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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语言的生活-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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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门。江山说你休息吧,我自己去。江山夺过金元的背篓,把金元推进家门。金元说我
跟你去。莫太婆看见他们出了大门,莫太婆说真的来帮我收包谷了,金元。金元在门外
答应一声之后,门外便没了动静。黄狗从门槛边跳进来,莫太婆看见花狗和黑狗跳了进
来。莫太婆说他们走了,你们回来了。莫太婆把狗们拢在身边,花狗用舌头舔她的脚背。
    天空闪过一丝笑容,随即又严肃了面孔。莫大婆看见雨又从远处落过来。雨水打在
瓦檐上时,江山和金元正好出现在门口。金元头上顶着江山的外衣,呀呀呀地叫唤着跳
进门槛。江山赤裸背膀,背篓挂在他身上,雨水在背膀上流。江山甩了甩手上的水,把
包谷倒在地上。那些黄白相同的包谷棒,挂满水珠,照得满屋生辉。江山把包谷推到火
堆边,江山说收回来不能晒,也要霉烂。莫大婆说用火烤。江山说我这不是准备烧火吗。
金元放好江山的衣服,也凑过去捡包谷。江山推开金元,江山说包谷湿了,你歇着。
    莫太婆看见江山捡那些包谷,像捡闪亮的金子。莫太婆说这包谷那么大棒,我都想
摸一把。莫太婆嘴唇开始磨动,双目微闭,像是咀嚼那些包谷。莫太婆的嘴磨动一阵后,
说金元,你不是说这一辈子再也不跟男人吗?你怎么忘得那快。金元说我是不跟男人睡
觉,我是来给你收包谷的,又不是来跟哪个睡觉。莫太婆说不要你收包谷了,你走吧,
雨停了,你就走。金元说不要我收了倒好,真的不要我收了吗?莫大婆说天晴了再说吧。
金元说我现在就走。金元说完抓起江山的那件衣搭在头上,金元说我没拿什么来遮雨,
我用这件湿衣服当伞,顶回家去。反正这衣服已经湿过了。金元像一只被雨淋湿了翅膀
的白鸟,从门框里扑棱棱跳开。
    无事可做的下午,金元叫江山一同来看马。那匹小黄马仔安全地卧在草窝里。黑骡
马骄傲地守护着它的后代。江山捡起马圈边的一束草,朝马仔晃动。马仔像从睡梦里惊
醒,快速地站起来,步子摇摇晃晃,一副娇懒的神态。黑骤马警觉地耸起耳朵,插到马
圈边,把小黄马隔在它肚子的那一边去。金元说有时人还不如牲畜。江山像没听见,转
到马圈的那一边去逗马仔,金元跟了过去。金元说你跟你爹要这匹马仔去养,我侍候它。
江山说我去问问,看爹给不给。江山丢下手里的那束草,往家门走去。金元见江山进了
大门,依旧调过脸来看马。
    爹和弟弟都在家。爹的那个背篓还没有编好,但已经收回了。江山说爹,那黄马仔
满月了送给我养,行不?爹的手停了下来,背篓被爹搁在地上。爹说这事你问江河吧,
现在是他当家了。江山把目光投向弟弟江河。江河一脸不知所措的样子。江河的目光向
着爹,像是等着爹的指示。江山说这个家还是爹说了算,我这几年给你放马不能白放。
爹没有回话,嘴里夹了一根烟。爹又捡起地上的背篓,继续编背篓口。好久了,爹才说
你和你弟弟们是两家人了,你还忍心回来抢弟弟们的吗。爹说这话时,嘴里喷出了一股
浓烟。那根烟粘在爹的嘴皮上,爹的嘴巴开了,烟头却没有落。
    江山说买总可以吧。爹和弟都没有声音,金元走进家门。江山看见爹的目光亮了一
下,爹说金元坐呀,坐。金元没有坐,站在门边望江山。江山看见爹吐嘴皮上的烟头,
眼珠依然放出光亮。爹说金元今年十八岁了吧。金元的脸上跑过一层红。爹说江山他妈
死了十八年啦。江山想莫太婆的故事,看来已下是什么秘密,莫大婆的那些传说尽人皆
知。江山拉住金元的手说走吧,离他们远点。
    莫太婆看见江山和金元进了家门,莫大婆说这些狗的死期未到,他们还不吃毒药。
江山说你要毒死它们?莫太婆说我们要上路了。莫太婆像突然记起了金元,莫大婆说金
元,你来做什么,又不收包谷,你来做什么?金元说不收包谷就不能来吗。莫太婆说江
山整天不在家,他是你的养仔还是我的养仔。我就要上路了,你让他好好侍候几天吧。
金元看见莫太婆的眼珠绿光闪闪,像是黑夜里猫的眼睛,阴森可怕。金元说什么时候我
才能来你家?莫太婆说天晴了你才来,来帮我家收包谷,你自己说过的。金元受不了莫
太婆目光的叮咬,走出莫太婆的家门。金元走得急,右脚在门槛上挂了一下,一块稀泥
从金元的凉鞋上飞出来,掉在门内。
    江山说干妈,什么时候才能天晴呢?干妈说一时还不能晴,我的骨头都快痛断了。
干妈说着把手里的碗递给江山。干妈说你把这碗饭埋到地里去。江山说真是毒药吗?干
妈说狗都不吃。江山接过饭碗,拿到鼻子下嗅了嗅。干妈说你想死吗,你死了谁给我送
终。
    雨季的白天,沿着固定的顺序行进。江山盼望太阳早一点出来。太阳一出来,地皮
干燥,一切问题就可以解决了。干妈又回到床上去了,干妈把大部分时间交给了床铺。
江山说干妈,你说说你坐轿的事吧。干妈在床上翻动身子,床板呀呀地叫唤着。干妈说
那是黄狗的轿子。干妈一说到坐轿便来了精神,于妈说现在村子里的年轻人部没坐过轿
子,坐着轿子嫁人的恐怕就只有我了。那轿子用红布围着,轿顶上有一排流苏,坐在轿
子里比你们现在的拖拉机好坐。轿子到家门口时,我看见黄狗在人群里跳来跳去,高兴
得像个孩子。我出了轿门,被媒人拉着跟他拜天地。黄狗在拜天地的时候,就偷偷摸摸
地捏我的奶子。吃喜酒的人都围在我们身边,黄狗捏了我奶子后.像捏到了什么仙药,
呆呆地站在神台前,忘了拜天拜地。人群里啊起笑声,他才忙着磕头。后来他死了,人
们都说结婚那天他没有和我一起拜神台,所以他先走了。江山说那么多人,他怎么敢摸
你的奶子。干妈说他馋,他趁人不注意,手就从夹肢窝伸过来.像小偷似的。江山说他
捏了几下。于妈说捏一下,他就饱了一样。江山说你不掐他的手吗。干妈说我那里敢动,
我一动人家就看见啦。江山说那花狗呢,黑狗呢?
    干妈的床铺又呀呀地唱了两声,干妈开始咳嗽。干妈咳嗽的声音浑浊而又吃力,像
有一团东西在她喉咙里。江山感到干妈咳了好久,才咳出一团脏物来,吐在墙壁上。干
妈说黑狗和花狗都想让我生孩子,花狗说他有办法让我生,他把我的头放下床铺去,双
脚留在床上。他说这样就能生孩子了,他叫我忍一忍。我被他颠倒放着,我看见他的下
巴上有一撮长长的的胡须,他的喉结在喉管里上下滑头,他的喉结起码有核桃那么大。
他是个壮劳力。江山说黑狗呢?干妈说黑狗说我不生孩子是因为家里的邪气重,他把我
带到包谷地,带到牛圈楼,带到孩子成群的人家的屋后去做生孩子的事。有一次他带我
去拜山后的破庙,拜完了他就叫我跟他来,他说这样保证能生孩子来,因为有菩萨保佑。
江山呼地站起来,江山说干妈,我要去收包谷。干妈说坐下,大雨天的怎么能收包谷呢。
江山复又坐在板凳上。江山说干妈你这一辈子活饱了活够了,一个男人四十年,你就活
了一百二十岁啦,你真的命长。江山说完狠狠地吐出一泡口水。江山听到干妈又在床上
咳起来,干妈说江山你过来,给我抠抠喉咙。江山说于妈,你都说不出黄狗他们的名字
了吗?干妈说我忘了。于妈的喉咙又响了一下,江山来到干妈床边,干妈用手指着喉咙。
江山看见干妈骨瘦如柴,嘴巴瘪着。江山想干妈说的是真的吗,干妈现在这么丑,她有
过那些经历吗。
    江山说我用什么给你抠喉咙呢?干妈说手指。江山说脏,我去找根棉签来。干妈说
不用找了,就用你的手抠。我不能白白地给你这些家产。你得尽点孝心。干妈说完,张
开她那金鱼似的瘪嘴。江山看见干妈没有牙齿的嘴洞,像阴森恐怖的深山洞穴,里面爬
满了老蛇和鬼怪,那些故事和霉烂的气味就从里面排放出来。
    江山把手伸进干妈的嘴里。江山感到手指上浸透了粘稠的毒气,毒气由手指窜上手
臂,最后传遍全身。干妈被手指抠急了,干呕了一声,喉咙里的那团东西喷出嘴巴。江
山抽出手指,江山看见手指上吊着干妈的痰。干妈说我要死了。江山说我可以娶老婆了。
干妈说没那么容易,你起码得给我守三年孝。江山突然呱呱地干呕起来。江山跑到水桶
边,把那根手指洗了又洗。江山说你的毒气留在我手指上了。怎么也洗不掉。干妈说今
后你一看见手指,就会记起我。你要忘记我,除非你把手指砍了。
    莫大婆死的这个下午,没有人给她送终。江山回忆说他听完干妈的故事后,干妈整
整吃了两碗饭。干妈吃完饭,江山便出了家门。江山仿佛听到干妈说你要为我守三年孝,
你不要去找金元,她是你妈。当时江山没在意,真的去找金元去了。江山把金元领到马
圈边,他们都喜欢那匹黄马仔。马圈外依然下着细雨,江山说金元,我们收包谷去。金
元说下雨,你自己去吧。江山自讨没趣,便回家了。江山走进家门,感到气氛不对,那
几只狗也不见了。江山走到干妈的床边,看见干妈已经断气。
    像是死期已到,干妈的三只狗都吃了她的毒药,紧紧地依偎在干妈的周围。干妈的
夹肢窝下边箍着黄狗和黑狗,花狗躺在她的脚头。江山伸手去摸干妈鼻孔,没有气,干
妈的整个身于都冰冷了。江山伸手去摸狗,狗的身上还散着余温。江山看见花狗的头摆
了摆,像是死不瞑目的样子。江山把花狗抱下床,江山给花狗灌了两碗酸汤。花狗的嘴
角慢慢地流出黑水,花狗的嘴巴周围吐出了许多白色的泡沫。江山把花狗放在地上,便
跑出门去招呼爹和弟弟们。
    江山带着人群涌进家门时,花狗被声音闹醒似的,从地上弹起来,花狗摇摇晃晃地
走了几步,又倒在墙根下沉睡。江山看见花狗刚才卧着的地方有一滩水,水把泥巴都泡
黑了。
    江山扯断干妈的小布包,揣在怀里。人们开始给干妈清理棺材和给干妈穿衣。有人
说放炮,要放鞭炮。江山便跑出门,往村那边的小卖部走。江山买回两挂鞭炮,回到家
门,有人就从他手上接过去放,江山似乎没有听到鞭炮炸响。江山只看见黄狗和黑狗被
人们吊在门前的核桃树上,都褪了毛变成了白狗。江山说你们怎么吃干妈的狗?剥狗的
人说不要紧,毒不死人的,我们把狗的内脏全部丢了,只吃它的肉。江山说这是干妈的
丈夫。剥狗的人莫名其妙,依然认真地剥狗,他们手上沾满了狗血。江山想他们都不理
解干妈,他们只知道狗肉。
    江山看见干妈的传说和故事中断在村人的嘴里。干妈把狗看成她的丈夫,但村人只
把狗看成狗。他们都抢食狗肉,狗肉的香味飘荡在潮湿的屋子里。有两个人在灯影里划
拳,一条狗鞭被两双筷条夹着,谁赢谁就吃那条狗鞭。狗鞭似乎成了今夜的中心,许多
人围着起哄。江山听到有人粗着嗓门说,寿星就是能吃,能吃才活一百岁,你看莫太婆
要死了还吃两碗饭。
    一直到了半夜,闹声才渐渐平息,屋外的细雨沙沙地响着,屋子里满是酒醉的人,
他们的鼾声此起彼伏,但似乎没有干妈过去的鼾声洪亮。江山想这屋子里就剩下自己一
人,一个人生活在一间房子里,实在有些空慌,难怪干妈要毒死她的丈夫,带到阴间去。
江山猛然记起怀里还揣着干妈的布包。江山把布包拿到油灯下,细细地展开。江山看见
布包里没有他的生辰八字,只有几块破旧报纸,报纸之下,是那些黄灿灿的硬物。江山
把硬物拿在手上。认真地看了看,原来是干妈脱落的牙齿。江山把所有的牙齿都倒在手
心,数了数,一共是三十二颗。江山想也不容易,干妈把她所有的牙齿都完整的留着。
牙齿是她身体的一部分,带着牙齿入土,到阴间能吃东西,带着丈夫入土,到阴间才不
寂寞。是人都希望有个伴。
    江山从棺材边站起来,江山看见花狗依然躺在墙根边,耳朵已经警觉地立起来。江
山轻声来到人堆里,去捡地上的狗骨头、狗骨头沾满泥巴,像是干妈故事的残枝断臂,
它们散落在墙根、屋角和那些醉人的屁股底。江山翻动人堆,人堆里咿呀两声后依然沉
睡不醒。江山把那些狗骨头和干妈的牙齿一并塞进布包。江山揭开棺材盖,干妈像睡午
觉似地好好地躺在棺材里。江山把布包放到了干妈的右手边。
    第二天早上,干妈的棺材在人们的族拥下,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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