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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啦!你那么热心。”曾经受过她帮忙的梅太太也开始在一旁助阵。
梅太太一共生了十二个小孩,每一个几乎只相差一岁,依达的妈妈第一次送货到她家时,看着二十多坪的房子,竟塞了这么多孩子,吓了一大跳。
“你怎么会生这么多孩子?”依达的妈妈环顾四周,发现他们的生活环境相当恶劣。
“还不是我先生喜欢捻花惹草,所以,我就生一堆孩子,累死他。”梅太太愤愤地说。
“我看,先被拖垮的人不会是你先生,而是你。”
依达的妈妈替梅太太将桌上吃剩的一大锅鲁肉放进冰箱,转头问她:“这么多孩子,煮起来一定很不容易。”
“还好啦!就像刚才你看到的,煮一两样大锅菜,全家一起吃,汤就不用煮了,要是口渴,就自己去喝开水。”梅太太很自然地回答。
“养孩子是容易,可是教起来却很难,这样下去对小孩子不好。”依达的妈劝起梅太太。
“我也想过这个问题,所以正在考虑,要不要将几个年纪较小的送给人家养。”梅太太低头,轻轻地抚摸肚皮。“还有这一个。”
“什么!”依达的妈妈惊讶地看着她:“你又有了?”
“嗯。”梅太太点头。
“算了,我看可不可以替你找找好人家。”看到梅家的情况,依达的妈妈忍不住插手帮忙。
“那些孩子现在的环境都不错,又有人疼。”梅太太提起这件事,心里就感动得不得了。
就是这样的个性,使得依达的妈妈在街上相当受欢迎。
之后的几年,我和依达各自读了不同的学校,有了不同的工作。我留在台北,而依达则到中部教书,彼此之间,见面的次数少,到她们家的机会更少,只是偶尔走在街上,还会遇到依达的妈妈。
那天早上,我正在卖菜胡须的摊子前,专注地挑选几块黑亮仙草,准备回家做些冰品。
“早啊!”胡须对着我后头精力十足地大喊,“今天想买什么?”
我不经意地转过头去,发现后头站的竟是依达的妈妈。
“伯母……好久不见了。”我高兴地和她打招呼。
“嗯……”不知道为什么,依达的妈妈露出迷惘的眼神,似乎有点心不在焉。
“高丽菜不错喔!从梨山下来的。”胡须打断了我和她的谈话。
“今天要煮什么才好呢?”依达的妈妈根本无视我的存在,回应胡须。
我觉得有些沮丧,不过才几个月没碰面,怎么就忘了呢?
站在她的身边,我再次看看依达的妈妈,虽然雍容的气质仍在,却仿佛失落了些什么。
我一时还看不出来。
依达的妈妈站了一会儿,每种菜都看了一遍,却始终下不了决定,于是带着抱歉的笑脸看着胡须:“我再想想好了,待会儿再来。”
她转头离开,走向前头卖女装的摊子。
“还要想!来来回回的,她已经考虑了两个小时了。”胡须喃喃自语。
“她刚刚来过吗?”我忍不住问胡须。
“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她在这个市场里头,已经绕了好几个小时,却又什么也没买。”胡须摸摸他秃秃的头顶。
我想起她方才挂在手臂上、空无一物的购物袋,心里有股不安。
短短的街道,不到半小时就可以逛完的摊子,依达的妈妈在胡须说完之后,又折回来,她的脸上逐渐堆积起无助的表情。
她缓缓地走到猪肉菊摊前,我也跟了上去,依达的妈妈仍没认出我,只看到她不好意思地问猪肉菊:“我想问一下,你们,你们知道我家在哪里吗?”
依达的妈妈话一出口,眼泪就流了下来。
“依达的妈妈,你是不是在跟我开玩笑!你们在这条街上已经住了二三十年,怎么会跑来问我,你家在哪里?”猪肉菊大声说着。
旁边买菜的太太们,听到猪肉菊的声音,无不停下来瞧瞧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忘了怎么回家……”依达的妈妈终于委屈地哭了起来。
“依达的妈妈,你是怎么了?”猪肉菊收敛起玩笑的神情,从摊子后面跑出来。
此时,卖菜的胡须也闻声而至:“我一早就觉得她不太对劲,都快中午了,她还在市场走过来,走过去。”
“伯母,我送你回去好吗?”我拍拍她抽泣的肩头,小声地问着。
“我看,我还是打个电话给依达的爸爸。”胡须拿起腰上的行动电话。
大家都围着依达的妈妈,没有人知道,一向独立乐观的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没多久,依达的爸爸穿着一件短裤,从楼上匆匆下来。
“你怎么自己跑出来了?”依达的爸爸搂住她,温柔地问:“有没有吓到?”
依达妈妈靠在他怀里,缓缓抬起哭泣的脸:“我忘了怎么回家……”
“没关系,没关系,我来了,我来带你回家。”依达爸爸接过她手上的菜篮,牵起依达妈妈的手。
“可是……我还没买菜。”依达的妈妈似乎正常了一些。
“那……”依达爸爸口气和缓地:“我陪你买,买完再回家。”
依达的妈妈像个小孩子,高兴地点着头。
街上的人都知道,依达的爸爸向来就是隐藏在自己太太身后的男人,平常家里的事都交由依达妈妈做主,什么事也不过问。
“奇怪,他们夫妻怎么颠倒过来了?”闻风而至的丽子,看到这一幕几乎不敢相信。
“依达的爸爸变了!”胡须的秃头都快被他自己抓红了。
“是呀!开始有一家之主的样子。”一旁有人接话。
“你太太到底怎么了?”猪肉菊问依达的爸爸。
他有些为难,似乎不知该从何说起,吞吞吐吐地:“医生是说,她得了老年痴呆症。”
“什么!才五十几岁的人,怎么可能生这种老人病?”猪肉菊那张大嗓门,引来更多围观的人。
“这样很危险耶,哪一天不见了就真的很麻烦。”
“是不是像电视新闻里面,一群怪怪的老人说:‘我想要回家。’那种失忆症喔?
“哎呀!不知道就不要装博士,失忆症和老人痴呆不一样……”
“还不都是忘记所有的事,有什么不同?”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为了依达的妈妈争得面红耳赤。
“依达知道吗?”我问依达的爸爸。
“我还没告诉她,我们不希望她在外面一边工作,一边还要担心家里。”他浅浅地笑着,带着些许苍老及无力。
此刻的我忽然发现,身边这些从小到大,看着他们来来往往的邻居,其实都已不再年轻。
我转头看着每一个我所认识的人。
年轻时总披着长发的丽子,早在五年前就烫起一头毛线般的卷发;结婚七年的杂货店老板,从俊俏的美少年,变成小腹微凸的中年男人;阿九,几年前还乌亮乌亮的头发,如今已逐渐花白;原本纤瘦玲珑的猪肉菊,而今身上也堆了一层欲坠的余肉。
我感觉到某种东西正在流逝。
“还是得告诉依达的。”收回环顾的眼神,我对依达的爸爸说:“这种事一看就知道不对劲。”
“快要放暑假了,等到依达回来,我再好好跟她说。”依达的爸爸也知道这一天终要面对。
当我再次看到依达的妈妈,已经是一个星期后的事,那时她已不再孤单单地,一个人走在街上;陪着她的,是依达。
“还好吗?”我走上前。
虽然很久没和依达联络,却仍然相当熟悉,她一看到我,马上兴奋地冲了过来:“好久不见了,真的,好久了。”
她拉着我的手,不禁感叹起来。
“你妈妈的事,应该全都知道了吧?”我问依达。
她点点头,拉拉妈妈的手:“她的情况,时好时坏。现在想想,觉得自己真不该……”
我听不懂她的意思。
“前几天我陪她去庙里拜拜,那个地方平常都是妈妈带我去的,所以总是懒得记公车站牌和路线,结果那一天,我们坐过站了……”
依达的妈妈下车后,带着依达往回走,一路上不停地跟她道歉:“好像超过了一点点,不是很远,我们走走看好不好?”
就这样,依达跟着妈妈一站站回溯,花了半小时,才找到目的地。
“妈,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常常忘了下车,然后又回头找站牌?”依达知道妈妈每个礼拜都会去庙里。
依达的妈妈像做错事的小孩,无辜地点头承认。
看着妈妈满身大汗,依达心里相当难过,一向精明而优雅的母亲,如今经过一番折腾,头发已有些凌乱,眼神则透露着担心与忧伤。
忽然之间,依达觉得很对不起自己的母亲:“你知道吗?我上一次回家时,她就已经不对劲了,我却没有注意。”
要不是和妈妈一起坐上公车,依达永远都不知道,母亲在生活上所遭受的不便和困难。
看着她们母女,我又想起了当年和依达的对话。
“依达,我觉得你妈妈真的很厉害耶!既会打扮,又会赚钱!”曾经,在前往学校的公车上,我们喋喋不休地聊着。
“你一定不相信我们家其实没有什么钱。”依达告诉我。
“怎么可能?”想起依达妈妈身上的衣服与气质,谁也不会相信。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依达说,“前天,我想跟妈妈拿毕业旅行的费用,她翻开皮包,跟我说‘好!’之后,就独自一个人走下楼梯。”依达从来就不清楚家里的经济状况。
“她出去做什么?”我问依达。
“妈妈回来的时候,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扛着好几袋未处理的槟榔回家。”
曾经听依达说过,剪槟榔是所有手工里头最好赚的,一袋就有一千颗槟榔,剪完一袋马上可以赚进一百二十元。依达的妈妈剪槟榔的功夫相当纯熟,一小时一袋,一天最多时可以工作十小时。
“我后来偷偷翻开她的皮包,发现里面只剩下一百元。”依达说起这段故事时,眼睛开始泛红。
“这次的毕业旅行,每个人需要交六千块。”我试着将每一袋槟榔换算成旅行费用:“你妈妈得剪一个星期才行。”
之后,每当我看到依达的妈妈,总会记起她在我们毕业旅行之前的身影,一个人坐在小凳子上,用整整一个星期的时间,默默地剪着槟榔。
整条街上的人都已经知道依达家里的事。
“可怜唷!依达的妈妈是那么好的一个人。”
“是呀!我孩子生病没钱看医生,她还塞钱给我。”梅太太总是想起以前。
虽然,依达的妈妈仍常常会在家人不注意时,自己走了出去,忘了如何回家。但是无论她走在街上的任何一个角落,只要她问一声,邻居们自然会将她安全地送回家。
有时候甚至还会有人征询她的意见:“依达的妈妈,现在想不想回去?”如果她摇摇头,邻居就会让她在街上多散步些时间。
只要在街上,依达的妈妈就是安全的。
暑假即将结束,依达就要回到中部上课,她在临走的那个早上,到市场上跟大伙一个个致谢:“再一个学期,我就会调回台北。这一段时间,还要请各位多多照顾我妈妈。”
傍晚,依达的妈妈又自己一个人出来散步了,站在一旁的我忽然发现,依达妈妈的脖子上,多了一条银项链,上头写着:
我是依达的妈妈。
住在台北市××街22号3楼。
家里电话(02)3736666。
如果我迷路了,请和依达联络。
本文摘自《读者》2007年第01期P20
婚姻之道
作者:贾庆文
几年前,我在一本书上读到,即使在你40岁的时候,仍然会对从某个房间走过的某个人一见钟情。
几年后,我参加了一个年轻人的生日聚会。就我而言,这里是空荡房间的同义词。但是当我看着房间地板时,一个温柔的男中音从我的头顶传过来。我抬起头,在金黄色的卷发下面我看到了一双淡蓝色的眼睛和一张和蔼坦率的脸,我的心开始飞快跳动起来。我来自莫斯科,他来自威斯康星州的麦迪逊,我们持有同样的政治观点,我们都认为下雪是令人感到欣喜的时刻。我们敬畏莎士比亚和托尔斯泰,我们经常谈论图书,都认为巴赫和莫扎特是天才。简而言之,我们相互有了好感。
婚后发生的第一次冲突是因为食物。我的新婚丈夫喜欢中国菜,不愿意吃俄罗斯风味的饭菜。后来,我发现他喜欢背着包徒步旅行,而我愿意享受美国新家中的舒适。他想去观察野鸟的生活习性,但我是在栖息着麻雀和鸽子的城市中长大的,因此根本不明白野鸟有什么好看的。他总是愿意表达自己的幸福并毫无恐惧地盘算着未来。我生长在古老的俄罗斯传统中,每当他谈到乐观的事情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