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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臾_落落-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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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掀起帘子坐在凳子上。说着“好晚的客人呀”,老板一边与我聊天,一边从浓汤里捞出关东煮、萝卜、鱼丸、海带等等。

    然后有位老板的熟客走来,三十多岁的男子,穿圆领上衣,束在皮带里。他加入我们的对话。听我提到想去看看夏天里的祭祀活动,那位皮带先生拍着脑袋说“啊,明天晚上,附近的神社里就有举办哎”。随后又从身后的背包里摸出一张白纸,替我画了地图。

    排档老板对他说:“她一个人来的,从中国上海来的,对咱们这里传统的东西感兴趣,”转向我,“是吧。”

    “啊?……啊,是。”我吞下一块萝卜,赶紧点头。

    “这样啊,”皮带先生接起这个话题问我,“对了,你想不想去看一种服装,算是这里独有的吧。”

    他发音说那叫“happi”。

    “哎……”我放下筷子,“什么?”

    “我想想,那家店里应该能看到,”皮带先生问,“要我带你去看看吗,很近的。”

    排档老板也出声建议我:“去吧,我在这里等你。背包就放在这里好了。”

    带着一丝摸不着头脑的茫然,我跟随皮带先生,穿过两条小马路,拐弯,一座电梯,很小的轿厢,他带我到三楼,门打开,是间料理店。

    我听见皮带先生朝门边的侍应问:“哎?你们今天的‘happi’呢?没来吗?”

    “哦,今天不在啊。”对方回答他。

    “啊……”挠了挠头,“那你知道哪里还能找到?”

    “○○烤肉那里还有吧。”

    “噢,谢谢啦。”

    我跟随他又挤进电梯。当时正值八月最炎热的时候,近距离时看清他脑门上渗着亮晶晶的汗水。

    走出大楼,皮带先生继续领着我,快步找到那家烤肉店。

    斜挎的背包在他身后一跳一跳。

    而原本以为皮带先生和他们认识,但是他敲敲门,里面已经打烊,正聚坐在一起闲谈的服务生回过头来。

    “那个,打搅了……是这样的……”我听见皮带先生对他们说,“这是位从中国来的朋友,想看看穿happi的人。请问,你们能跟她合个影吗。”

    到这时我才意识到,那些穿着大大袖子,宽松外袍,有些接近“短打”上衣的人,他们身上的那身就是“happi”。包括两个年轻的男生,两个年轻的女生,四人互相看了一眼后说“哦,好啊”。有一人已经脱下happi,把它重新披穿在身上,走出店外门。我来不及道谢,又将相机交给皮带先生。被服务生包围在中间。

    皮带先生举起相机,他喊:“一——二——三——!”

    后来放大的照片,女生们微笑比出“v”字手势,而其中一位显然性格豪放的男服务生,夸张的动作,高高伸出手臂,还半扎着马步,“耶——”,欢呼的样子。

    {奥田先生·四}

    那所保存着柱子的“故土旅行村”在深山里。巴士无法直接到达,还得换乘的士。于是奥田先生带着我在下车后走到一处出租车暂停点。

    与大都市不同,行驶在乡间的出租车更像公交,普通的小道上根本无法期待它们出现,必须走到固定的停车点才能搭乘。

    一位胖胖的看来也有六十出头的老先生从休息室推门出来。“哦哦,要去哪里?”他问。

    的确是非常远的目的地。出租车也得开三四十分钟。

    一路上,奥田先生精神很好,他与司机不断地闲聊着。从我说起,说到我看过的那部日剧,说到今天早上我们去了哪里,说到松山,说到爱媛特有的口音。

    “哦——啊……哈哈”,“真的呢……”,“是哦——”,“原来这样啊——”,司机先生在前面一点头一点头地附声。

    绕着山路。穿过隧道。

    奥田先生原来是说话更加滔滔不绝,而且嗓音有些沙哑,并不那么清晰的人。

    他说他五十八岁。

    没有子嗣和家人。一个人在松山开着间教授法语和英语的私塾为生,但是今天都没有课。

    他独自生活。

    {是的}

    和所有我曾经遇见过,旅途中短短时间相见的人不同。



 7

    {“这里”}

    司机对我们说,如果在“旅行村”参观完了便打电话给他,会再派车过来接我们回去。

    “接你们到久万町,那里有巴士可以乘坐。”

    我们下了车,向他道谢后告了别。

    “故土旅行村”在大山深处。从矗立在入口处的指示看板能够看出,这是一片目标开发成农业劳作和自然风景相结合的度假区。放眼望去,四下都是高高的树。不知是季节原因或者其他,并没有看见一个客人。乌鸦在枝上空旷地啼叫。

    我走向入口边的一片平顶小房,兼售门票和纪念品的商店。进去后,左手是堆满各种便宜商品的店铺,右手是餐区,灯开得少,光线幽暗的空间。一位中年妇女坐在那里吃面。

    “那个——不好意思——”我朝她问着。

    “欢迎光临,有事吗?”却是从一扇侧门后走出一位戴眼镜的中年男子,似乎他才是这里的工作人员。

    “是这样的,我是来看,以前那部电视剧《东京爱情故事》——”

    “啊——是想看那根柱子吗?”没等我说完,他立刻明白地笑起来,“这里,在这里。”

    “真的?!是在这里吗?”小跑着跟住他。奥田先生也问着“找到了?”随我们一起。

    中年男子带我转个角,就在商店和餐区中间衔接的地方。墙上贴着一副黑白照片。下面摆着架子,木搁板,堆放一些杂物。

    差不多过去十几秒我才猛然意识到,在那副黑白照片前,有两根木头立柱,其中左边的那根,上面刻满各种涂鸦,有一片区域几乎整个被刨花了。

    就是这一根。

    {柱子}

    “啊啊,想起来了,小学毕业时,在学校柱子上刻了自己的名字,六年级二班,永尾完治。”完治笑着摇摇头,“呀……不知道那名字现在还在不。”

    “那……去看看吧!”一旁的莉香突然建议道,“然后在旁边再加上我的名字。”

    “啊?去看看好远的路呢。”

    “想去看看嘛,生你养你的地方。”

    “那么,下次休假的时候一起去?”

    “真的啊?!”莉香伸出小指,“一言为定!”

    “嗯,一言为定。”

    为了寻找分手后便失去踪影的莉香,完治抱着某线希望来到爱媛,但是最初一直没有发现她的踪影。直到在自己曾经就读的小学里,他想起那根柱子。

    在冬天的积雪里穿过操场跑向它。一根根寻找。终于发现了,刻着自己名字的柱子,“六年级二班永尾完治”。

    而在这行有些模糊的字迹旁,多出一列清晰的“赤名莉香”。

    墙上那副黑白照片,就是当年拍摄这一场景时的久万中学校,然而剧集播映后不久它被拆除重建,但是这根柱子被例外保存了起来。

    {名字}

    已经彻底不可能看清原来的那两行名字了。

    整根柱子都被各种后来人刻上的名字所覆盖。损毁最严重的区域,不得不被一块透明塑料板包围着保护起来。我想那一定就是当年写有完治和莉香名字的地方了。

    虽然维护得太晚,塑料壳下是一片被多次刻画后翻露出木质里层的淡色。

    “永尾完治”和“赤名莉香”被淹没在随后十几年,各种祈愿的留念的心里。

    在柱子旁放着几本留言簿。

    来自日本国内各地的游客,纷纷写下自己的感想。“终于看到了。”“心情很复杂。”“好感动。”“经典的魅力。”有人在一册留言簿的封面上夸张地写下:“今天总算来到了这里,不过,这是什么呀,超打击——!”激动的,伤心的,气愤的,终于实现愿望后满怀怅然的。在其中也翻到两位中国留学生的名字。

    逐条逐条浏览完,我在他们之后留了言。

    放下笔,对奥田先生说:“好了,可以走啦。”

    “噢?可以了吗?”他问我。

    “嗯,可以了。”

    两小时飞机。十二小时的长途巴士。

    一小时的电车,和半小时计程车。

    我赶来。

    {没有}

    不存在终点这回事。

    走过白线后,还是会往前走。

    没有终点。

    {久万中学校}

    走出小屋,在指示看板下坐了一会儿,等待出租车前来接我们时,我清点着照片,奥田先生把先前在便利店买的一盒三明治吃掉了。

    也许依然从情绪上流露出能使旁人察觉的低落来,奥田先生迟迟没有对这样的我说话。我也无法找到可以谈及的话题,捏着照片,脸转向另一侧。

    冬天里落光了叶子的高高的树。没有绿色。地处偏僻的萧条山庄。

    久万町所在的是这样一个海拔,回程的出租车上才看见,近处远处都是连绵的山,星星点点积着白雪。抵达久万町的巴士站后,有些打击地看到巴士要在一小时四十分后才发出。我和奥田先生站在一间不大的候车室里。墙上贴着已经过期的赏花海报。一排长凳。没有别的了。

    这样的话,不行吧。我对自己说。

    硬着头皮走向奥田先生,“……我去附近转一转。等会儿回来。”

    “哦好,那多小心。”奥田先生没有异议。

    坐落在山间的小镇集,几条细细直直的马路,安静的商店关着门。路过邮局。路过小书店。路过牙医诊疗所。道路随山势起伏。不用回头就能看到自己背后灰蓝色的高峰。

    转到下一个路口,在我眼前出现一所学校。依山而建。在主楼边有幢矮矮的体育馆,背后是高山,面前一片开阔的沙地,外围架着棒球用的防护网。

    我从学校门前的巴士站上读到它的名字“久万中学校”。

    永尾完治就读的小学,重新被拆建后的样子。

    莉香带着它的照片不辞而别,她只身前往爱媛。

    现在也见到了。

    {“咔嚓”}

    将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学校周围,一度非常非常想鼓起勇气朝里走去。在校门口忙碌的学生,搬运花盆或是打扫地面。旁边的体育馆,有人拖着装满网球的筐子走去。

    偶尔有学生停下来好奇地打量我。

    又紧张又羞愧,无法上前搭话。悄悄退后几米到墙外。

    冬天傍晚四五点,山间一片铅灰色。仿佛有雾,从淡色的棒球场沙地上徐徐地扬开。把奥田先生一人留在那间候车室的我,站在细长的过街天桥上,撑着栏杆,对体育馆和前面的沙地举起相机。

    对焦。闭上一只眼睛。

    另一只眼睛里,从模糊到清晰的画面。

    ——今天就到这里了。

    ——就到这里了。

    ——十几年来。

    按下快门。

    光照入显影液。浮现朦胧的梦幻的影子。

    “咔嚓”。

    {浴场}

    这天夜晚,睡前去道后温泉洗了澡。那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大池子,许多相对年长的女性,把身子浸泡在烫热的水中。我只待了一会儿,便整个脸都烧红了,只能赶快爬出来。

    换了旅店准备的浴衣和拖鞋,想去商店街买把梳子。

    把手插在大大的衣袖里,拖鞋走着不太习惯,身子左摇右摆。

    想起某首歌。

    忘了是第几回里,从女浴室出来的莉香看见等在男浴室门口,正因为寒冷而缩着脖子的完治。

    两人一起从公共浴室回家。

    路上莉香挽起完治的胳膊,微笑着唱歌。

    某首歌。

    {歌谣}

    你已经忘了吧?

    我俩把鲜红的手巾围在脖子上,

    一块去那小巷里的澡堂。

    说好一起出来的,

    可总是我在外边等待。

    湿漉漉的头发冰凉冰凉,

    一小块肥皂和我一起打着寒战,

    你抱着我,说了句:

    “真凉呀。”

    你已经丢了吧·

    那套24色的水彩笔。

    你要给我画像,

    我总是叮嘱你画得好些,

    可从来都不像我。

    窗外流淌的是静静的神田川,

    狭窄的小屋是我的天地。

    你的眼神停留在我的指尖,

    我问你:

    “不高兴吗?”

    在我年轻的时候,

    不知道什么是恐惧。

    可偏偏是你的温柔,

    让我害怕。



 8

    {结束}

    第二天中午就要离开松山,所以我非常清楚,对于爱媛的全部追访就在此刻结束了。

    宛如一场清晰的告别仪式,即将漫来的潮水会把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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