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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主沉浮by千觞[第一部 中]-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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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upid! fool! ass!……”那个自以为是的男人,当时究竟怎么想的?居然还能笑着跟他说出那种伤人的话来?
“你骂的,什么意思?”等雷海城彻底发泄个痛快,公子雪才静静问。虽听不明白,只消看雷海城的样子,也知道绝不是好话。
“没什么。”积压在胸口处多时的愤懑郁结终于找到了出口,雷海城深长地呼吸,迫使自己镇静。低头看着流了满手的黑色叶汁。
“我应该不会是第一个中梦蛰的人。藏书上,有没有记载过前人病例之类的东西?”
公子雪面色如雷海城所预料地阴沉下来,瞪着雷海城,眼里竟泛起层极浅血气,直看得雷海城脊梁微寒。公子雪却蓦然转身,拂袖而去。
“我会叫人带你去藏书阁。西岐皇室十三万四千三百七十四册书典,任你翻阅。”
语气冷到极点。雷海城心知自己又伤了公子雪的心,想对他的背影说声对不起,公子雪步伐奇快,已走得不见踪影。
他对着手里的两片叶子发愣,继而苦笑。

公子雪这回似是动了真怒,接连数日都未再出现雷海城面前。雷海城十分歉疚,有心要找公子雪道歉,却听近侍说公子雪正日以夜继,忙着处理出使天靖时堆积如山的奏折文书,他也不好意思去打扰,便把全副精力放到了藏书阁上。
藏书阁离石壁不远。三层小楼,为防火烛,整座建筑都以黑色岩石砌成,幸而躲过了不久前那场火灾大劫。阁里常年点着牛油蜡烛,典籍浩如烟海。
雷海城为方便查阅,索性就宿进了藏书阁。
这异世文字与雷海城所知不尽相同,陪他第一次踏进藏书阁的侍从禀报公子雪后,翌日白天便有几个文书官奉命而来,遇到雷海城看不懂之处,就读给他听并细加解释。
几天下来,雷海城发现不少药书都被人圈点批注过,而且墨痕犹新。问阁里仆役,才知道公子雪入主梵夏皇宫后,曾在藏书阁驻足十日,不眠不休阅遍群书,最终黯然离开。
仆役只是寥寥数语,听进雷海城耳里却是感慨万分,想到自己几次三番怀疑公子雪对自己的用心,汗颜之余又觉有些痛心。
这辈子,他注定无法回应公子雪。只因他的心,已经陷落在天靖那个人手中……
怅惘了半天,心情越发沉重——
既然公子雪也无功而返,他又能从藏书里找到转机么?
难道,他的余生,真的要在西岐度过?

他激灵灵打个寒战,不愿再深思这个问题。抛开愁绪,继续查看书籍。
待看完身边的一大摞书,仆役已布上膳食。雷海城才发觉阁外天色发暗,黄昏将至。他像平常一样打发那几个史官回去休憩,匆匆吃了几口食物,让仆役收拾走碗筷,又去架上取回堆新书。
有本装在狭长木匣里的薄薄小卷册引起了他的注意。封面无字,里面纸张业已发黄霉变,显然年代久远。前后不过十来页,留字之人笔迹捭阖潦草,极难辨认。扉页上公子雪后加的圈点却比雷海城先前看过的任何一本都多。
“……吾日思夜梦,癫狂不识诸亲……”这症状不正是梦蛰?雷海城精神一振,慢慢边猜边轻声往下诵读。“仙卿为吾泣经年……泪枯目盲……以……解之?……”
梦蛰有解?可那“解之”前面几字的位置偏偏被数点暗褐色的血迹覆盖住了。他将十来页纸翻来覆去地看,希冀能找到另一处提示,但那人之后的文字尽是在叙述自己如何痛苦,卷末画着株梦仙藤的图案,边上写着:“此物令吾痛失仙卿,吾夜夜祈梦仙卿,余生无欢……”
原来梦仙藤的名字是如此由来。雷海城也为留字人字里行间的悲恸哀绝发了阵呆,突然听到身后脚步声上楼。
他回头,公子雪手持数片梦仙藤叶,朝他走来。雷海城一凛,流连书中不知时光流逝,居然已在宫中过了十天。
公子雪瞥见雷海城手里的小册子,微摇头:“你也看到了这个?没用。那几个字根本看不清。我翻过所有藏书,也找不到类似记载,只有几本医书有记用叶汁缓解毒性。”
雷海城大失所望,丢下了册子,苦笑道:“这人写了解救办法,却弄脏了最关键的字,比不写还糟糕。”
公子雪俯身拾起册子,装进木匣,才缓缓道:“这是西岐开国帝君原氏太宗的手札。据说太宗写完手札后便呕血成升,临终前立下遗训要后世子孙务必看护好梦仙藤以缅怀那位仙卿。”
怪不得西岐皇室要把梦仙藤这种害人的东西当宝贝藏着。雷海城作声不得,接过了公子雪递来的叶子,见他要走,急忙叫住。
“这个,你上次在地道里中了4的暗算,现在伤都痊愈了么?”他本来想为那天的失言向公子雪致歉,话到嘴边又觉得孤傲如公子雪必然不会喜欢施舍般的事后道歉,多半又会来一句“与你无关”,便改了口。
公子雪似乎怔了怔,随即微笑:“我还以为你已经忘了这事,不会问。”
雷海城语塞。
“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公子雪凝视雷海城愧疚神情,忽然又笑笑,竟破天荒地带上三分狡黠。“你若真觉得过意不去,就让我吻上一吻做补偿——”
“咳!”雷海城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死,横竖看公子雪都不像挟恩图报的人。却见公子雪说完已拾级而下,仅留下一声笑叹。
“说笑而已,你不必当真。雷海城,我公子雪再不济,也不需要虚情假意。”

两扇沉重的石门将他的叹息隔断在外。雷海城心头百味交杂,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摇摇头,转动着手里的梦仙藤叶。
看来要从藏书中寻找解救之法,此路行不通。 
而所谓叶汁能压制毒性,以雷海城的理解,原理等同于持续吸毒。饮鸩止渴的结果只会让梦蛰的毒性越积越深,彻底变成个瘾君子。
他苦笑着,闭目长长吸了一口气,终于下定决心,将几片梦仙藤叶凑上案头烛焰。
火苗立刻吞噬了叶子。
他看着叶子化为黑烟灰烬,翻腕取出枚铁刺,摆上黑石书案。
锋利的刺尖,在青焰下流转着冰冷寒芒。

再强烈的毒瘾,只要意志和克制力足够坚定,熬过最艰难的阶段,总有戒除的希望。
就权当这藏书阁是戒毒所罢,遗憾的是,没有现代的药物和医疗器械等辅助工具。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在天靖时用的老办法——靠肉体的痛觉来保持清醒。
他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能成功,或许没等到那一天,他已经被梦蛰夺走了理智沦为疯子,但总胜过坐以待毙。
他不想,自己的余生,就被这根见鬼的藤禁锢束缚。那样活着,与死亡又有什么区别?

第 71 章

蝉声消匿,青叶飘黄。凉风萧瑟自窗外吹来,拂动着案上书卷。
雷海城揉揉眉心,拉了拉身上秋衣。
终日沉溺在书海里,光阴快得出乎意料。等他偶然一朝发觉窗外遍地铺满细碎落叶时,已是深秋。
这几个月来,他没有踏出藏书阁一步。e
自从那晚打定主意要靠意志对抗梦蛰,他就将自己幽闭在藏书阁中,尽量减少与外人接触的机会,免得毒发时被人发现,传到公子雪耳中。
数月下来,梦蛰时有发作,他每次都用铁刺力扎自己的胳膊、大腿……拼命与幻觉作争斗。
身上伤痕又添了不少。为防人多眼杂,他找借口将为他诵读释疑书典的文书官回绝了,还勒令阁中那几个仆役非经他传召不得近身,沐浴洗衣都由自己亲手包揽,倒没在仆役面前露出破绽。
公子雪仍是十天一访,为雷海城送来梦仙藤叶。虽然见雷海城形容憔悴,也只道雷海城日夜查阅群书,太过疲劳所致,命御厨做了些药膳天天送到藏书阁给他调理身体,叫雷海城心下益发歉疚。
每回从公子雪手里接过梦仙藤叶,看到那双淡漠眼里露出欣慰,他总觉得自己在欺骗公子雪。再想想以公子雪的强硬,肯定不会同意他拿性命与梦蛰作赌,他只能将其蒙在鼓里。
好在公子雪即使来藏书阁,逗留时间也不长。入秋后,更是行色匆匆,眉宇间隐蕴心事。
雷海城鲜见公子雪有担忧的时候,最近一次好奇问起,公子雪却淡然回了句;“西岐国事,你不用过问。”,把雷海城噎得无言以对。
他知道公子雪是恪守毒誓,不让他卷入天下风云,因而不愿他与西岐政局扯上任何关系。用心不错,但也做得过火了些。
非但公子雪缄口不提外界局势,连藏书阁里几个仆役也似乎受了公子雪警告,雷海城想跟他们打听一二,那几个仆役齐齐摇头,成了闷葫芦。
雷海城好气又好笑,最终只得作罢。

叹口气,起身走到窗边。碧蓝长天下黄叶飘摇,徐徐掠过眼前——
那株栀子花树,是否也已花叶零落,满庭葳蕤?……
他给天靖六属国定下的一月之期早过,六属国究竟有没有如期归附?还有符青凤的那瓶春眠已经入了他的肚,明周却拿什么去跟风陵使臣交代?……
算了,多想也没用。明周虽然还嫩,但有冷玄在幕后运筹帷幄,应该不难应付那个荆夫。
正神游天际,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他凝目一看,四五个武将装束的男子正议论着朝藏书阁这边走来。这几人年纪有老有少,待雷海城看清中间一人面目,眼角不禁猛跳了跳。
那人身材魁梧,眉眼轮廓深刻俊挺,气势逼人。要不是年逾四旬,留着髭须,嗓音也比湛飞阳略显苍老,雷海城简直以为湛飞阳复活了。

“这次出兵于我西岐无半分好处,诸位大人刚才在朝上为何不劝谏皇上?”容貌酷似湛飞阳的中年男子怒气冲冲质问另几人。
离他最近的一人皱皱眉,有点无可奈何地道:“这位新皇上的脾气大伙谁也没摸透,万一激怒了皇上,大伙都得遭殃。”
“难道就任由我西岐将士再去替他人做嫁衣裳?”有个白净面皮的年轻武将立刻反驳。此人似是有些文才,还文绉绉掉了句书包。
“也不是完全没好处……”
数人正越争越大声,看到前方藏书阁门口站着个少年,倏地全部噤口。
少年身上穿的不是宫中侍从的黑色服饰,那张脸庞虽略显憔悴,依旧俊美精致,更不带丝毫西岐人特有的粗犷线条,明显是异族。
中年男子上下打量少年,忽然眼神变了,大声道:“你是天靖的雷海城?!”

“没错。”
雷海城是见了这人与湛飞阳酷似的面容,双脚情不自禁地出了藏书阁。听这人一口道破他来历,也不吃惊。心想冷玄册封他为异姓王时,曾将他的画像到处张贴,自己这张脸早不是什么秘密了。
众人都面露诧异,那年轻武将瞅着雷海城:“我就听宫里传言,皇上此去天靖带了位贵客回来住在藏书阁,原来是天靖的定国王爷——”
他话音未落,中年男子已怒吼道:“姓雷的,还我儿命来!”双手拉开架势就想冲上来厮打,被身边人牢牢拖住。“湛将军,别冲动……”
雷海城顿时醒悟,这中年男子是湛飞阳的父亲。

望着眼前熟悉的容貌,与湛飞阳相处时的情形陡然间都涌上心头。他胸口酸楚难当,好不容易调整好情绪,对湛将军微微欠身,平心静气道:“湛将军,令郎为西岐战死沙场,是真正的英雄。雷某也真心敬佩令郎,永铭心中。”
那中年男子湛鸿也是西岐军中重臣,几年前将狼营帅印交给了儿子湛飞阳,自与发妻寄情山水逍遥快活。谁知儿子自年前去过一趟天靖刺探军情,回西岐后便极力主战并请缨打头阵,最后回到家中的竟是副灵柩。中年丧子自然痛彻心肺,大哭三天后他重掌狼营,立誓要替儿子报仇。
此刻杀子仇人站在面前,怎不叫他眼红?他并不知道湛飞阳和雷海城之间的纠葛,雷海城说得都是肺腑之言,听在湛鸿耳朵里就成了反话,他险些气炸肺,破口大骂:“我儿当然是英雄男儿,不然也不会中你这个奸险小人的计,被你下毒害死。姓雷的,你卑鄙无耻!”
雷海城目光一暗,随后又释然。当着另几人的面,他无法道破真相。况且就算他说出湛飞阳是因为不肯杀他,迫不得已喝下西岐国君的毒酒自尽,估计湛鸿也绝不愿相信儿子会与天靖人交好,反而白白令湛鸿在同僚面前丢颜面。
斯者已矣,万般恶名就由他一人承担罢。只要可以成全湛飞阳的忠义名声,被人辱骂几句实在算不上什么。更何况,骂他的,是湛飞阳的父亲。
湛鸿见雷海城不出声,越发愤恨,猛发力甩开众人,上前朝着雷海城面门就是一拳头——
雷海城竟没闪避,脸被打得偏向一边,又缓缓转回头。轻轻擦去嘴角滋出的血沫,一言不发。
湛鸿怒火烧得正旺,见状只是愣了一下,也不去深思雷海城为何不还手,揪住雷海城胸口衣裳,又连赏了雷海城两拳,尽中腹部。
第四拳正要击出,一直低垂眉眼的雷海城霍然抬头,目光沉黑如两泓无底深潭,刹那捣碎了湛鸿心神。
拳头一紧,已被雷海城左手攥住。随着少年手指慢慢收拢,湛鸿几乎听到自己拳头骨节发出类似碎裂的声响,他忍痛咬牙,冷汗却已流满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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