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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顺势的阶段性发展,心头犹有过五关闯六将的自豪。只到了这个时间,要由少女时代踏入少妇期,由娘家这个窝走进钟家去的话,一点异样的心情也没有。
严格来说,是觉得不外如是,无可奈何。呀,其实,钟致生的条件有可能吸引不少待字闺中的女子。
别说他人,单是老同学李念真,她的才干志气与前景必在我之上,却仍然恋恋不舍于男友钱其昌。
拿钱其昌的条件跟钟致生比较,只怕他还要落在人后呢!
钟致生最优越的两个条件是经济稳定以及品性纯直。
在今天,这是相当难能可贵的了。
像我们这等年轻小伙子从大学校园走到社会里头苦干了两三个年头,手上会有多少余钱积聚?还不是足够自己花。别夸说有资格放下首期,供间小公寓,自立门户去。就算狠得下心,拿积蓄去买只像样一点的手表,都只仅仅够资格戴只金钢的劳力士而已。
最现成的实例摆在自己跟前:母亲分明的罗唆难缠,我不知多希望能另起炉灶,跑到外头租间小单位,乐得放工后耳根清静,自得其乐,不再教母亲管头管脚。
然,摊开报纸的物业租售栏一看,租金贵得惊人。别说一个独立的公寓单位,我无法负担。就算分租间小睡房,都去掉薪金的近半数。
租住一个小房间,不方便之处,又何其多,肯定有另外很多闲气要受。
李念真的际遇,我常引以为戒。
她毕业后,在中区靠近荷里活道附近租了一间尾房,虽说下班后关进睡房里,自成天地,无人骚扰。然,上洗手间、到厨房煮食、甚而在走廊打电话,全部要与其他并不相熟的同屋共住者打交道。好歹叫一声午安早晨,脸皮还要放得轻松,满含笑意刻意展示和蔼,否则,人家一旦有了误会,生了嫌隙,朝见口晚见面时便不好过了。
放工后反正还要花精力心思去应酬逢迎他人,为什么不干脆讨好相处家人算数?说到头来,还是血浓于水,感情上的三更穷来五更富,到底容易雨过天晴。
每次摇电话找不到念真,最怕恳求她那包租婆留口讯,对方的语气每每令我难受得误以为自己向她求借金银钱帛似的。
直至念真加了薪,自行安装了独立电话,我才算松一口气,想她亦然。
每次去看念真回来,我就特别的觉得母亲与我共住的小公寓相当可爱。
最低限度,我在房里太久太闷,还可以到客厅里伸伸懒腰。到底是自己地方,心上没有打扰的坏感觉。
因而,要成家立室的话,若不能两口子搬到一个独立的小天地,还要租住房间,如要跟夫家的亲戚挤在一处相处的话,无疑使生活上的舒适收缩减退。忍受不来!
少女情怀,当然有想过两情眷恋,哪怕屋漏更兼连夜雨的浪漫。自牺牲之中感受到深情的那份壮烈与坚强,从来都梦寐以求。
然而,纵有共患难、同甘苦的情操与理想,还真要找到那个值得与之携于合作的对象。
我从不忘记,人们未必会因你的妥协而自愿修正对你的要求。为一个自己深爱的人与一份刻骨铭心的情感,而屡屡让步和牺牲,是可以的。若是只为人生旅途上的一个伴侣,而要无了期地委屈自己呢?那是很不相同的另一回事了。
伟大的行为全仗伟人的心灵支撑。
我并不能过分高估自己单靠血肉之躯去抵受压力的能力。
人生的伴侣何其多。
可以是一堆书、一撮朋友、一番事业、甚或一些嗜好,不必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对象。
我是比我的实际年龄世故成熟。
这有可能代表着一份早来的沧桑。
然,我不介意,我立心好好保护自己。
话说回来,若要谈婚论嫁,对方没有给予我惊天地,泣鬼神的恋爱,最低限度也要为我带来比较进步的生活方式。
前者是缘份、是命定,无从努力。我亦强求不得。
后者呢,只讲积聚而已,我有权注意、要求与选择。
在这个层面上,钟致生已经有了相当的基础,他纵不能为我带来生命上的疯狂喜悦,也够资格给我安定的下半生。
一下子想到那些银行中上级职员在退休时有一笔可观的公积金,我就苦笑,因不辨悲喜。
悲哀的是人生一步一步地向前走,今天已能预计到明天的发展,初踏江湖时已能看见退出武林后的情景,乏味寡情,甚而无聊至极。
喜悦的是到底算平平安安地度过此生,小经风险、小受磨难,已算相当福份。
因而,跟定了钟致生,算是福份了。
我轻叹。
至于说,人品呢?相处以来,我未曾发觉致生有什么额外惹我憎厌的言行举止。
很奇怪,我们还是在最初的表明动向意愿的阶段,我觉得跟他相处,已有点老夫老妻的气氛。
太多的不言而喻,代表着沟通不成问题,可惜同时象征出平平无奇,缺乏刺激与突破。
章氏真的走运了,除了非洲的生意客路通畅无阻之外,其余美国的订单亦滔滔不绝,单是输往前者的银器首饰,与运进后者的女装丝袜,贸易金额竟高达每年六百多万。
章德鉴和我实在忙得头昏脑涨,不亦乐乎。
这天,章德鉴把一份早报放在我办公桌上,说:
“我已刊登了一段雇用文员与信差的广告,想这一两日内,就有应征的来信,你且挑选合意的录用,功夫太多,我们实在应付不来。”
果然,应征信一大叠,花了我整整一个晚上,才整理完比。
而章德鉴又让我担任面试的主考官。
这份职责带来了一份无比的喜悦与荣耀。
我对那个叫方婉如的女孩子说:
“你明天就来上班吧!”
话才讲出口来,心上就有种前所未有的权威感。这种感觉原来很好受。
现在我明自为什么当权者会得抓紧权位不放,连我这么一个小职员,初尝当权者的架势,也使我心旌摇荡,很受用。
这个方婉如比我还年轻,十九岁,刚预科毕业,念一年商科,现今一边做工,一边上夜校,考高级秘书文凭。
就因为看上了她勤学这一点,因而录用她的。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决定性因素,就是她可以立即上工。
其他的求职者,最快也得候上两个星期,我怕自己都要忙死了。
绝不夸大,这十天八天,因赶运货品,日间奔波于厂房与中区写字楼之间,每至黄昏日落才摸返公司去,坐下来整理文件。
每晚直熬至十一时多,又披星戴月地赶回家去。
母亲曾怪异地问:
“你这是干什么了?差点比舞小姐还要晚下班!”
我懒得分辩,赶紧蒙头入睡,随她想什么去。
这一晚,又搞至十一时多,章德鉴对我说:
“很晚了,一切留待明天吧!”
我把档案簿合上,有点如释重负。
“有人来送你回家去吗?”
章德鉴这样问,是因为致生差不多晚晚都在十时左右摇电话来,讲好时间,在办公大厦门口等我,送我回家去的。
今晚,没有电话,因而章德鉴有此一问。
我摇摇头,自动解释:
“致生今儿个晚上有朋友摆结婚酒,不来了。”
“哦!”章德鉴轻轻地应了一声,就再没有什么表示了。
我们是一块儿走出中环的大街上的。
章德鉴为我扬手叫了部计程车,拉开车门时,他稍迟延了一秒钟,就说:
“让我送你回家吧,这阵子街道上治安不是那么好!”
坐到计程车上去时,我的疲累一下子发作了,把头枕在沙发上,身子稍稍滑下。
我心里蓦地警觉:怎么竟会忘了仪态了,对方还是我的老板呢!
这微细的举动,看在有心人眼内,是可以起误会的。
太过不拘束、不客气,只象征着自己以为跟对方的关系至为熟络密切了。
我跟章德鉴,就是这种情况吗?
跟在他后头工作近三年的日子,不错,很有点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亲切。然,尊卑有别,我们依然有一份挥之不去的生疏与隔离,我怎么都忘了?怕是累昏了所致。
于是,慌忙微微坐直身子。
章德鉴一路上并不做声,他向来是个沉默的人。
车是差不多已到目的地了,他才像下了什么大决心似的,分明看见他狠狠地吞一吞唾液,才跟我说话。
“我们今年赚了一点钱,这真要多谢你。”
没想到他会如此真诚而客气,一时间不晓得回答。
“我老想在公司里向你表示谢意,只因一忙,脑子里头只有公事,别的就记不起来了。”
我原本可以回答一句半句,什么“托你鸿福”之类的客气话,只是总出不了口。
只觉领受了他的感谢,很有点天公地道似的。
我是确曾花了精神血汗在这章氏的生意上了。
别的且不去说它了。其实在这么一间一人公司任职一年后,学晓了出入口生意的板斧门径,要转到较大规模的公司去,也不是没有机会的。
反正经验已经到手,大可伺机跳槽,过桥抽板。
然,我连报纸上的雇人栏,也一直懒得翻看。
实行一心一意,要跟章德鉴做到章氏成功为止。
才在上星期,我气冲冲地跑上厂房去,为着佛特尔公司的订单吵嚷不已,无非是对公事入心入肺的表现。
我办事的原则是除非不答应客户,否则必定如期完成,断不能以任何借口,延迟货品赴寄的船期。
这是基本的做生意于法,相信任何人都明自,并不是我一个如此,我相信很多人都会有如此反应,所以,厂房生产部控制时间失调,以致货品起货时间拖长,最能使我急如热窝上的蚂蚁。
厂长给我解释说:
“是我们那啤机出了问题,并非我们刻意迟起货。”
我暴跳如雷,道:
“故意与否根本不成问题,客户只看后果。后果无伤大雅,他管你是不是一番恶意。否则,就算是好意他也不理会。”
我说错了吗?
世界上太多好人做坏事了。
我才不管谁是好人坏人,只不希望好事多磨,坏了大事。
客户关系不是容易建立的,一次不忠,百次不用。非谨慎不可。我相信这绝对正确,而且百分之百。
我也不管那厂长高兴不高兴,就此拉长了脸,坐着也不肯走,直至肯定他们的维修部人员把啤机修好,再加开夜班赶货,我才放心地离去。
人是有惰性的。只有不断有人在旁鞭策,才会发奋。
那些工厂,多多订单都接到手里去,为求不要走漏生意,根本明明是力不从心,于是很多良善的客户就会倒霉。只有凶巴巴、睁大牛眼的看牢着他起货的人,例如我,才会平安大吉。
要好好地履行我的职责,是要用全心投入,加注甚多感情关怀在生意上,才可成事的。稍为疏散,功效就完全不同。
我当然的听过那厂里头有些工友在背后取笑我:“这位小姐嘛,一点不像个小伙计,倒有点像老板娘的派头。”
我才不管这些是是非非呢。
总之,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我是对得起章德鉴而有余的。
故而,他对我认认真真的致谢,我倒是问心无愧地受落了。
章德鉴又讷讷地问我一句:
“今天你请的那个小女孩,还满意吧?”我考虑了片刻,然后,我点点头,说:
“完全没有经验,可是我觉得她极之纯品,很受教,很好学!”
“这已经足够了。在她身上,你看到自己的影子?”
我笑,是真的,才不过是一阵子之前的情景,我不也是个对出入口企业与制造业完全陌生的门外汉?现今就算不成专家,也是半个万事通了。世界上哪有学不来的工作与生意?
有志者事竟成。
章氏生意再好,目前仍然是蚊型公司,雇用的职员,首先要肯学肯做,最好是新人,有归属感的。否则,辛辛苦苦地把功夫教晓了伙计,他又另谋高就去,章氏就变了专为他人作嫁衣裳。
我们现今还没有资格慷慨地为社会培养人材。
我于是说:
“我没有什么大用,最好的一点也不过是够定性,并不朝秦暮楚而已。”
“希望在可见的将来,我都不会失去你。”
章德鉴说这话时,双眼看住我,眸子泛着一层柔柔的光彩,似是有泪。
我赶忙低下头去,不知为什么,不敢再跟他对望。
当我再抬起头来时,一切巳回复常态。
心中牵动一下,想,刚才大概只是自己敏感的幻觉而已。
稍稍定下心来,才发觉我未曾回章德鉴的话。
为求使车内刹那出现的似觉尴尬的气氛轻松下来,我故意俏皮地说:
“只要老板不嫌弃,没给我一个大信封的话,我仍是极愿意留在章氏效劳的。”
章德鉴答:
“我很感激,真的。”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听得出里头的确放了真实感情,因而相当踏实,相当动听。
我不期然自动再补充说:
“跟在你身边这些日子,很有点与章氏共同成长的感觉。不嫌我说得夸张一点的话,公司对于我,又好像是个初生婴儿,我这个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