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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罪了,大祸就要临头了。但是我在哪里得罪了朱灵?我为什么平白无故地遭打?
朱灵捂着脸返身跑开,她的头发从头顶散落下来。王家宽进屋找他爹王老炳,他说
她为什么打我?王家宽话音未落,又被王老炳扇了一记耳光。王老炳说谁叫你是聋子?
谁叫你不会回答?好端端一个媳妇,你却没有福份享受。
王家宽开始哭,哭过一阵之后,他找出一把尖刀,跑出家门。他想杀人,但他跑过
的地方没有任何人阻拦他。他就这样朝着村外跑去,鸡狗从他脚边逃命,树枝被他砍断。
他想干脆自己把自己干掉算了,兔得硌痛别人的手。想想家里还有个瞎子爹,他的脚步
放慢下来。
凡是夜晚,王家宽闭门不出。他按王老炳的旨意,在灯下破蔑准备为他爹编一床席
子。王老炳认为男人编蔑货就像女人织毛线或者纳鞋底,只要他们手上有活,他们就不
会出去惹事生非。
破了三晚的蔑条,又编了三天,王家宽手下的席子开始有了席子的模样。王老炳在
席子上摸了一把,很失望地摇头。王家宽看见爹不停地摇手,爹好像是不要我编席子,
而是要我编一个背篓,并且要我马上把席子拆掉。王家宽说我马上拆。爹的手立即安静
下来,王家宽想我猜对爹的意思了。
就在王家宽专心拆席子的这个晚上,王老炳听到楼上有人走动。王老炳想是不是家
宽在楼上翻东西。王老炳叫了一声家宽,是你在楼上吗?王老炳没有听到回音。楼上的
翻动声愈来愈响,王老炳想这不像是家宽弄出来的声音,何况堂屋里还有人在抽动蔑条,
家宽只顾拆席子,他还不知道楼上有人。
王老炳从床上爬起来,估摸着朝堂屋走出。他先是被尿桶绊倒,那些陈年老尿洒满
一地,他的裤子湿了,衣服湿了,屋子里飘荡腐臭的气味。他试图重新站起来,但是他
的头撞到了木板,他想我已经爬到了床下。他试探着朝四个不同的方向爬去,四面似乎
都有木板,他的额头上撞起五个小包。
王家宽闻到一股浓烈的尿臭,以为是他爹起床小解。尿臭持续好长一段时间.并且
愈来愈浓重,他于是提灯来看他爹。他看见他爹湿淋淋的趴在床底,嘴张着,手不停地
往楼上指。
王家宽提灯上楼,看见楼门已被人撬开,十多块腊肉不见了,剩下那根吊腊肉的竹
杆在风中晃来晃去,像空荡荡的秋干架。王家宽对着楼下喊,腊肉被人偷走啦。
第五天傍晚,刘挺梁被他父亲刘顺昌绑住双手,押进王老炳家大门。刘挺梁的脖子
上挂着两块被火烟熏黑的腊肉,那是他偷去的腊肉中最后剩下的两块。刘顺昌朝刘挺梁
的小腿端了一脚,刘挺梁双膝落地,跪在王老炳的面前。
刘顺昌说老炳,我医好过无数人的病,就是医不好我这个仔的手。一连几天我发现
他都不回家吃饭,我觉得有些奇怪,我就跟踪他。原来他们在后山的林子里煮你的腊肉
吃,他们一共四人,还配备了锅头和油盐酱醋。别的我管不着,刘挺梁我给你绑来了,
任由你处置。
王老炳说挺梁,除了你还有哪些人?刘挺梁说狗子、光旺、陈平金。
王老炳的双手顺着刘挺梁的头发往下摸,他摸到了腊肉,然后摸到了刘挺梁反剪的
双手。他把绳子松开,说今后你们别再偷我的了,你走吧。刘挺梁起身走了。刘顺昌说
你怎么这样轻轻松松地打发他?王老炳说顺昌,我是瞎子,家宽耳朵又聋,他们要偷我
的东西就像拿自家的东西,易如反掌,我得罪不起他们。
刘顺昌长长地嘘了一口气,说你的这种状况非改变不可,你给家宽娶个老婆吧。也
许,那样会好一点。王老炳说谁愿意嫁他呀。
刘顺昌在为人治病的同时,也在暗暗为王家宽物色对象。第一次,他为王家宽带来
一个寡妇。寡妇手里牵着一个大约五岁的女孩,怀中还抱着一个不满周岁的婴儿。寡妇
面带愁容。她的丈夫刚刚病死不久,她急需一个男劳力为她耙田犁地。
寡妇的女孩十分乖巧,她一看见王家宽便双膝落地,给王家宽磕头。她甚至还朝三
家宽连连叫了三声爹。刘顺昌想可惜王家宽听不到女孩的叫声,否则这桩婚姻十拿九稳
了。
王家宽摸摸女孩的头,把她从地上拉起来,为她拍净膝盖上的尘土。拍完尘土之后,
王家宽的手无处可放。他犹豫了片刻,终于想起去抱寡妇怀中的婴儿。婴儿张嘴啼哭,
王家宽伸手去掰婴儿的大腿,他看见婴儿腿间鼓胀的鸟仔。他一边用右中指在上面抖动,
一边笑嘻嘻地望着寡妇。一线尿从婴儿的腿中间射出来,婴儿上住哭声,王家宽的手上
沾满了热尿。
趁着寡妇和小女孩吃饭的空隙,王家宽用他破蔑时剩余的细竹筒,做了一支简简单
单的萧。王家宽把萧放在嘴上狠劲地吹了几口,估计是有声音了。他才把它递给小女孩。
他对小女孩说等吃完饭了,你就吹着这个回家,你们不用再来找我啦。
刘顺昌看着那个小女孩一路吹着萧,一路跳着朝她们的来路走去。萧声粗糙断断续
续,虽然不成曲调,但听起来有一丝凄凉。刘顺昌摇着头,说王家宽真是没有福份。
后来刘顺昌又为王家宽介绍了几个单身女人,王家宽不是嫌她们老就是嫌她们丑。
没有哪个女人能打动他的心,他似乎天生地仇恨那些试图与他一起生活的女人。刘顺昌
找到王老炳,说老炳呀,他一个聋子挑来挑去的,什么时候才有个结果,于脆你作主算
啦,王老炳说你再想想办法。
刘顺昌把第五个女人带进王家时,太阳已经西落。这个来自外乡的女人,名叫张桂
兰。为了把她带进王家,刘顺昌整整走了一天的路程。刘顺昌在灯下不停地拍打他身上
的尘上,也不停地痛饮王家宽端给他的米酒。随着一杯又一杯米酒的灌入,刘顺昌的脸
面变红脖子变粗。刘顺昌说老炳,这个女人什么都好,就是左手不太中用,其实也没什
么,就是伸不直。今夜,她就住在你家啦。
自从那次腊肉被盗之后,王家宽和王老炳就开始合床而睡,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
防止再有小偷进入时,他们好联合行动。张桂兰到达的这个夜晚,王家宽仍然睡在王老
炳的床上。王老炳用手不断地掐王家宽的大腿、手臂,示意他过去跟张桂兰。但是王家
宽赖在床上死活不从。渐渐地王家宽抵挡不住他爹的攻击,从床上爬了起来。
从床上爬起来的王家宽没有去找张桂兰,他在门外的晒楼上独坐,多日不用的收音
机又挂到他的脖子上。大约到了下半夜,王家宽在晒楼上睡去,收音机彻夜不眠。如此
三个晚上,张桂兰逃出王家。
小学老师张复宝姚育萍夫妇,还未起床便听到有人敲门。张复宝拉开门,看见王家
宽挑着一担水站在门外。张复宝揉揉眼睛伸伸懒腰,说你敲门,有什么事?王家宽不管
允不允许,径直把水挑进大门,倒入张复宝家的水缸。王家宽说今后,你们家的水我包
了。
每天早晨,王家宽准时把水挑进小学张复宝家的大门。张复宝和姚育萍都猜不透王
家宽的用意。挑完水后的王家宽站在教室的窗口,看学生们早读,有时他直看到张复宝
或者姚育萍上第一节课。张复宝想他是想跟我学识字吗?他的耳朵有问题,我怎么教他?
张复室试图阻止王家宽的这种行动,但王家宽不听,挑了大约半个月,王家宽悄悄
对姚育萍说,姚老师,我请你帮我写一封信给朱灵,你说我爱她。姚育萍当即用手比画
起来,王家宽猜测姚老师的手势,姚老师大意是说信不用写,由她去找来灵当面说说就
可以了。王家宽说我给你挑了差不多五十挑水,你就给我写五十个字吧,要以我的口气
写,不要给朱灵知道是谁写的,求你姚教师帮个忙。
姚育萍取出纸笔,帮王家宽写了满满一页纸的字。王家宽揣着那页纸,像揣一件宝
贝,等待时机交给朱灵。
王家宽把纸条揣在怀里三天,仍然没有机会交给朱灵。独自在一边的时候,王家宽
偷偷掏出纸条来左看右看,他似乎是能看得懂上面的内容。
第四天晚上,王家宽趁朱灵的父母外出串门的时机,把纸条从窗口递给朱灵。朱灵
看过纸条后,在窗口朝王家宽笑,她还把手伸出窗口外摇动。
朱灵刚要出门,被串门回来的母亲堵在门内。王家宽痴痴地站在窗外等候,他等到
了朱大爷的两只破鞋子。那两只鞋子从窗口飞出来,正好砸在王家宽的头上。
姚育萍发觉自己写的情书,未起作用,便把这件差事推给张复宝。王家宽把张复宝
写的信交给朱灵后,不仅看不到朱灵的笑脸,连那只在窗口挥动的手也看不到了。
一开始朱灵就知道王家宽的信是别人代写的,她猜遍了村上能写字的人,仍然没有
猜出那信的出处。当姚育萍的字换成张复宝的字之后,朱灵的心情变得复杂起来。她看
见信后的落款,由王家宽变成了张复宝,她不知道这是有意的错误或是无意的。如果是
有意的,王家宽被这封求爱信改变了身分,他由求爱者变成了邮递员。
在朱灵家窗外徘徊的人不只是王家宽一个,他们包括狗子、刘挺梁、老黑以及杨光,
当然还包括一些不便公开姓名的人(有的已经结婚有的是国家干部)。狗子们和朱灵一
起长大一起上小学读初中,他们百分之百地有意或无意地抚摸过朱灵那根粗黑的辫子,
狗子说他抚摸那根辫子就像抚摸新学期的课本,就像抚摸他家那只小鸡的绒毛。现在朱
灵已剪掉了那根辫子,狗子们面对的是一个待嫁的美丽的姑娘。狗子说我想摸她的脸蛋。
但是在王家宽向朱灵求爱的这年夏天,狗子们意识到他们的失败。他们开始朝朱家
的窗口扔石子、泥巴,在朱家的大门上写淫秽的句词,画零乱的人的某些器官。王家宽
同样是一个失败者,只不过他没有意识到。
狗子看见王家宽站在朱家高高的屋顶上,顶着烈日为朱大爷盖瓦。狗子想朱大爷又
在剥削那个聋子的劳动力。狗子用手把王家宽从屋顶上招下来,拉着他往老黑家走。王
家宽惦记没有盖好的屋顶,一边走一边回头求狗子不要添乱。王家宽拼命挣扎,最终还
是被狗子推进了老黑家的大门。
狗子问老黑准备好了没有?老黑说准备好了。狗子于是勒住王家宽的双手,杨光按
下王家宽的头。王家宽的头被浸泡进一盆热水里,就像一只即将扒毛的鸡浸入热水里。
王家宽说你们要干什么?
王家宽顶着湿漉漉的头发,被狗子和杨光强行按坐在一张木椅上。老黑拿着一把锋
利的剃刀走向木倚,老黑说我们给你剃头,剃一个光亮光亮的头,像十五瓦的电灯泡,
可以照亮朱家的堂屋和朱灵的房间。王家宽看见狗子和杨光哈哈大笑,他的头发一团一
团地落下来。
老黑把王家宽的头剃了一半,示意狗子和杨光松手。王家宽伸手往头上一摸,摸到
半边头发,王家宽说老黑,求你帮我剃完。老黑摇头。王家宽说狗子,你帮我剃。狗子
拿着剃刀在王家宽的头上刮,刮出一声惊叫,王家宽说痛死我了。狗子把剃刀递给杨光,
说你帮他剃。王家宽见杨光嬉皮笑脸地走过来,接过剃刀准备给他剃头。王家宽害怕他
像狗子那样剃,便从椅子上闪开,夺过杨光手里的剃刀,冲进老黑家大门,找出一面镜
子。王家宽照着镜子,自己给自己剃了半个脑袋上的头发。
做完这一切,太阳已经下山了。王家宽顶着锃亮的脑袋,再次爬上朱家的屋顶盖瓦。
狗子和杨光从朱家门前经过,对着屋顶上的王家宽大声喊:电灯泡——天都快黑啦,还
不收工。王家竟没有听到下面的叫喊,但是朱大爷听得一清二楚。朱大爷从屋顶丢下一
块断瓦,断瓦擦着狗子的头发飞过,狗子仓皇而逃。
朱大爷在后半夜被雨淋醒,雨水从没有盖好的屋顶漏下来,像黑夜中的潜行者,钻
入朱家那些阴暗的角落。朱大爷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他抬头望天,天上黑得像锅底。
雨水如天上扑下来的蝗虫,在他抬头的一瞬间爬满他的脸。他听到屋顶传来一个声音:
塑料布,声音在雨水中含混不清,仿佛来自天国。
朱大爷指使全家搜集能够遮雨挡风的塑料布,递给屋顶上那个说话的人,所有的手
电光聚集在那个人身上。闻风而动的人们,送来各色塑料布,塑料布像衣服上的补丁,
被那个人打在屋顶。
雨水被那个人堵住,那个被雨水淋透的人是聋子王家宽。他顺着楼梯退下来,被朱
大爷拉到火堆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