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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寿也想到了公子雪形如鬼魅的身法,点头深表同感:“这想必是天助我天靖,才让西岐皇族同室操戈。呵,西岐那死鬼老皇帝一定没想到,他生前惹的风流债,如今惹出大麻烦了。”
“怎么说?”雷海城一愣。
冷寿笑叹摇头道:“我也是前几天才从探子处得知,那原千雪的母亲并非西岐女子,而是洛水国主的妹妹镜月长公主。年轻时曾私自离开洛水到处游山玩水,跟当时的西岐皇帝结了段露水姻缘。后来西岐皇发现她非本国女子,自然不会纳她入宫乱了国统。那长公主回洛水后却已珠胎暗结,又不敢声张,偷偷诞下一子后便抑郁而终。洛水国主为了遮羞,便称那孩子是自己王妃所出。”
想不到公子雪的身世有这许多曲折,雷海城微生同情。私生子的滋味绝不好受,公子雪这么处心积虑想夺下西岐皇帝的宝座,多少也为了泄愤。
沉默半晌,起手吃掉了冷寿执的“西岐”那方一枚车,静静道:“如今有天靖三万大军暗中援助公子雪的讨皇之师,公子雪的胜算应该比原九重大些。不过,还要请澜王命令大军不必太尽力,务必将西岐的内战拖得越久越好。”
冷寿听他突然关心指挥起战局,不禁一怔。
雷海城了然地笑笑,侧过头,看着水榭外盛开的荷花。
翠盖连天,菡萏缤纷,湖对岸,有侍女采莲玩耍。
他在扑面清风里徐徐阖上眼帘。“天靖刚经历战乱,没有一年半载的休养生息恢复不了。那些属国十有八九会乘机作乱,天靖现在最重要的是整顿国力,攘内安外。等平定了那些属国,再等待良机成大业。”
冷寿动容道:“你还想与西岐风陵开战?”
“天靖纵然不战,西岐和风陵也不会罢休。”雷海城推棋而起,挺立风中,任衣袂与长发飘飞,眸子映着湖面落日夕照,光亮无比。
“要想世间太平,再无征战,只有吞并诸国一统天下!”
倘若天下一家,冷玄也不会战死沙场……
他摸着胸口。贴身收藏的那片人皮仿佛也在发烫,灼痛了他的心脏。
第 62 章
雷海城的担忧在几天后果然就成为事实。密华、吴苏、清平三属国见天靖烈帝驾崩,欺天靖与西岐、风陵连番征战兵力大弱,拒绝再向天靖纳贡,并驱逐了天靖派去三属国征收赋税的官吏。
冷寿、雷海城和明周在议事阁听完被逐回的那几个官吏汇报后,挥退众人,陷入沉默。议事阁里惟有盛夏午后炙热的阳光从窗缝里洒了满地,伴着阁外枝头蝉鸣长短,令人心烦意乱。
“皇太叔,这些属国太放肆,不把天靖放在眼里,该伐!”端坐正中的明周终是年少气盛,力拍椅子扶手,激红了脸。他身上,还穿着白麻孝服。
按天靖皇室的规矩,先皇驾崩,储君要守满三月孝期才能正式登基改元。此刻离明周的继位大典尚有大半月时间,却不料三属国公然挑衅,给了这还未正式称帝的准皇帝一个下马威,自然叫明周大怒。
冷寿投给明周一个安抚的眼神,问对面正低头细看天靖地图的人:“雷海城,你意下如何?”
雷海城视线抬离地图,转望满脸跃跃欲试的明周,淡然笑:“天靖六个属国中,还有洛水、大赵、全思三国没有动静,想必是在观望天靖的反应。如果发兵讨伐密华三国,以天靖目前的国力,即使胜,也将是惨胜,得不偿失。倘若败了,另三个属国必然会趁火打劫——”
“难道就任由他们嚣张?”明周霍地站起身,眼里尽是不服气,但在雷海城温和的目光注视下,他耳根子一红,又慢慢坐了回去。
那种目光,总让他觉得自己在雷海城面前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他不要!
看着明周突然间正襟危坐起来,那张日趋褪去少年青稚气,轮廓与冷玄越来越相似的脸上也努力堆出大人的严肃沉重,雷海城莞尔之余,胸口又开始了针扎般的轻微刺痛。
他干咳一声,驱散了伤感,正色道:“再过二十天,是你登基的日子。期间最重要的就是保护你的安危,让你顺利登基。这节骨眼上贸然兴兵,只会影响天靖时局。”
明周虽然仍有点不甘心向属国示弱,却还是点了点头:“海城,我听你安排。”
这些时日来,频频有刺客造访向他行刺,多亏澜王冷寿布下了精兵对他日夜保护才没出什么大乱子,但宫中人都受惊不小。雷海城伤愈后本不愿居住在这充满不堪回忆的地方,也正因为刺客猖獗,才被明周和冷寿劝住,长住宫中。
被他言语神态里的讨好怔了怔,雷海城无奈在心里摇头苦笑,抬眼却换上了淡淡揶揄。“这话可说不得,若被有心人听去了,还以为我雷海城挟天子令诸侯呢,呵——”
长声一笑站起身,突然抓起椅子用力抡向旁边的窗户。
“海城,你干什么?”明周大惑不解,听到窗外应声响起女子尖叫,他顿时变了脸色,“谁在外面偷听?”
两扇雕花窗户被椅子砸得粉碎,一个侍女刚从地上爬起,惊魂处定,听见小皇帝呵斥吓得忙又跪下身,颤声道:“是……是太皇太后吩咐奴婢来请定国王爷的。”
“飘音?”雷海城认出了侍女,想起这女孩在他被囚禁宫中时对他照顾有加,容色稍霁。听说又是太后来请,他微蹙眉。
尽管那一次在太后面前,他已经拒不承认自己是武言,但显然那个爱子心切的女人以为他失了记忆,根本没把他的话当真。自从雷海城此次住入宫中,她数次来探望,都被冷寿挡回。雷海城伤愈后,她又着人来请雷海城过去小聚,被雷海城冷言回绝了好几遭仍不泄气。今天居然又让飘音来请……
如果他真的是武言,能承欢双亲膝下倒也不错,可惜他只是借用了他人的驱壳。
算了,为免那女人继续纠缠,有些事,还是得尽早解决。
雷海城苦笑,示意飘音带路。
“雷海城!”冷寿焦急唤住他,有点忧心忡忡,想说什么但瞥了眼旁边的飘音又把到嘴边的话吞回肚里。
雷海城看明白了冷寿眼里的恳求。冷寿是怕他被太后缠得不厌其烦,会把借尸还魂的事挑明,那太后必定伤心欲绝。
“放心,我不会多说什么。”他一笑,踏出了议事阁。
太后如今已荣升太皇太后,气度比之前又雍容许多。见雷海城随飘音来到,她喜出望外,将众人都摒退了,亲手烹了茶水递给雷海城。
她同样身着重孝,一身素白缟素更显得她肤如凝脂,发似堆鸦,虽是四十许人,但保养得法,再加上妇人的成熟风韵,竟比身边服侍的侍女还俏丽三分。只是孝期禁施脂粉,没了那些遮掩,眼角几条浅浅鱼尾纹终究泄露了她的岁月。
难得冷寿对她一往情深。不过以她太皇太后的身份,恐怕注定一辈子都要跟冷寿有缘无份……
雷海城看着碧玉盏里袅袅旋绕的热气,一时倒发起愣来。直到她连叫了两声言儿,雷海城才回过神来,对正往他面前碗碟里夹糕点的太后道:“我说过,我是雷海城,不是你的儿子。”
太后眼圈一红,雷海城以为她又会像上次那样上演眼泪攻势,谁知太后拿帕子抹了抹眼,便恢复了仪态,笑着又夹起块香榧枣泥糕送进他碟里。“来,言儿,这是娘亲亲手做的,你小时候最喜欢吃了,常叫武丞相进宫跟娘亲来讨。”
雷海城头大地推开碗碟:“我不是——”话没说完,便叫太后簌簌滚落的泪珠噎在了喉咙里。
“娘亲知道你把从前的事情都忘了,可这是你最喜欢吃的啊……”太后眼泪不住往她面前的茶盏里掉,化开一圈圈小小涟漪。“言儿,是娘亲不好,害你受那么多苦,连自己是谁也记不清楚了。娘亲不怪你,言儿……”
雷海城虽然对这女人并没有任何感觉,但见她哭得伤心,也就不忍再冷面以对。毕竟,她是他如今这身体的母亲。
他默然片刻,见太后还在抽噎,他缓缓道:“你若真还当我是你的儿子,就不要再派刺客去刺杀明周。”
太后听他不再否认,欢喜得手足无措,一把抱住雷海城,摸着雷海城头发,爱怜无限:“言儿,娘亲就知道你不会不认我的。那些刺客,娘亲也是为了你才派他们去的呀。言儿,你不是一直想把皇位抢回来吗?现在冷玄那孽障已经死了,只要杀了他儿子,天靖的一切都是你的了。”
“……真是你指使人行刺。”寒气慢慢在雷海城眼中凝聚。早发现闹刺客以来,冷寿神情不太对劲,他出言一试探,太后果然露了底。
“你这么做,不怕被人发现?”
太后以为雷海城在担心她,直喜得忘形,连道:“言儿你不用怕,娘亲已经联络了不少忠心臣子,都愿意为这事出力。那明周|乳臭未干,怎么能担当治国重任?只有我的言儿,才配坐这宝座。现在也就是你澜皇叔在阻拦我,不过娘亲一定会说动他的……”
“不必了。”雷海城冷冷将太后推开,起身居高临下望着她,脸上杀气让太后连打几个寒噤。
“我再说一次,别再派刺客去刺杀明周,否则你和你那些党羽的下场,就跟卢长义一样。”
太后当然知道卢长义身为冷玄亲娘舅,数月前趁冷玄御驾亲征风陵,起兵叛乱,结果被冷玄返京后平定。那卢长义潜逃千里仍被抓回,冷玄丝毫没顾念亲情将之凌迟处死。听雷海城居然拿这来警告她,太后惊恐中又是一阵气苦。
雷海城看她唬得粉脸发白,心知威胁生效,但生怕太后不死心,他再下一贴猛药。“这登基大典你也别想添乱,除非你想你的言儿永远都不原谅你。”
太后容颜刹那间仿佛老了十岁,整个人都没了力气瘫在锦垫上。“言儿,你怎么能对娘亲说这么狠心的话?”
她掩着脸又嘤嘤啜泣起来,雷海城正想走,身后脚步声响,冷寿匆匆奔近,显然冷寿还是不放心雷海城跟太后见面,犹豫再三仍跟了来。
太后哭得委倒在地,冷寿也不顾雷海城在旁,上去扶起太后,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她背心柔声安慰,一边责备地看了雷海城一眼。
这两人还真是……雷海城暗叹,转身走出太后寝宫。
天色已渐近黄昏,暑气将夕阳也蒙上了层纱状迷雾。
栀子花树还在月洞门外的老地方,花瓣在晚风中打着旋,一片片,慢慢地飘落……
雷海城盯着栀子树,忘了动弹。一幅幅的景象就像陈旧水墨在他眼前铺开。
那个暮春的清晨,也有落英摇坠。那人就伫立栀子花树下,头发沾露微湿,目光飘渺地望着远方……
雷海城屏住气息,他怕一个呼吸就吹散了幻影。
忽然,那人竟动了,向雷海城这边转过身,微微笑着将手里的青玉冠递到他面前。“拿去吧,然后杀了我,活埋也好,凌迟也好,无所谓……”
“我不要!”被男人微笑背后的凄然刺痛了双眼,雷海城大叫着冲过去。
“冷……”他只来得及喊出一个字,就重重撞到一人身上。
“好痛!”明周被撞得一屁股坐倒,爬起身看见雷海城神情恍惚走到栀子树下,伸手接住片落花,喃喃自语:“人呢?刚才明明在这里的。”
明周从来没见过雷海城这般失魂落魄,大惊,上去抓住雷海城肩膀用力摇了几摇:“海城你怎么了?”
“啊……”雷海城这才从幻觉中清醒过来,却仍捏着那片落花发呆。
“海城海城,你别这样子吓我啊!”明周眼眶又酸又涨,几乎要落泪,头顶被雷海城拍了一下。他抬头,雷海城已一扫适才茫然,露出微笑。
“我没事。”
又是这句话!总当他是小孩子敷衍他!明周忿忿道:“不行,我就叫人宣太医来帮你把把脉。”
“我的身体哪有那么弱?”见明周气呼呼的,雷海城笑着摇了摇头,猛然间一阵晕眩毫无预兆袭来,眼前发黑,一头栽倒。
失去意识前,他最后听见明周在拼命叫他的名字。
第 63 章
雷海城又开始做梦。这次的梦境里没有战火纷飞,天色明净,很安详。他和冷玄并肩站在栀子树下,看头顶落花飘零。
他笑着拈起一朵,递给冷玄。冷玄接过看了看,不屑一顾地丢开,冷笑:“我要的是天下,这风花雪月有何用?”
他心痛地去捡那朵花,冷玄的脸色突然变得阴沉,恶狠狠地把他踢倒。“你敢跟我作对?来人!”
许多人头如黑云遮在他上方。无数双粗糙汗腻的手掌听从冷玄的吩咐撕开他的衣服,用力摁住他的四肢。
男人一个接一个,在他身上大肆挞伐。他竭力地挣扎,嘶叫,可冷玄却握着皮鞭在旁边笑。
几条凶猛的狼犬蹲在冷玄脚边,朝他吐着猩红的舌头……
“啊啊啊啊~~~~~~~~~~”
他狂吼着从床上跃起,闭着眼睛打烂推翻了身边能碰到的任何东西,直到身体被人紧紧抱住——
“海城,你别怕!你只是在做噩梦,有我在……”
是梦?……
雷海城终于张开了沾满冷汗的眼帘。
真的,是梦。明艳的阳光透过轻纱照在他脚边,一地狼籍。几个太医正战战兢兢地缩在角落里。
明周命侍女收拾起满地的破碎器具,边替雷海城擦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