她的面颊,显得那张脸更小了些:“不好意思哥哥,给你添麻烦了——来的那个人……他们让我叫她妈,我实在懒得看见她……”
莫燕南的前妻?安捷愣了一下:“小瑜……”
莫瑜一本正经地说:“大概是听说莫燕南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吧,意思意思回来看看,其实她心里怕着呢,唯恐我们缠上她——安捷哥哥,我翻过高二学姐的生物书,说母兽在激素的作用下才有爱护幼仔的行为,那李碧云这样的是不是就是内分泌失调的特例啊?”
她说完这话,嘴角似乎划过一丝浅浅的笑意,浅得稍纵即逝,可也冷漠得吓人。
这样年华的少女,本不该有这样的表情。
人事音书……怎么到了莫家,就能变成这么不美好的东西?
第十八章 昨天今天
没有等到晚饭,下午四点钟左右的时候,安捷就听见了对门的动静,莫匆和传说中莫教授的前妻李碧云含含糊糊地说了几句话,然后一阵脚步声,看来是莫夫人下楼去了。
这脚步声不徐不疾,有种特别的优雅,安捷记得照片上的女人,说不上多美,却有气质得很……可是她犯了错误,嫁给了一个长不大的男人,然后留下了那么多的历史遗留问题,往大了说,看莫匆目前的发展趋势,这失败的母亲间接危害了社会。
良久没有动静,莫匆似乎是一个人靠在门上沉默不语,久到安捷以为他已经不在楼道里了,自家门铃才被人按响。
安捷立刻起来拉开门,他动作太快,莫匆脸上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表情一丝不落地撞到他眼睛里,这年轻人脸色说不上有多难看,平静……危险地平静着,那眼神里却是说不出的恨意,还有不易察觉的落寞。
安捷注意到对面的门口散落了一地的烟蒂,于是在心里暗暗地叹了口气,再怎么说,这也是个孩子。
莫匆没有多废话,接了莫瑜就走。
安捷等他们进了家才合上自己的门,靠在门扉上想了想,推开卧室的门,行李箱摊在地上,常用的衣物已经装得差不多了,房间里显得乱糟糟的。安捷犹豫了一下,把装好的箱子重新打开,衣服挂回柜子里,物品塞回橱子中,然后把空箱子推到床底下。
反正庄子他老人家说了,举莛与楹,厉与西施,恢恑憰怪,道通为一。意思说,这草茎和梁柱,丑人和西施,还有那些个所谓宽大、诡变、狡诈、妖异的东西,在人家老庄的眼里,都是相通为一的。
一介俗人,不敢自比圣人,但是见贤思齐,偶尔也需要向伟大祖国的先辈学习学习,用齐物的观点看问题,那阿富汗和北京,不都是地方么?塔利班的大胡子和居委会的红袖箍,不都是人么?
可见也没什么区别,那就先在这蹲着吧。
夜幕降临在这个城市的上空,日复一日,从未失约,莫匆安顿好了莫瑜,又给莫瑾打了个电话,确定她晚上回家,便一个人出了门——离开逼仄的楼道、和妹妹那双好像什么都知道,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的眼睛。
小瑜和小瑾不一样,小瑾是个不折不扣的傻妞,小瑜却把什么都放在眼里心里,不说,但是有计较,两个丫头也不知道谁更让人操心一些。
李碧云的来意很简单,作为莫燕南的前妻,在还有两个未成年女儿的情况下,自然有人通知她莫燕南失踪的情况。她以道义和施舍的姿态,过来看看他们这些拖油瓶们需要什么。
从温哥华过来,她下午才下飞机,却连晚饭的点钟都没到就走了,莫匆就纳闷儿了,那家里的沙发上也没有图钉没有针毡啊,她怎么就恨不能屁股没沾上去就走呢?
他七岁,小瑾小瑜四岁不到的时候,李碧云的忍耐终于到了极限,要跟莫燕南彻底划清界线,他那时候的记忆出奇的清晰,记得那段日子,这一双夫妻的关系越来越冷漠,李碧云从大吵大闹,进化到冷嘲热讽,再进化到对这一家人视而不见,乃至之后一封休夫的离婚协议拍下来,期间漫长的过程中,莫燕南好像都是一副表情一个动作,他木然又无措地承受着她的怒火,唯唯诺诺地缩在沙发的一角里,目睹她一场又一场表演似的发泄。
嘴里永远一句话:“我对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