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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你是一条狗一个十足的流氓。高山把刘水拉出大门,刘水显得不知所措,高山说
我们走。
茫然的刘水留连地回望了一眼,然后步入来时的小巷。白医生冲着他们的背影说,
想好了,再来。
刘水觉得离开白家就像小孩一时的赌气,自己最终还要回来。白家是肮脏的陷阶是
腐朽的木头,但刘水相信有时朽木之上能够长出鲜美的蘑菇。306号房间成了高山和刘
水开战的场所。高山一直心存侥幸,他要刘水再到医院去复诊一次,仅仅是一次。误诊
的事在医院里时有发生。刘水说我已经没有勇气再去承受一次打击了。
刘水把那些晾在铁丝上的衣物一件一件地拉下来,然后很认真很缓慢地折叠它们。
高山说你完全可以动手术试试。刘水说女人割了那地方,还像什么女人,你知道我最自
豪的是什么吗?高山说女人都是给男人欣赏的,说白了就是给她热爱的男人欣赏,我并
不嫌弃你,你何必自讨苦吃。刘水说手术后也不一定就能好,动手术也仅仅是试一试运
气,那才是真正的自讨苦吃。刘水把折叠好的衣物放进包里,然后—一打点她的行装。
尽管刘水强装镇静,但高山还是从她微微颤抖的双腿看出了她的虚弱和无奈。
刘水往她包里塞进最后一件东西,是跟摆摊老者买的那只瓷杯。刘水说希望我们都
能长命百岁。刘水说完,眼泪像天空久旱之后的雨水,汹涌而出。高山看见泪珠从刘水
的下巴滴落到敞开的旅行袋里,滴落到那只瓷杯上。高山知道刘水是个倔强的女人,她
的泪水就像稀世的珍宝,她的泪水或许将永远地封存在这只旅行袋里。但高山竟然不被
这种场面所感动,高山说我的话你可以置之不顾,你父母的意见你总得听听,我劝你挂
个电话回去。
刘水顺从地站起来,出了306号房间,走到服务台挂电话,刘水听到话筒里传来一
男一女的对白,男的说我忘不了那个夜晚,你说好玩不?女的说小心你的脑袋,今后别
再干那些事了,如果他发觉,我们全完了。男的说你什么时候有空?女的说今夜他出去
打鼓,舞场一般到10点半散场,你要抓紧时间,男的说抓紧时间干什么?女的暧昧地笑
了笑。刘水为电话里的男女捏了一把冷汗。刘水如痴如醉地聆听电话里的调情,或许她
认为这是她最后能够听到的令她心跳的声音了,她竟不忍放下话筒。
刘水返回房间时,高山已经把她的旅行袋锁好。刘水看见高山乞求的目光扫到她的
脸上,刘水不敢正视高山,刘水说我妈在电话里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不可避免地,高山再一次看到了白医生的砖楼以及那副冰冷的对联。与上次不同的
是这一次刘水走在前面,肩上多了那个旅行包。高山不想看见白家父子,高山说你好自
为之吧,刘水。刘水便像高山手里放出去的鸟,扑楞扑楞飞向白家的砖楼。高山觉得刘
水天生地喜欢这个地方,刘水像是逃兵,步子慌张凌乱。从后面看刘水身材匀称,风衣
包裹的躯体健康活泼。高山想刘水像一枝带露的花朵,即使将来能够走出自家也会变成
那些风于的药草。高山有些不甘心,看看刘水已靠近白家的大门,高山叫了一声:刘水。
刘水蓦然回首,高山快步奔过去,高山和刘水在光天化日之下紧紧地抱作一团。冬
天的阳光浅浅地抹在他们的身上,旅行包摔落到地面,高山听到瓷器的破裂声包围他们
的身躯。时钟之链咔嚓一声断开,高山眼前一团漆黑,高山听到刘水蚊虫似的声音充斥
耳朵。刘水说我愿意把我最宝贵的拿给你,但我没有时间了,我怕我再没有勇气走到这
里来。
白思和白救像两个虚假的纸人,此刻站到大门之下。白思仿佛看到一场大火正在自
己的面前熊熊燃烧,这场不祥的大火似乎要吞噬他的整幢楼房甚至殃及池鱼。
白家的大门在这冬日的下午关上了,刘水作为白家的一个成员深居其中,常常隔墙
聆听嘈杂的街市之声。刘水凭窗凝望,她看见高山在楼前徘徊三日而去,她看见母亲在
七天之后歪歪倒倒地到达门前……后来自思被儿子白救误杀身亡,刘水于是常常要面对
一些陌生的面孔叙说案件的经过。刘水在叙说案件的经过时,思绪总是回到这个冬天的
下午。刘水后来说也许,从那个下午开始,案件就已经潜伏了。
刘水说那个下午,我看见一个肥胖的中午妇女手提礼品袋来到门前,中年妇女叫了
几声白救,见屋内没有反应便开始敲门。太阳已经西偏,淡红的阳光把妇女的身影印到
门板上,妇女扭身对着西边眯了眯眼睛,然后惆怅地离去。妇女的那个礼品袋挂在门扣
上轻轻摆动,礼品袋在阳光之下特别耀眼。我说走了。白医生说让她走,她是来给白教
提亲的,她明知道白救的脑子有问题,但她仍然不放弃,她是冲着我的这幢楼房和我的
手艺来的。白医生一边说话一边把他钵里的草药敷到我的乳房上。为了治病,我已经有
足够的勇气解开我的衣扣。我看见白医生在敷草药时神情专注,他的双手被药水染黑,
10个手指仿如电灯照耀下的黑影,令人恐怖。我敢说除了我自己那么认真地打量自己的
乳房之外,第二个认真打量的人就是白医生。
那一夜白教没有回家,后来我才知道白救经常无缘无故地外出不归,不明不白地欠
债。楼房里住着的常常只有我和白医生。那个中年妇女的礼品袋整夜挂在门上,直到第
二天早晨白医生才打开房门拿进来,礼品袋里装着几瓶烈酒以及几袋糖果和几包小米锅
巴。自从我走进白家之后,白医生总是像害怕什么乘隙而入,他一般不太喜欢敞开楼门。
母亲在七日之后到达白家。我看见母亲提着两个鼓凸的大包来到门前,母亲双眼红
肿,母亲像是调整情绪在门前站了片刻,然后叩响了白家的门环。那时我和白医生正在
进早餐,我的身上缠着绷带。白医生认为又是一个求医者,所以并不理会我的母亲。我
被门环声震得心惊肉跳,我说叩门的人,是我的母亲,见还是不见?白医生的手明显地
抖了一下,筷头夹起的粉丝滑落到碗里。白医生说你躲到帘子后面去,我去开门。
随着大门的打开,母亲扑了进来。母亲顾不上提她带来的大包,目光却在屋子里繁
忙开了。母亲拉开帘子,把我拉入她的怀中,我嗅到了属于童年的温暖的体香。母亲未
及拂去她的风尘,双手颤抖着解开我的衣扣,松散缠绕我的绷带,扒开蓝色的药渣,母
亲看到了我被药水浸黑的病体。我知道每个人的肉体都来自母亲,所以母亲特别伤感地
抚摸我的痛处,母亲像看到她的一件精美之作毁于一旦,脸上笼罩深深的遗憾。
母亲拉开随她到达的旅行包,里面尽是大红大紫的女装,漫不经心地数了一下,那
些衣装差不多够我穿一辈子,其中有几件裙子很花哨,花哨到我都无法接受。从母亲购
置的服装,我看到母亲已不再准备把我包裹在她的条件里,她似乎对我撒手不管全面放
开了。母亲从包里掏出一封信来慢慢地撕成碎片,我知道那是高山托她带给我的。我并
不反感母亲的这种做法,我竟然没有看信的愿望。我知道母亲用心良苦,母亲说你病成
这个模样,也就不必牵挂身外之事了。
母亲在白家逗留的日子,是我一生中最为快乐的日子。两日之后,母亲准备启程。
临走时,她把挂在她颈脖上的项链脱下来,挂到我的脖子上。母亲说我会时常来看你的。
我觉得项链很冰冷,它像一副枷锁套住我,母亲用它作为嫁妆,轻易地打发走她的骨肉。
半年之后我的病情有了转机,肿块不知不觉地小了许多,我从心底里钦佩白医生那
双肮脏的手。其间,高山的信雪片似地飞来,我面对那些信就像在隆冬里凭窗遥望雪花,
心如止水。我既不伸手去触摸窗外的雪片,也不会生出什么诗情画意。慢慢地雪片稀疏
了,信件再也不来了。
偶尔我会到菜市去买菜,街坊总用含糊的目光研究我的身份,他们分不清我是白救
的妻子或是白思的姘头。我很想对他们说我仅仅是一个病患者,白医生并非如人们所想
象。但是我始终没有机会,人若认定了某件事,就很难改变,所以我也不想拥有与街坊
解释的机会。
夏天悄悄到达城外。由于电风扇、空调、冰淇淋等等附加物制造错觉,城市里已不
能明显感受季节的变化。季节像是城市的私生子徘徊于城市之外,不敢登堂入室。烈日
炎炎的白天,我会从电视荧屏上看到纷纷扬扬的雪花,雪花使我心中滋生凉意。但望一
眼窗外的白日,我又会产生一种六月飞雪的错觉,这种误解常常令我走回到中国古代的
一出悲剧里。
在我与夏天默默相守百无聊赖的时刻,白医生突然给了我一个到达野外的机会,白
医生让我跟他到城外去采草药,不想郊区之行给我和白家都带来了意料不到的后果。
白医生在江边租了一条小船,我们正准备溯流而上,我看见白救提着一架相机朝小
船奔来。白救轻巧地跳入小船,小船在水面晃悠出许多细小的波纹,白救说生意做不成
了,现在开始学摄影。船夫的摇橹声极富节奏,白救对着江面来往的船只举起相机。看
得出白救已经刻意地打扮了一番,白衣白裤还系了一条红领结。我说从派头上看,你已
经比摄影家还摄影家。白救嘿嘿地笑,目光却紧紧地留在岸边一位洗衣姑娘的身上,船
走了好远,他的头仍然没有转过来。
初夏的气息像刚刚开坛的甜酒,把久居城市的我熏得微微有些醉意。野花遍地开放,
白医生沉入草丛专心致志地采药,白救围着我不停地拍照,有时白救还让我摆出一些姿
态。优美的姿态使我看到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女的身影,少女轻盈地飘过草地,欢声如铃
在高空久聚不散。那个臆想中的少女曾经是我,现在已不知去向何方?阳光变得强烈起
来,我听到我的心灵深处回响嚓嚓地冲动之声,仿如青草正在拔节。
我避开白救蹲在草丛里小解,白医生突然从我身后冒出来。白医生说你的病和没有
男人的手抚摸有一定的关系。我十分尴尬地从草丛站起来,觉得面前站着的不是日日给
我治病的那个白医生,他的言语和相貌变得陌生和不可触摸。他说天气,今天天气真好。
白救的呼喊声解救了我的难堪,我朝正在挥动手臂的白救奔去。我看见一团乱糟糟
的草窝里蹲伏两只白色的画眉,画眉羽毛未曾丰满,全身闪耀圣洁的光芒。白救说把它
们捉回家去养大。白救的主意与我的想法不谋而合,我们相视一笑,便小心谨慎地投入
工作,白救脱下他的外衣,把鸟窝整个端出来用外衣兜住。我听到两只小画眉不同凡响
的鸣唱,划破闷热的天空。
回城的路途上,白救不再迷恋他的相机,他坐在船头开心地逗那对小鸟。白医生轻
声对我说,白救从小脑子就有问题。我无心证实白医生这句论断,我只静静地看着清澈
的流水从船边快速流过,流水用它的速度改变季节。
这一天我像小时候跟母亲逛了一趟大街一样兴奋,我很希望能把这种兴奋延续到入
睡之前,白救安置好他的画眉,便直接去了照相馆,我顿时感到有困意袭击我。我草草
吃完晚饭,又喝了白医生为我准备的一盅药汤,然后上床睡觉。大约到了半夜,我被一
个人弄醒。我说你是谁?那人回答说白救。我的脑子能够感受到黑夜的寂静,以及那个
人的一系列细微的动作,但我却无力反抗。我想,定是白医生的药汤有问题,他在里面
耍了诡计。
我仿如吞食一条毒蛇,在经历漫长的折磨。似乎过了长长的一百天,我看见屋内的
日光灯突然明亮,白医生丑陋的身影在灯下晃动,他像那些用公款喝茅台酒的食客,流
露胜利者的惬意。我听到我的哭声像窗外的细雨,渐渐浓稠。我感到哭声高我很遥远,
哭声来自我深不可测的心底。白医生很惊诧我的处女之身,他似乎被我的哭声所牵动,
坐在床边说了很多忏悔的话,他反复声明他当初曾经说过的条件,就是我在接受他治疗
的同时必须成为白救的妻子。我说白思并不等于白救。他说白救的脑子有问题,我们白
家不能没有后代。
一直到第二天中午,我才起床让白医生为我敷药。我想我迈进白家的主要目的,是
治病,我不能因为任何干扰而误了我的性命。正当我解开衣扣,我听到大门呀地一声响,
白救一边喊叫着一边闯进屋来。我听到白救说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