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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嘛!”涟青头也不回地进了自己的房间。
本能地意识到有什么不对,沪妮跟了上去,她自己觉得自己像个老师或家长,一个很不讨人喜欢的角色。但她不得不问。
“怎么了?”沪妮问正在换衣服的涟青。涟青把黑红方格的宽大粗布裤子和紧身小红毛衣脱了下来,把胸罩也除去了,一个异常性感诱人的身体。很快地,这个美好的身体罩了一件宽大的睡衣。
涟青抬起头来,问:“什么怎么了?”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你没事吧?”沪妮试探地问,试图在表妹的脸上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看你,我能有什么事?”
“那出来看电视?”
“不了,在外面跑了一天了,我冲完凉就想睡了。”
沪妮退了出来,还坐在沙发上看节目吃零食,等着秋平伸着懒腰出来,告诉她,他的活干完了。已经多久没有看她自己的书了,没心情,太多琐碎的事情了。
卫生间里花洒喷水的声音在夜晚特别的清晰,涟青站在下面,忍不住地就哭了,她不得不承认,她被人玩儿了一把,被那个可恶的高啸海。她现在恨透了高啸海,因此她还恨被高啸海拥有过的自己的身体,怎么就这么下贱呢,她流着泪给了自己一记耳光。
以前她会很潇洒地说:分手了,就不要去恨对方,因为恨和爱一样是要付出感情的。这是她对她的一个小姐妹说的,在她那个小姐妹失恋的时候,这句话实际上也是她在别的地方看到的。但她现在恨高啸海恨得牙痒痒,恨不得在他身上咬下一块肉来才解气呢。
她紧握着自己的小拳头,低着头,脑子里想的全是要怎样才能打击到高啸海,和他的那个面人一样的女朋友。
一想到高啸海那个皮肤白得看得到颈脖处隐隐青筋的女朋友,涟青就嫉妒得要发狂。高啸海还带了那个白面人一样的女子宴请他部门的同事,算是把自己的女朋友介绍给了大家。看见涟青,高啸海像个没事人一样,轻松得不能再轻松了。那自己是什么,以前他们在一起的日子算什么,涟青感到了强烈的被玩弄的屈辱,她要他付出代价。
和方红雨商量了半天,决定要高啸海作出赔偿,不然就让他在意的那个白面美人知道涟青的存在,让涟青不好过,那他也不要想好过。
高啸海接到涟青电话时的表态,简直让涟青肺都气炸了。他狂傲地说:“你想敲诈我,我凭什么给你赔偿,我们有谈过恋爱吗,我们不过就是你情我愿的性伴侣关系,我看你是想钱想疯了吧。”
“臭流氓!”涟青只能说这样一句了,他说他不怕她去找小月,涟青恨恨地说:“走着瞧!”身体里面燃烧的,全是报复的火焰,一种要炸开的焦虑。涟青很难得的失眠了。躺在床上,两侧的手也紧紧地捏成了小拳头,手脚蹦得笔直,放松不下来。
蝴蝶碎了(三)
金子
秋平伸着懒腰来到客厅,他做完事情总是喜欢伸伸懒腰。走到沪妮旁边,伸出手来。沪妮关掉电视,把手放在秋平的手里,两个人就一前一后地相拥着回了卧室。
在卧室的阳台上,沪妮靠在秋平的怀里,深兰的天空里,是明亮闪烁的星星。天气已经渐渐地寒起来,微微的风吹着,很宜人的清凉寒意。
“好难得,这个城市看得到星星,还这样明亮。”沪妮喃喃地说。
“嗯,它实在太年轻了。”秋平把下巴在沪妮的头发上摩挲着。
“……你确定叔叔阿姨真的能够接受我吗?”看着穿不透的夜色,沪妮问。
“你知道吗,沪妮,你的问题来自于你自己,你的自卑和自尊。不要再这样来和自己过不去,你应该得到幸福的生活,我们理所应当地可以生活在一起,因为我们在一起是那样的融洽,因为我们彼此相爱,还因为你是那样好,沪妮,不要再和自己做无谓的挣扎,坦然地面对这一切,你会轻松很多。”
“……我好吗?你真的不介意?”
“把过去不愉快的事忘掉,在你还不能左右自己的年龄经历的一些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可我……忘不掉。”
“那就坦然地面对它,那只是一段历史,永远不会回来的历史,代表不了什么,你生活在今天和明天,过去,就是一些消逝的影象,就像你那篇小说的名字,时间灰烬,是时间燃烧过后的灰烬,你完全可以轻视它,它不存在了。”
“时间燃烧过后的灰烬……可它真实地夺去了我的妈妈,让我永远地没有了小孩……它燃烧过了,但灰烬留在了今天。”
“沪妮!”秋平搂紧了怀里微微颤抖的身体,说:“不要再和自己抵抗了,把那些负担都扔掉,看看我们的生活,是怎样的令人满足。有人说我们生活的这个城市抬头看不见星星,低头看不见爱情。可是这些我们都拥有了,忘掉那些,享受我们现在的生活吧。”
沪妮深深地吸气,脸上是冰凉潮湿的一片,时间燃烧过后的灰烬,在她今天乃至明天的生活里恣意地飞舞,铺天盖地,让她无处藏身。
朦胧温暖的台灯下,他们做爱。在这个时候沪妮内心是平静的,他们彼此完全地拥有,真正的拥有。她想要把自己给他,没有别的比这个更贴切更好的形式。他很在意她的感受,有时候沪妮不得不假装高潮,让他可以没有一点内疚地入睡。
秋平可以很容易地把沪妮点燃,他熟悉的气息和体温,皮肤上洗澡水残留的味道,都轻松地可以让沪妮燃烧。
身体在燃烧之后的倦怠,轻飘飘地搁在温热的床铺上,像羽毛一样地轻。秋平的一只手搭在沪妮的腰上,很真实的安全感,沪妮把头深深地埋进秋平的体侧,睡着了。
沪妮梦见自己站在一个古旧的空旷的大房间里,穿着亚麻色的宽大袍子。房间很高,四壁已经脱落得班驳,房间里立着已经脱掉漆的大柱子,天窗上,投下很好的阳光,那阳光分明也是陈旧的,三十年前的阳光,光柱里,是许多的灰尘,反射着耀眼的光。赤裸的脚踩在干枯的树叶上,有脆脆的响声。强烈的光下面,一个男子的背影,有很亲切的气息,沪妮执着地向前慢慢走去,却一直保持了这样的距离,男子没有回头,她也没有追上那个有着亲切气息的男子……
蝴蝶碎了 (四)
金子
迪吧里喧嚣浮躁,小言面前已经放了好几个空酒瓶,酒精在她身体里火热地燃烧。小言站起来,拉了沪妮的手,有些摇晃的,风情万种地闪烁着迷人的妖媚的眼睛进了舞池。“
四周是张牙舞爪的群妖,把自己抛了出去的人群。空气里弥漫着酒精的味道,人的体味,还有人飘散了的灵魂在拥挤地游走。沪妮摇晃着身体,仿佛听见坐在屋脊上的小妖在尖声怪笑。面前的小言疯狂地摇晃着自己长发的脑袋,沪妮刚刚看见她吞了一个三角形的红色药丸。她答应过沪妮不要碰的东西,但她现在心情不是很好,她一定要吃,她说就一次,不会上瘾的。
有人挤了过来,搂住了小言。
他的手抽动了一下,带着一股血腥的味道,小言不动了,旁边有人在尖叫,叫声虚弱地被震耳欲聋的音乐淹没了。人群躁动起来,四处逃逸,外围的人不知所以,阻挡着里面逃跑的人群,场面混乱起来。
沪妮看见小言小腹部喷射出来的鲜血,她愣了足足有几秒钟时间,然后扑上去,想要把那个男人扯开。那个男子是顾鹏。
“你干什么!她会死的!”沪妮歇斯底里地尖叫着撕打还搂着小言的顾鹏。小言迷茫地看着面前的男子,脸上还残留着刚才的表情,迷乱,疏离、兴奋,鬼魅,风情万种,一丝奇怪的微笑浮在她的唇边,像一朵绚烂的即将颓败的玫瑰。
男子又抬起了拿刀的手臂,再重重地刺下去……
人群失控地尖叫和逃逸,沪妮撕打着力大无比的男人,她不能把小言从他的怀里弄出来。空气里弥漫的是浓烈的血腥味。
小言的身子软软地摊了下去。男子扔下怀里的女子,大步地消失在拥挤的人群里。
医院走廊的尽头,沪妮蹲在手术室的门外,全身不能自制地颤抖,身上脸上,甚至头发上,都是干结了的血块,小言流了多少血?一个人的身体里居然装了这么多的血。不远处迪吧的保安正在给公安提供情况,大声地说着,手势也非常地失控。声音里带着恐怖的颤抖。
手术室外的红灯灭了,沪妮迎上去,医生在沪妮现在的眼里,是操纵着人的生死的神。沪妮看着这个四十几岁的“神”的嘴巴。
“神”说:“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
沪妮软软地滑了下去,觉得没有力气站着。
车推出来,沪妮看到了小言,安详苍白的脸,美伦美焕的脸,惊世骇俗的脸,绝无仅有的脸。她怎么会不存在?不会的。
但是她的眼睛,始终没有睁开。
回到家,秋平还在出差,涟青也还没有回来。
沪妮脱下沾满鲜血的衣服,把自己彻底地冲洗干净,吹干头发,然后躺在了床上,一切都会过去,一觉醒来,小言还会活生生地站在沪妮面前,说着她永远改不了的粗口,做着大家都看得到的优雅姿态……
拉灭台灯,仿佛一个很重要的仪式,明天,一切都会从噩梦中醒来。
漂亮的宝贝,不要开太过淘气的玩笑;亲爱的宝贝,睁开你涂着兰色眼影的眼睛,让噩梦醒来;可爱的宝贝……
噩梦毕竟没有醒来……
小言的财产也很快地冻结了,公安接到举报,她的清吧和迪吧都涉嫌组织容留卖淫,还涉嫌贩毒吸毒。
小言的世界颠覆了。
蝴蝶碎了(五)
金子
最后一次地和小言见了面,涂着浓妆的小言。
化妆师大概不了解现在流行什么妆,小言的脸被她涂得庸俗不堪。化妆师却不顾沪妮的要求,说就是这样化的。
有些遗憾,沪妮知道小言是不能接受这样的遗憾的。但沪妮也明白如果没有那样浓的妆容,就掩盖不了小言现在没有一点生命迹象的苍白。
小言真的走了。
那天没有她一个亲人,沪妮在电话里通知了她的家人。在知道已经没有“别的后事”需要料理以后,她的父母决定不去了,让沪妮帮着料理料理,因为奶奶正病得厉害,是脑溢血,小言的妈妈也病倒了。小言爸不能离开。
沪妮不能再说什么,轻轻地叹了口气,搁了电话。
坐在大巴车靠窗的位置上,沪妮把目光投向了窗外,如火如荼的深圳街头,繁花似锦的深南大道,艳阳高照的林立高楼……世界是这样的美好的充满活力,也散发着希望破灭以后的腐烂味道。但这些和小言都没有关系了,曾经她是这里的主人,从容地享受着还只有一部分人才享受得到了安逸,但只在突然间,她把一切都失去了,甚至连她的生命。顾鹏那个她钟爱的男人,把她毫不犹豫地拽进了无底深渊。
车到了华强北,沪妮提前下车了。
她和小言曾经来过这里,逛天虹商场,去华强北的一家家专卖店,然后找一家日本料理吃她们都觉得难以下咽的寿司和生鱼片,然后去女人世界和女儿国买便宜的让人不敢相信的一些小饰品。小言是个绝对的购物狂,有着极强的占有欲。一天的购物,回去后,会发现里面有许多没有用的东西,从几十块的小饰品,到几千块的衣服或首饰。然后没有多久,又会满腔热情地投入到下一次的购物中。
沪妮茫然地走在街头,恐惧和悲伤一点一点地撕裂着她的身体。每一个角落,都有小言留下的痕迹,她仿佛还在这里,但就是找不到她。
在铜锣湾商场旁边,沪妮在花坛边坐了下来,街头的人影鬼魅一样地晃动,天空开始下着细密的小雨,漫无边际的细雨,漫无边际的带着死亡的冷寂,把沪妮层层地包裹住了。沪妮颓然地坐在雨里,用眼泪来释放身体所不能负担的重负。夜色渐渐浓密,明亮多彩的灯光把夜晚染得比白天还要华丽,但是也诡异。
有个三、四十岁四肢健全的女乞丐努力做出病态的样子,弯着背,头上包着一个毛巾,把自己脸上的肌肉皱着,虚假的很痛苦的样子,她是很爱惜自己的,头上戴着一顶很破旧的草帽。她佝偻着身子皱着眉在沪妮面前伸出健康的染满污垢的手,眼里是虚假的乞怜。沪妮厌恶地把头别向一边,女人不死心地粘在了旁边:“小姐行行好……小姐给点饭钱吧……”沪妮猛地把头掉回来:“滚开!别在这里恶心人!”女人还不死心,用她固执的耐心继续地乞讨:“小姐你就给点饭钱吧……”“滚开!别站在我面前!”沪妮叫起来。目光近乎恶毒地盯着令人生恶的乞丐。
女人磨蹭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