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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冲天比他机灵,喝道:“现在说这些话还有什么用?我燕家聘礼也下了,难不成就这么罢手?”
温方如淡淡道:“燕公子还是要娶玉儿?”
燕冲天冷笑:“她非得跟我走不可。”
“好!”温方如一拍手掌,“有道是英雄配美人!燕家回风剑法名震江湖,这位纳兰公子武功亦是不凡。燕公子可敢赌上一赌,就以燕家的剑法对纳兰公子手里的剑,谁若更高明些,谁便是我女儿的丈夫!”
他话中有话,一面将卢玉儿与自己的父女关系一锤定下,一面又将了燕冲天一个军。燕冲天若是不就,就是怕了纳兰小七,以后也不用在江湖上混了。
燕冲天明知不公平,却无法拒绝,他道了声“好”,冷笑拔剑。
温方如道:“慢着。这里是喜堂,又是老朽的家,规矩自然由我定,两位意下如何?”他眼光一转,燕冲天满面冰霜,纳兰小七却是一副似笑非笑的神色。
燕冲天冷笑一声,斜睨着温方如,看他如何说。
温方如淡淡一笑,吐出三个字:“生死决。”
众人本以为他会安排个两不相伤的赌局,燕冲天甚至准备好了反讽拒绝的言辞,蓦地听到这三个字,微一怔,长笑道:“好!”陡然出剑,刺向纳兰小七。
纳兰小七只是笑,一面笑,一面退了七步。
燕冲天益发的怒,剑势如狂涛般卷向纳兰小七。
第八步时,纳兰小七背后已是廊柱,燕冲天算好他一切退路,务求一击必杀将他斩于剑下。他当然听说过纳兰小七的名字——七绝公子,风流倜傥,名冠花国。他曾想过盛名以下约有一定的能力,但今日一见……燕冲天心里冷笑:除了一副好相貌,武功,也不过如此。
燕冲天手腕一转,使出燕家回风剑法的杀招:无孔不入。
回风剑法,拟风而发,最高境界便是风一般的任意潇洒。意随心动,剑随意转,浑然天成,不滞不涩。
燕冲天这一式“无孔不入”已得回风剑法精髓,身姿潇洒,剑尖微颤,瞄准了纳兰小七随时择其弱点而攻之。
铁星霜对天下武学多有涉猎,知道这一式的厉害,紧张得几乎叫出声来。但就在这时,忽然有一缕极细的光亮起,那细而微弱的光穿透颤动的剑光,锐利地扎进众人的眼中。铁星霜心里忽然就安定下来。
刹那间,所有的光都消失了。燕冲天握剑呆立,纳兰小七面上依然带着笑,垂手站立。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有人惊叫了一声,声音低哑,满含着震惊。然后所有人都看见,一缕细细的殷红自燕冲天眉心滑落。
“失礼了,”纳兰小七淡淡一笑,略一抬手,便有小丫头接了剑去,“喜宴这就要开始,燕公子不妨喝了喜酒再走。”剑离手的一瞬,他手腕酸软欲断。
卢玉儿那“媚丝一点酥”的麻药真厉害,服了解药也不过能得片刻自由。然而卢玉儿、燕冲天这些都不算什么,他最担心的却是铁星霜。他知道铁星霜要来,进喜堂的第一眼,他就找到了铁星霜。但他不敢动,不敢说,甚至不敢用眼神稍作示意——那会害死铁星霜。
要是他不动武,铁星霜或许能料到他武功被制,但他偏偏动了武,伤了燕冲天。铁星霜会怎么想,会怎么做呢?
燕冲天面如死灰,拂袖而去。
卢飞鹰犹豫了一下,也走了。卢家另有他事,大事给他使用的人不多,纳兰小七那惊鸿般的一刺更是叫他胆寒。
既然燕冲天这新郎官都走了,他为什么不走呢?
燕卢两家的人一走,喜堂上又热闹起来。
谈笑声由疏落而密集,交杂成一片,铁星霜耳中嗡嗡的,觉得自己掉进了冰窖里,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没有一处不冷。他站着不动,看着喜娘将新郎新娘推入洞房,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纳兰纳兰,你究竟在干什么?
“原来七绝公子是这个样子的,”门外遇到的那年轻人像是张狗皮膏药,才一会儿就已贴了过来,挽住铁星霜手臂说,“走,喝酒去。”
铁星霜略一笑,淡淡道:“好,喝酒去。”
年轻人的酒量很不错,但铁星霜的酒量似乎更好。年轻人醉眼惺忪的时候铁星霜的眼却清亮如水。铁星霜知道真正的热闹还没有开始。再晚一点,宴席开始,新郎官出来劝酒,那才是真正热闹活泼的时候。如果纳兰小七是被人所制,敬酒这一桩礼节必然免去。若是……若是纳兰小七笑吟吟地出来敬酒呢?想到刚才看到的纳兰小七的笑容,铁星霜打了个寒颤。然而他又摇头。
不,不能怀疑纳兰。他们经历了那么多,受了那么多的苦才走到一起,半年的相依相守,那么多的喜悦安乐,怎么可能说变就变。
他想起那盲眼老人的话:
“这骨象……这骨相清奇,根基却薄,不是福寿之象。
“小公子,你当下便有大难……大难啊……不但你身边最重要的人有性命之忧,就连你也是凶险万分。”
“祸福天注定,要看各人的造化,小公子须记住一句话:眼前有路须抽手,莫待无路空回头。”
大难……眼前不就是一场大劫难吗?铁星霜向来不信天地鬼神,骨相什么的说法更是不信。但那老人的这句话是没错的:眼前,是一场大劫难。只是,这劫难有多大?
时间过得极慢,好不容易挨到敬酒的时候。
铁星霜冷眼看着纳兰小七一身大红喜服在宾客间穿梭。
终于,他走到铁星霜和玉生烟这一桌。
纳兰小七酒量一向不错,脸上却透出微熏的酒意。
玉生烟举杯祝贺,起身时趔趄了一下,伸手胡乱抓去,正推在铁星霜身上。铁星霜身子轻,被他这一推险些跌倒。纳兰小七看得清楚,一把扶住铁星霜。
玉生烟醉得不算厉害,连忙过来也扶住了铁星霜,一面又忙着赔礼。
铁星霜无心理会玉生烟,眼光漠然地朝纳兰小七方向转去。纳兰小七神色微熏,眼神却是清醒的。他可以确信,纳兰小七已认出他,那种眼神他认得。纳兰小七唇边带了一抹极淡的笑意,容色平和安稳,是再妥当不过的样子。铁星霜的心脏压抑不住地猛跳起来:纳兰小七既已认出他,怎么可能如此平和?——其、中、有、事。
铁星霜不动声色,举杯淡淡道:“恭喜。”
玉生烟靠在铁星霜旁边,也举杯,笑道:“能娶到卢小姐这样的佳人,纳兰公子好福气,好福气啊。”
“多谢,”纳兰小七笑了笑,脸朝着玉生烟,眼光却瞟向铁星霜,“玉兄远来辛苦,多饮几杯。”
“那他呢?”玉生烟却嘻笑着靠过去,“纳兰公子那一段风流韵事在下听过,你和卢小姐成就了这段美满姻缘,却把你的小情人摆在哪儿?”
纳兰小七眼光微沉。他身后跟着的两人都是卢玉儿的人,他要想不动声色地暴露点什么当然不是难事,但铁星霜会做出什么事来他却不敢想。铁星霜当然聪明,可他没了武功,还是卢玉儿的对手吗?更重要的是,铁星霜知道卢玉儿这个女人有多可怕吗?他必须把一切都隐藏得好好的,铁星霜越伤心越难过,卢玉儿反倒越能放过他。日后,只要自己脱因,一切都还有机会。
打定了主意,纳兰小七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玉儿怀了我的骨肉,我不能不管。那孩子么,他要是愿意跟我,我总有地方安置他。”
铁星霜震了震,却仍是不动声色。
纳兰小七看在眼里,知道他仍有疑心,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令他由疑心到确信到失望放弃。他亦知道自己残忍,此时却只有如此残忍才是最大的慈悲。他要用这慈悲为他二人换一个将来,只要活着,此时,便纵情地恨吧!
纳兰小七看着铁星霜,望进他眼中,缓缓说:“我那时真的想要永远只同他在一起,可世上的事谁也料不到。我那时怎么知道自己在外面有了骨肉?我以前觉得孩子什么的没一点儿意思,可真的知道了,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我想要那个孩子,想看着他长大,教他武功,教他读书……”
铁星霜带着面具,纳兰小七看不见铁星霜的表情,只见他微垂了头,眼中静静的,不起一丝的波澜。
纳兰小七举杯饮尽手里的酒,起身离去。
“你似乎不开心?”玉生烟乜斜着醉眼看铁星霜,低笑着凑过来,喃喃,“你带的有人皮面具,不过这可瞒不过我。我天生有一种本事,偏偏就知道你相貌好看。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的眼睛很漂亮,又黑又深,这么一双漂亮眼睛的主人怎么会不漂亮呢?这么漂亮的人不开心……那可是大罪过……”
“我不开心,难道你就开心?”铁星霜淡淡道,“玉大公子不好好做自己的贵公子,却扯谎说自己是个小贼,还装醉说疯话……我不开心,你也不开心,各人有各人的际遇,我不问你,你又何必问我。”
“我要是说我喜欢你呢?”
铁星霜眼光微转,冷冷盯住玉生烟。他易容后是个相貌平淡的少年,一双眼睛乌黑深沉,仿佛是穿不透的雨夜,却又闪着铁器的锐利寒光。玉生烟第一眼就喜欢上这双眼睛,此时被铁星霜逼视着,心里便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泛上来。铁星霜瞪视他良久,眼中渐渐生出一层讥讽似的笑意,端起一杯酒,仰脖缓缓饮尽,掸了掸袖子起身离席。
玉生烟苦笑道:“你这人真无趣,开个玩笑也不行吗?……喂,我说你别走啊,这样我很没面子的……”
铁星霜一步不停,他几乎是从宴席上逃出去的。那一种红色,那一种喧闹,那一阵阵的酒气菜香逼得他透不过气。胸口仿佛压了块巨石,塞在那里,堵得他难受。
沿喜堂外的廊子走,右面是一道浅水,水中养着数百头大鲤鱼,水质清澈,鲤鱼往来游动清晰可辨。风从水走吹来,颇解暑气,铁星霜觉得清爽了许多。他将近日发生的事一件件梳理起来,却只是梳理不通。纳兰小七的风流多情他自然知道,但也知道纳兰小七为他所做的一切,他不愿意不信纳兰小七,心底却总有个声音在小声地说:若这一切都是真的呢?
——若这一切都是真的,他来此,是多么可笑。
——若这一切都是真的,当初不死,是多么可悲!
——若这一切都是真的,既有今日,当初却又何必?
铁星霜忽的握住拳,起身往前走去。
因宾客众多,喜堂设在前面大厅,由大厅至洞房还有一段路要走。铁星霜取下人皮面具大大方方地走进去。他相貌清丽绝伦,又是落落大方的样子,别人见了只以为是亲戚家的少年,竟然没人阻拦。他眼活心灵,趁别人不在意,悄悄闪进洞房旁边的一间屋子去,早有些少年躲在那里听房。铁星霜微微一笑,也凑过去,那些少年见他生得清丽,都笑着将一根手指放到唇上示意他噤声。
几人暗藏不动,将耳朵凑到墙上听那边言语。
铁星霜内力已失,但墙不甚厚,声音倒还听得明白。
“小姐大喜的日子,这是怎么了?”声音嘶哑,是个老婆婆。
“你这小丫头懂什么,”这个声音娇嫩中微有些低沉,正是卢玉儿,只不知为何听起来闷闷的,似是不怎么欢喜。
“小姐喜欢姑爷,姑爷也喜欢小姐,这有什么懂不懂的?”
“他对我……我自然知道。但你也知道,他前段儿认识了一个姓铁的……还是个男人,闹得沸沸扬扬……”
“那又怎样,”老婆婆道,“他再怎么着也是个男人,小姐为姑爷生下了一个孩子,他能么?”
“你作死呀,”卢玉儿似是急了,却忽的轻叹,赌气似的说,“你们就笑吧,我做也做下了,还怕别人说么……”说着似是要哭出来。
那老婆婆连声说自己该死,又劝道:“姑爷不是说了要和那姓铁的恩断义绝吗?姑娘听我说,姑爷虽然没什么长性儿,我看得明白,他对这孩子却喜欢得很。姑娘生下这个孩子,就是在姑爷脚上锁了链子,他是再也走不脱了。要说那姓铁的,姑父从前喜欢过的人还少么,可后来呢?一个个不都是风流云散了?……姑爷的心就是那天上的云,谁也留不住……可姑娘有了这孩子,就留住了……只要他肯留下,别的,也计较不了那么多……”
“可我,”卢玉儿似是在苦笑,“想留住他的心。”
这句话里的苦涩如一根针刺进铁星霜心里。纳兰纳兰,铁星霜痛苦地想,真的就没人能留住你的心吗?我们的……过去……难道也会像你曾经的每一段风流韵事一样风流云散,然后成为江湖上的一段传说,最后,我难道终于只能承认:我也不过是你传奇般的人生里的一抹浓笔重彩?
不,铁星霜想,我不愿!他答应我的,我要他一一做到!
“那可办不到,”那老婆婆淡淡说,“小姐认命吧,他是这么个人,你爱上的偏偏是这么个人,你又有什么法子?”
“我偏不认命!”卢玉儿冷笑,“我不信改不过他。”
“小姐赢了那姓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