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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口袋的时候,她看到他脸上一副穷极无聊的神气。
伊内兹决定不再伤这个脑筋,照原计划去睡觉。她困得都没有心思去牵挂两个孩子,不知道他们的近况如何,她有一个多星期没有收到她在克利夫兰的姐姐来信了,孩子正住在她姐姐那里。她把起居室内唯一的一盏灯关了,走进那间狭窄、破破烂烂的卧房。
她一下找不到她的睡衣。那个歪歪斜斜的衣柜里的一些东西象是有人翻过。最后她在一个抽屉里找到了那件睡衣,和D。O。的三件衬衫放在一起。这是他仅有的三件,这样看起来,不管他是去什么地方,他并没有带替换衣服。
在一件衬衫下面,有一张折起来的黄颜色的纸片映入她的眼帘。她取了出来把纸打开。
这黄颜色的纸片是一张印好的表格,是用打字机填写的。伊内兹手里的是一份复写纸印的副本。她看了以后,坐在床上,无法相信。为了肯定她没有弄错,她把这份表格重又看了一遍。
那是一份分期付款的合约,当事人是环美航空公司和D。O。布雷罗。她注意到这个名字的拼法有错。合约上说明“布雷罗”收到了一张去罗马的经济舱来回票,他已先付现金四十七元,余款四百二十七元准在二十四个月内分期加息偿还。
这个表格有点莫名其妙。
伊内兹茫然地对着这份黄纸表格出神。在她头脑里,许多问题一个一个接踵而至。
D。O。究竟要这张飞机票干什么用?为什么是去罗马的票?钱是哪里来的?他不大可能分期拨还,虽然这一点,至少还是可以理解的。D。O。格雷罗在其他方面已经积欠了许多他无力清偿的债务。而他从来不为欠下的债发愁,发愁的是伊内兹。不过,除了这一笔债之外,他那事先交付的四十七元是打哪里来的?表格上写明钱已收到,已经付讫。可是两个晚上以前,D。O。还说他除了两人凑在一起的那一点点钱之外,别无分文。而且伊内兹知道不管他会在别的方面干些什么,他是从来不对她说谎的。
那末这四十七元总有个来路的。哪里来的呢?
突然间她想到了那个戒指,一只黄金戒指,上面用白金镶着一颗单粒的钻石。直到一两个星期之前,伊内兹还是经常戴着的。最近她的手发肿,她就把它取了下来,放在卧室内一张抽屉里的一个小盒子里面。今天晚上,她又一次把抽屉找了一遍。那个盒子还在,里面却空空如也。显然,D。O。为了弄这四十七块钱,把这个戒指典了。
她的第一个反应是懊恼。对伊内兹来说,这个戒指有它的意义。这是她和她的过去以及星散的娘家、她那尊崇的去世的母亲之间最后一个薄弱的联系。另外还有一个比较实际的意义:虽然这个戒指不是异常贵重,但一直是件最后可以依靠的东西。有了这只戒指,心里就觉得不管情况有多糟,它总还能用来多过几天日子。现在戒指没有了,连这一点点小小的保证也没有了。
可是就算弄清楚了买这张飞机票所付的现款是从哪里来的,仍然不能替另一个问题找到答案。为什么?为什么要坐飞机?为什么要去罗马?
伊内兹依旧坐在床上,开始仔细地寻思。她一时间忘了自己的困倦。
伊内兹不是个非常聪颖的女子。如果聪颖的话,她就不会熬了近二十年和D。O。格雷罗保持婚姻关系。即使在眼前,如果她有较强的智力的话,她就不会去当一个咖啡铺的服务员,拿那么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工资。不过偶尔通过慢慢的、仔细的分析,加上自己的本能,伊内兹也能够作出正确的结论。
特别是有关她丈夫这方面的问题。
现在,她的本能超过她的理智在向她发出警告:D。O。格雷罗要出事,比他们已经碰上的麻烦事要严重得多。有两件事使她这样相信。一是他最近有点失常,二是他打算出远门。按照格雷罗目前的境遇,除非有某一个十分重要、迫不得已的事要办,他是不会去罗马的。她走到起居室,把那张字条拿回卧房重又读了一遍。这些年来,他留过不少字条。伊内兹感到这一张字条写的不是他的心里话。
她的分析能力到此为止,无法再分析下去了。不过她有个感觉,有个念头,这个念头一分钟一分钟在加强。那就是:她必须、她应当采取某种行动。
伊内兹并没有想到完全撒手不管,不管他现在在搞些什么新的傻名堂,她不能听任D。O。去吃这个新的傻名堂的苦头。她基本上是个单纯的女人,性格不那么复杂。十八年前她许身格雷罗,愿意“甘苦与共”。后来,事实证明婚后大部分是“苦”,但是,在伊内兹看来,这并不能改变她作为妻子的责任。
她继续进行小心慎重的分析和思考。她认为第一件要办的事是弄明白D。O。是否已经坐飞机走了。如果还没有走,也许还来得及拦住他。伊内兹不知道D。O。走了有多久了,也不知道留给她的字条是几个小时以前写的。她又看了看那份分期付款的黄表格。上面没有说明是哪一天的班机、什么时候起飞——不过她可以打电话问环美航空公司。她赶紧把几分钟以前脱下的衣服重又穿上。
她出门穿的那双鞋又在压痛她的双脚。她那件大衣仍然是湿漉漉的、穿着很不舒服。她从公寓楼里面狭窄的楼梯往下走,向街口走。在楼下简陋的过道里面,雪从大门下面的空隙往里吹,洒满了那光秃秃没铺地毯的地板。
伊内兹看到外面的积雪比她回来的时候又高了一点。等她走出楼房的掩体,阴冷的风向她身上扑来,把更多的雪打在她的脸上。
格雷罗家住的公寓房子里面没有电话。伊内兹本来可以在楼底层卖饭的铺子里打公用电话,但是她想躲开饭铺的老板,他还是这一幢楼的房东。他已提出过警告,说如果格雷罗夫妇不全部付清积欠的房租,明天就赶他们搬家。这是伊内兹今天晚上置之度外的另一件事,要是D。O。到明天早晨还不回来,她就只得独自对付这件事。
一家杂货铺里有公用电话,离开她家一个半街区。伊内兹踩着未经清扫的人行道上的厚厚的积雪往那里走。
时间是十点差一刻。
杂货铺里的公用电话给两个十几岁的姑娘占着,伊内兹等了差不多有十分钟,电话才空下来。当她拨了环美的电话号码,电话里的录音告诉她定票处所有的电话都占线,请她等着。她等着,电话里的录音重复了好几遍,随后是一个女人清脆的声音说她是杨格小姐,有什么事?请吩咐。
“劳驾,”伊内兹说,“我要打听一下去罗马的班次。”
就好象有人按了一下电钮似的,杨格小姐回答说,环美航空公司每星期二、五有从林肯国际直飞罗马中途不着陆的班机。从纽约走,每天可以接上去罗马的飞机,您这位来电话的是否现在想要订票?
“不,”伊内兹说。“不,我不去罗马。是关于我丈夫的事。你方才说每星期五有一次……一次班机……今天晚上?”
“是这样,夫人——那是我们公司的第2次班机,‘金色巨艇’。当地时间十点开,不过今晚因天气关系,这次班机要延迟一小时起飞。”
伊内兹可以看到杂货铺里的钟,现在将近十点零五分。
她很快地说:“你是说飞机还没有走?”
“没有,夫人,还没有。”
“劳驾……”伊内兹说话经常要想一想要用的字眼。“劳驾,我想查一查我丈夫是否在这班飞机上面,这对我事关重要。他的名字是D。O。格雷罗,还有……”
“请原谅,上级不准我们提供这种情况。”杨格小姐是既有礼貌而又坚决。
“我看你大概没有弄明白,小姐。我问的是我的丈夫。我是他的妻子。”
“我明白,格雷罗太太,我很抱歉,不过这是公司的规定。”
杨格小姐和其他象她这样的工作人员一样,对这条规定非常熟悉,并且知道不让讲的原因。有许多生意人坐飞机出门,带着女秘书或情妇,在名单上把她们填为妻子,这样可以享用家庭计划减价优待。过去,曾有一些犯有疑心病的、明媒正娶的妻子查询这样的事,给航空公司的顾客——男人们,招来麻烦。后来,就是这些男人不满地抱怨公司方面违反信用,以致各公司目今定下了这个方针,不让公开乘客的姓名。
伊内兹开始问:“有没有别的办法……”
“确实没有。”
“唉,天哪。”
“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杨格小姐问,“你以为你丈夫可能要乘第2次班机走,而你又不能肯定?”
“对,是这样。”
“那么你唯一的办法,格雷罗太太,是到空港去。这次班机可能还没有上人。要是你丈夫在,你可以看到他。即使班机上了人,有人可能在进出口那里帮你找。不过你得快。”
“好吧,”伊内兹说。“如果这是唯一的办法,我看就这样试试看。”
她不知道如何在不到一个小时之内赶到空港——离家有二十英里,又是这样的风雪天。
“稍等一等。”杨格小姐的口气有点迟疑不决,声音比前近乎人情,好象伊内兹的一些愁苦已经穿透了电话似的。“格雷罗太太,我确实是不应该这样做的,不过我可以教给你一个小小的办法。”
“请说吧。”
“你在空港,找到了进出口,不要说你以为你丈夫是在飞机上面。你说你知道他在上面,要找他说话。如果他不在上面,你就可以知道。如果他在上面,这就更加好办,你可以设法让门口的工作人员告诉你想要知道的事。”
“谢谢你,”伊内兹说,“太谢谢你了。”
“完全不用客气,夫人。”杨格小姐的口气又一次变得象是一台机器。
“晚安,感谢你打电话给环美航空公司。”伊内兹挂上电话以后,想起她进门的时候看到一辆出租汽车停在外面。现在她看到了车子的司机。此人头戴黄颜色的高顶帽,站在这家杂货铺里的冷饮柜旁和另一个人在聊天。坐出租汽车要花钱,不过如果她想在今晚十一点以前赶到空港,这大概是唯一的办法。
伊内兹走到冷饮柜那边,碰了碰那个司机的手臂。“劳驾。”
那司机转过身来。“哦,有什么事?”他满面私欲,面皮松松的,长满胡髭没有刮。
“我想问一下坐出租汽车去空港要多少钱。”
司机眯着眼睛对她上下打量了一番。“从这里走,表上大概要九、十块钱。”
伊内兹转身走开。这太多了,要花掉她剩下的这一点钱的一半以上。而且她根本还不能肯定D。O。是否在那次班机上面。
“嗨,你!别走!”司机把一瓶可口可乐一饮而尽,向伊内兹赶来。他在门口赶上了她。“你身上有多少?”
“问题不在这里。”伊内兹摇摇头。“主要是……我出不起那么多。”
司机哼了一声。“你们有些人以为坐汽车花不了多少钱。路那么远。”
“我知道。”
“那干吗想坐?你不会坐公共汽车去?”
“有急事。我必须……我应该……十一点以前赶到那里。”
“我说,”司机说,“也许今天晚上是大贱卖。我收你七块得了,公平交易。”
“哦……”伊内兹还在犹豫。七块钱占去她计划给房东的绝大部分,她打算用这点钱来消消他的怒气,因为她积欠了房租。咖啡铺要到下星期底才会给她工资。
司机不耐烦地说:“这是出给你的最好的价钱。你坐不坐?”
“好吧,”伊内兹说,“好吧,我坐。”
“这不得了,咱们走。”
没有人扶她,伊内兹自己钻进了那辆汽车,司机一面傻笑,一面用一把象扫帚那样的刷子清除挡风玻璃和车窗上的雪。伊内兹在杂货铺里找他的时候,他早就下班了,由于他住在空港附近,他得放空车回家。现在他要到手一笔车费。而且他还说了个谎,骗她表上到空港的车费要九至十块。实际上连七块也不到。他这样说谎可以让乘客以为占了便宜。而现在他可以不用把计程计费表上的牌子往下推就开他的车,把这七块钱放进自己的腰包里去。
竖上计费表上的牌子拉客人是违法的,不过那个司机心里在想,反正象这样一个晚上,天气那么坏,不会有警察捉住他的。
那出租汽车司机想得很乐胃,这一下他可把这个蠢老太婆乘客和他那个王八蛋雇主都冤了。
等他们启程以后,伊内兹担心地问:“你肯定能在十一点以前赶到吗?”
司机回过头发狠说:“我说了,我不是说了吗?让我开我的车。”
说是这样说,他心里承认,他也不能肯定能否准时赶到。路不好走,其余的车走得慢。他们也许可以赶上,不过时间很紧。
三十五分钟后,这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