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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岛-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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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全像乌鱼的墨汁,连鼻涕、拉尿也全黑得一团,直到有一次偷东西时遭了火灾,才在火里烧得雪白粉嫩。
  小六吆黑得端的与别的不一般,小六吆黑得俏丽、黑得灵巧,好像她的所有的娇美都是冲了她的〃黑色〃而来的。皮一黑,眼明、齿亮,一个眼波、一个微笑,都呈现出别样的耀眼炫目来。加上她多年的戏台底子,一伸手一抬脚,总有个模样,站有个站相坐有个坐相的,好看。
  她的命不坏。早在雷公嘴时候,小六吆在扬子岛就唱红了半个天。但五行运转终有一缺,小六吆始终不能找上一个妥妥帖帖的如意郎君。虽说和几个唱小生的几度云翻雨覆,到底总有雨过云散。
  要说命好确是命好。一场龙卷风,扬子岛接来了真命天子,文老爷的咄咄雄风吹得雷公嘴魂飞魄散。雷公嘴的一筹莫展给小六吆送来了天赐良机。汤狗在一个狗叫声不绝于耳的夜晚,来到岛东,找到正在练功的小六吆。经过一场安排,决定了血网之后的一场大戏推出小六吆的《东海宫》。〃不管你认识不认识,〃汤狗紧盯着小六吆低声说,〃你只要装着一个失手,事就成了,我坐在谁的身后,你的飞镖就飞向谁的头……事成之后,老爷重赏;你当心,要是你迟迟不下手,老爷就在你的幕后!〃
  血网的日子说来就来,小六吆腰插飞镖威然登场。一段唱腔一场武戏过去之后,小六吆发觉自己的手脚被一双眼睛紧紧叉住,这双眼睛有不同于常人凡人的目光,满蕴苍天气魄。小六吆被这双眼叉得阵脚大乱,直到她还过神来,才看清汤狗正死死地逼在其后。她知道那就是如雷贯耳的〃文大哥〃了。她叫了声〃文大哥,有人害你〃!随即发现大幕背后一道寒光冲台而出,她的飞镖嗖地出手,当的一声击中了即将飞出的匕首,随后再也不省人事。
  卸了装的小六吆比满脸脂粉加倍楚楚。卸了装的小六吆立即被文大哥叫进了他的草房。小六吆穿着平常衣服站在文老爷的对面。松明子的光芒从小六吆的脸上反弹过来与小六吆一同恍惚柔媚。文老爷坐在她的对面默不作声,两眼紧盯着小六吆足有一个时辰。就在那块松明子的光辉底下,两人的眼光礼尚往来彼此激励。尔后,文老爷走过来,像用木盘捧着一盘鱼汤似的,把小六吆抱进了自己的卧室。整个夜晚他俩一言不发,发疯似的却又按部就班地干着属于他俩的事。直到文老爷累得眼皮都使唤不动,文老爷才挤出一句话来:〃你……不许嫁人。〃
  她没有嫁人。刀马旦成了岛上惟一尊贵的妇人。
  直到了这一步,她才知道自己的命苦。
  她是女人。女人需要的是男人,而不是男人附带的其他东西。而对小六吆,男人以外的东西她一下子全有了,失去的恰恰是男人,所有的男人。她心里明白,那个男人是不会属于她的。那个男人天生不会属于任何人。有更多的事需要他。他几乎整天都在想,想想想,长江几乎被他想出个洞来。她实在不晓得天下哪有那么多东西给他想的。他的身边的空气里,似乎到处都是钢刀铁剑,他整天都警惕着,严防着那些他以为能伤害他,而根本不存在的东西。
  虽然生活在一个屋檐下面,但一天下来小六吆和文廷生难得见面,她起了床,他才酣然入睡;她上了床去,他刚吃了夜饭……
  然而她爱他。他不知道,也不需要,爱,感情那些玩意儿,是马头鱼或者金针鳝才会有的东西。他需要的仅仅是女人,标准意义及生物功能意义上的女人。过去是小六吆,今天是小河豚。
  小六吆当然不会让小河豚在自己的面前风光,这小骚货!
  〃四狗儿,四狗儿!四狗儿!!〃
  〃娘……娘。〃
  〃传铁仙,到我这边来。〃她放下茶盅,〃回来,〃她压低了声音,〃就说老爷唤他。〃
〃是,娘娘。〃

  
孤岛七
 
  铁仙满头心思。这一点从他的头发上你可以看得出来。从小六吆那里回来之后,他的发端生了许多叉,像秋天里的蛐蛐草。自从再一次见到汤狗,他的头脑就再理不出半点头绪。他弄不懂汤狗到底是从哪个角落里回到扬子岛的,他虽然脑子里少几道弯弯,不过从汤狗的口风里多少晓得一点,汤狗披了件佛衣,绝对不是到岛上做佛事来的,十有八九,他的回来与重振雷家祖坟鼻息相关。
  早在文老爷来到这个岛上前,铁仙在扬子岛上一路风光。他的岸上水下的十八般武艺,除了雷公嘴,铁仙坐稳了〃二爷〃的交椅。在鲥鳞会,他不及汤狗的精明,地位自不及他,但论起与雷老爷的情义,却是别人一万个不及。雷公嘴红极一时的当儿,有谁敢在雷公嘴雷老爷的面前多眨一回眼睛!可铁仙可以在酒桌上用棍棒摁住老爷的头,灌下他三七二十一盅。雷公嘴长不了铁仙一个辈分,铁仙对老爷却是尽儿孙般的忠孝。谁能想到,这个岛上飞来一路真龙天子……文老爷砍断雷老爷目光的第二天,铁仙带领庞大头、红鲤他们几个,在雷老爷的门外跪了整整一夜,磕了一夜的响头。第二天打着赤膊投奔了文老爷。这不是铁仙为人不厚有奶是娘,奈何得文老爷是天子?一辈子能当上天子的一条狗,也是上辈的造化。情义不可负,但苍天更不可负。铁仙对不住雷公嘴,遭万人唾骂,可铁仙负了文老爷,对不住天地鬼神,五雷轰顶,来世当王八。文老爷就是要我铁仙搬下雷公嘴的脑袋,我铁仙也得去搬,宁可搬下雷大哥的脑瓜儿我自己在雷家祖坟上抹了脖子。你有什么办法?你想做文家的狗就做不得雷家的人。你不做雷家的人想做文家的狗还不一定做得上。这全是命中注定命中你是龟,不可天上飞;命中你是鸠,不可水里游。
  万一汤狗要对文老爷行起不善,那可如何是好!更要命的是,汤狗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是黄鳝还是水蛇,是鲜虾还是水婆?铁仙的眼里,文老爷是下凡天星,这一点是他当牛做马的全部意义。而今,果真如汤狗所言,再不能为真正的真龙天子尽犬马之劳,就是富有万斗万古垂青,还能有什么趣儿,这几十年还不是给狗活去了?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雪上加霜的事发生在铁仙见到小六吆之后。
  文老爷想娶小河豚。
  娶了就是,天底下哪一个女子,能挨上文老爷的一个耳光也是一种福分,更不用说娶过来当老婆。〃呸!这小母猪夜叉精赤鬼王水婆子虎头鲨背上长疔脚底淌脓的!〃小六吆虽则骂得动听,有腔有韵,到底按不住对小河豚仇恨的刻毒。她要破了小河豚的相,削了她的耳朵扒了她的眼珠!而这件事偏偏找到了铁仙的头上。依了小六吆,就欺了文老爷;可忠于文老爷,又逃不了小六吆。铁仙感到自己成了竹笼子里的鳝鱼,往哪头都是刺。
  长这么大铁仙第一次感到活着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在这一点上,他有点念旧,当初那会儿,活得多么痛快,多么威风,哪用分这么大的神,费这么多心事,风是风火是火的。那会儿。……可眼下如何是好!
  他突然想起熊大哥,这时候去找熊大哥,或许有用?虽然他知道,熊大哥和自己一向有些积怨,但一想到自己对文老爷的一心不二,铁仙壮起了胆子。
  彼此寒暄、坐定,铁仙一下没了主意,他不知道自己的话应该从哪一句说起。
  铁仙的一切当然逃不过熊向魁的眼睛:〃铁仙兄,有话尽管开口。〃
  〃熊大哥……〃
  〃?〃
  〃熊大哥……你见过文老爷的爹么?〃
  熊向魁万万没料到铁仙问出这样的话来。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起来: 文廷生派他来试我?他淡淡一笑:〃铁仙兄,你是痛快人,有什么话就直说。〃
  铁仙对门外张了几眼,把脖子伸过来。压低的声音在嗓子深处咕噜了一阵:
  〃文老爷到底……是不是真龙天子?〃
  熊向魁的心紧紧一揪,他的心中涌上一股惊喜。岛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否则他绝对不敢相信扬子岛有人怀疑起这件事来。这是他多年来想做而一直无法下手的事情。熊向魁看得很准,要取代文廷生,蛮干永远是自投罗网,惟一可做的事,是破除岛人对他的迷信。文廷生是扬子岛的信仰,全岛的迷信集中在他一个人的身上。眼下,你就是杀了他,你也难以替代他的阴魂。要想取而代之,只能从姓文的起家的那几手坏起,那几招不灵了,姓文的不攻自破。可要不让人迷信,几乎和喝干江水一样难。也许今天这是个好兆头,任何神物,只要有人对他表示怀疑,他离黑道就不再遥远。〃铁仙兄弟,〃熊向魁向铁仙走了过来,〃世上万般事,真就是真,假就是假,真真假假其实总有个究竟。〃他弯下腰来,〃可你要弄清楚时,却是万万不可认真,否则〃他从背后抽出一只手,竖起一个指头,在脖子上板着脸来回了几下。
  铁仙的脖子本能地缩了缩。
  〃铁仙兄弟,好端端的,如何问出这样的话来?〃
  〃是……〃铁仙眨巴了一下眼睛,觉得对熊大哥还是信赖为好,〃汤狗……汤狗回到岛上来了。〃
  〃哦。〃熊向魁轻轻一笑,心里头咬了咬牙齿: 到底是他!
  〃熊大哥,兄弟我碰上难事,请大哥救我一救。〃
  〃为了你铁仙兄弟,就是叫我生吞河豚,兄弟也在所不辞!〃
〃,正是小河豚哩。〃
  这一觉旺猫儿睡得安安稳稳,但起床以后他发现自己的舌头不翼而飞。旺猫儿实在想不出自己的舌头会逃到何方角落,但他对眼下的这一结果颇为满意,他再也伸不出他的舌苔并且空空荡荡。
  旺猫儿的舌头不翼而飞和熊向魁一大早来到鲟甲会没有半点联系。我重复一遍,许多东西发生在一起并不意味着什么内在关联。时间是一样永恒的顺序,而任何一样事情总必须包含在时间里头,所以任何事总必须表现出同样永恒的顺序。你必须承认这一点,不论你多么不喜欢时间你都得承认。
  熊向魁见到旺猫儿时旺猫儿给熊大哥行过大礼,随即向熊大哥张大嘴巴演示了嘴巴里边发生的悲剧。熊大哥拍了拍老弟的肩膀,对旺猫儿的不幸表示了莫大同情,但对这个结果,与旺猫儿显示出了同等的满意这个舌头飞走得很是时候。
  文老爷端坐在木榻上。熊向魁走进时文老爷在远处纹丝不动。按照那位刚到岛上来的和尚教授的功法,文廷生正在练不死功。
  面目不清的和尚来到岛上,使文廷生对自己真龙天子的身世坚定不移。〃吉人自有天相〃,和尚在细细端详了文廷生的面相之后,认出了文廷生是当年文殊菩萨在六尘凡世的化身。和尚向文老爷昭示,文老爷的的确确是白龙家族的四太子。和尚告知文廷生: 六尘中,万物不能加害于他,但有一样恶物文老爷防不胜防,文老爷满心狐疑,仔细地问了个究竟。
  〃鳄鱼,〃和尚代表着先知的菩萨向文廷生宣布了这一克物,〃是鳄鱼。〃
  文廷生心中一沉,他本能地记起了鳄鱼向他流着眼泪的那个可怕的下午。
  〃不必惊慌,老爷。〃和尚一如潭水,心平气和,〃我传你几句佛语,定能够逢凶化吉,鳄鱼再凶,端不敢随意动弹文殊菩萨。〃
  〃当真?〃
  〃出家人不打诳语。〃
  〃敢是戏弄老爷?〃
  〃可去江边一试。〃
  中午的阳光正对头顶,汤狗用了一件橘红色外罩给文老爷披上,携手来到江边。护卫队紧随其后,不明白一个蓬头垢面的和尚要在老爷面前施出何种法术。
  直到日头西斜,他们才在江边的水杨树下远远地望见几条鳄鱼。文廷生一看见那东西,就仿佛清晰地看见鳄鱼癞葡萄一样的蟹壳青糙皮,就记起了一阵一阵浓烈的死鱼的腥臭。他的心中一阵警惕,回过头来,两眼直勾勾地盯住和尚:
  〃大胆和尚,想你是害我?〃
  〃老爷,贫僧命贱,可也是一命。老爷要是信贫僧不过,我在前,老爷在后。老爷,贫僧托老爷大福了。老爷切记法语,再凶的鳄鱼也得让你三分。〃
  神奇的事往往说来就来,来得你想接受神奇事情的思想准备都没有。你要亲眼看见你一准以为你的两只眼合起伙来一起骗你。和尚颠在前头,文老爷橘红色的外罩在傍晚里头一片佛光,许多晚风争先恐后在橘红色的外罩旁边扯拉而过,文廷生的身躯在鳄鱼的眼睛里头巨大无比,鳄鱼们惊恐万分按下头去躲向江水的深处。这一点都不骗你,这些事发生时文老爷自己也不相信自己真的有这么大的法力!就像文廷生至今也弄不清楚那八大缸鲫鱼在水边对他久久不肯离去一样。但事实之所以是事实,就因为你不论信不信它都依旧存在。
  文廷生对远路而来的和尚从此言听计从。这位和尚使他第一次真正看清了自己的真命天相。文廷生自己也没有料到当初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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