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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恨-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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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说着,小蛮从楼上咕咚咕咚跑下来,往客室里一钻。姚妈一路叫唤着她的名字,追下楼来。虞老先生大咧咧地道:

  “姚妈妈?回来啦?”姚妈沉着脸道:“可不回来了吗!”她把他不瞅不睬的,自走到客室里去,叽咕道:“这么大清早起就来了!”虞老先生便也跟了进去,将鸟笼放在桌上,道:“你怎么这么没规没矩的!”姚妈道:“我还不算跟你客气的?——小蛮?还不快上楼去洗脸。你脸还没洗呢!”虞老先生嗔道:

  “你怎么啦?今天连老太爷都不认识了?”姚妈满脸的不耐烦,道:“声音低一点!我们太太回来了,不大舒服,还躺着呢!”

  虞老先生顿时就矮了一截,道:“怎么,太太回来了?”姚妈冷冷地道:“太太——太太是这地方的主人,当然要回来的了。”虞老先生转念一想,便也冷笑道:“哼!太太——太太又怎么样?太太肚子不争气,只养了个女儿!”

  小蛮正在他背后逗那个鸟玩,他突然转过身去,嚷道:

  “嗳呀,你怎么把门开了?你这孩子——”姚妈也向小蛮叱道:

  “你去动他那个干吗?”虞老先生道:“嗳呀——你看——飞了!

  飞了!——我好不容易买来的——“姚妈连忙拉着小蛮道:

  “走,不用理他!上楼去洗脸去!”虞老先生越发火上加油,高声叫道:“敢不理我!”小蛮吓得哭了,虞老先生道:“把我的鸟放了,还哭!哭了我真打你!”

  正在这时候,宗豫下楼来了,问道:“姚妈,谁呀?”虞老先生慌忙放手不迭,道:“是我,夏先生。我有一句话趁没上班之前我想跟你说一声。”宗豫披着件浴衣走进来,面色十分疲倦,道:“什么话?”虞老先生也不看看风色,姚妈把小蛮带走了,他便开言道:“我啊,这个月因为房钱又涨了,一时周转不灵,想跟您通融个几万块钱。”宗豫道:“虞先生,你每次要借钱,每次有许多的理由,不过我愿意忠告你,我们厂里薪水也不算太低了,你一个人用我觉得很宽裕,你自己也得算计着点。”虞老先生还嘴硬,道:“我是想等月底薪水拿来我就奉还。我因为在厂里不方便,所以特为跑这儿来——”宗豫道:“你也不必说还了。这次我再帮你点,不过你记清楚了:这是末了一次了。”他正颜厉色起来,虞老先生也自胆寒,忙道:“是的是的,不错不错。你说的都是金玉良言。”

  他接过一叠子钞票,又轻轻地道:“请夏先生千万不要在小女面前提起。”宗豫不答,只看了他一眼。

  姚妈在门外听了个够,上楼来,又在卧房外面听了一听,太太在那里咳嗽呢,她便走进去,道:“太太,您醒啦?”夏太太道:“底下谁来了?”姚妈道:“*銧!还不又是那女*说睦献永唇枨考蛑蔽薹ㄎ尢炝耍挂蛐÷兀毕奶粤艘痪诱砩铣牌鸢肷恚溃骸鞍。克掖蛐÷俊币β璧溃骸靶铱骼弦鞘焙蛳氯チ耍豢刹淮颍√耄庋游颐窃谡舛趺纯吹孟氯ツ兀俊贝耸弊谠ヒ步苛耍奶闳铝似鹄吹溃骸罢夂昧耍一乖谡舛兀丫蛐÷耍≌夂⒆印钦胬牖椋腔共桓ニ懒嗣矗俊背抗庵械南奶┳偶撞挤饨蟪纳溃厍坝辛街环焐峡诘目诖锩嫦氡刈白糯嬲壑唷K嶙鸥鲼伲呈且恢侄鄱鄣牧常偈菪┮膊幌允莸摹W谠チ绞植逶谠∫麓铮7Φ氐溃骸澳阌衷谀抢锼敌┦裁椿埃俊毕奶溃骸澳悴恍拍闳ノ市÷ィ∷皇俏乙桓鋈搜模彩悄愕陌。彼底潘底派ぷ泳瓦炝耍帕脚菅劾帷*

  宗豫道:“你不要在那儿瞎疑心了,好好的养病,等你好了我们平心静气的谈一谈。”夏太太道:“什么平心静气的谈一谈?

  你就是要把我离掉!我死也要死在你家里了!你不要想!“她越发放声大哭起来。宗豫道:”你不要开口闭口就是死好不好?“夏太太道:”我死了不好?我死了那个婊子不是称心了吗?“宗豫大怒道:”你这叫什么话?“

  他把一只花瓶往地下一掼,小蛮在楼下,正在她头顶上豁朗爆炸开来,她蹙额向上面望了一望。她一个人在客室里玩,也没人管她。佣人全都不见了,可是随时可以冲出来抢救,如果有惨剧发生。全宅静悄悄的,小蛮仿佛有点反抗地吹起笛子来了。她只会吹那一个腔,“呜哩呜哩呜!”非常高而尖的,如同天外的声音。她好像不过是巢居在夏家帘下的一只鸟,漠不关心似的。

  家茵来教书,一进门就听见吹笛子;想起那天在街上给她买这根笛子,宗豫曾经说:“这要吵死了!一天到晚吹了!”

  那天是小蛮病好了第一次出门,宗豫和她带着小蛮一同出去,太像一个家庭了,就有乞丐追在后面叫:“先生!太太!太太!

  您修子修孙,一钱不落虚空地……“她当时听了非常窘,回想起来却不免微笑着。她走进客室,笑向小蛮道:”你今天很高兴啊?“小蛮摇了摇头,将笛子一抛。家茵一看她的脸色阴沉沉的,惊道:”怎么了?“小蛮道:”娘到上海来了。“家茵不觉愣了一愣,强笑着牵着她的手道:”娘来了应当高兴啊,怎么反而不高兴呢?“小蛮道:”昨儿晚上娘跟爸爸吵嘴,吵了一宿——“她突然停住了,侧耳听着,楼上仿佛把房门大开了,家茵可以听得出宗豫的愤激的声音,还有个女人在哭。

  然后,楼梯上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大门砰的一声带上了,接着较轻微的砰的一声,关上了汽车门。家茵不由自主地跑到窗口去,正来得及看见汽车开走。楼上的女人还在那里呜呜哭着。

  家茵那天教了书回来,一开门,黄昏的房间里有一个人说:“我在这儿,你别吓一跳!”家茵还是叫出声来道:“咦?

  你来了?“宗豫道:”我来了有一会了。“大约因为沉默了许久而且有点口干,他声音都沙哑了。家茵开电灯,啪嗒一响,并不亮。宗豫道:”嗳呀,坏了么?“家茵笑道:”哦,我忘了,因为我们这个月的电灯快用到限度了,这两天二房东把电门关了,要到七点钟才开呢。我来点根蜡烛。“宗豫道:”我这儿有洋火。“家茵把粘在茶碟子上的一根白蜡烛点上了,照见碟子上有许多烟灰与香烟头。宗豫笑道:”对不起。我拿它做了烟灰盘子。“家茵惊道:”嗳呀,你一个人在这儿抽了那么许多香烟么?一定等了我半天了?“宗豫道:”其实我明知道你那时候不会在家的,可是……忽然的觉得除了这儿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除了你也没有别的可谈的人。“家茵极力做出平淡的样子,倒出两杯茶,她坐下来,两手笼在玻璃杯上搁着。烛光怯怯的创出一个世界。男女两个人在幽暗中只现出一部分的面目,金色的,如同未完成的杰作,那神情是悲是喜都难说。

  宗豫把一杯茶都喝了,突然说道:“小蛮的母亲到上海来了。也不知听见人家造的什么谣言,跑来跟我闹……那些无聊的话,我也不必告诉你了。总之我跟她大吵了一场。”他又顿住了没说下去,拈起碟子里一只烧焦的火柴在碟子上划来划去,然而太用劲了,那火柴梗子马上断了。他又道:“我跟她感情本来就没有。她完全是一个没有知识的乡下女人,她有病,脾气也古怪,不见面还罢,一见面总不对。这些话我从来也不对人说,就连对你我也没说过——从前当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本来一直就想着要离婚的。”他最后的一句话家茵听着仿佛很觉意外,她轻声道:“啊,真的吗?”宗豫道:“是的。可是自从认识了你,我是更坚决了。”

  家茵站起来走到窗前立了一会,心烦意乱,低着头拿着勾窗子的一只小铁钩子在粉墙上一下一下凿着,宗豫又怕自己说错了话,也跟了过去,道:“我意思是——我是真的一直想离婚的!”家茵道:“可是我还是……我真是觉得难受……”宗豫道:“我也难受的。可是因为我的缘故叫你也难受,我——我真的——”然而尽管两个人都是很痛苦,蜡烛的嫣红的火苗却因为欢喜的缘故颤抖着。家茵喃喃地道:“自从那时候……又碰见了,我就……很难过。你都不知道!”宗豫道:

  “我怎么不知道?我一直从头起就知道的。不过我有些怕,怕我想得不对。现在我知道了,你想我……多高兴!你别哭了!”

  房间里的电灯忽然亮了,他叫了声“咦?”看了看表,不觉微笑道:“二房东的时间倒是准,啊——你看,电灯亮了!刚巧这时候!可见我们的前途一定是光明的。你也应当高兴呀!”

  她也笑了。他掏出手绢子来帮着她揩眼泪,她却一味躲闪着。

  他说:“就拿我这个擦擦有什么要紧?”然而她还是借着找手绢子跑开了。

  她有几只梨堆在一只盘子里,她看见了便想起来说:“你要不要吃梨?”他说。“好。”她削着梨,他坐在对面望着她,忽然说:“家茵。”家茵微笑着道:“嗯?”宗豫又道:“家茵。”

  他仿佛有什么话说不出口,家茵反倒把头更低了一低,专心削着梨,道:“嗯?”他又说:“家茵。”家茵住了手道:“啊?

  怎么?“宗豫笑道:”没什么。我叫叫你。“家茵不由得向他飘了一眼,微微一笑道:”你为什么老叫?“宗豫道:”我叫的就多了,不过你没听见就是了——我在背地里常常这样叫你的。“家茵轻声道:”真的啊?“

  她把梨削好了递给他,他吃着,又在那一面切了一片下来给她,道:“你吃一块。”家茵道:“我不吃。”他自己又吃了两口,又让她,说:“挺甜的,你吃一块。”家茵道:“我不吃,你吃罢。”宗豫笑道:“干什么这么坚决?”家茵也一笑,道:“我迷信。”宗豫笑道:“怎么?迷信?讲给我听听。”家茵倒又有点不好意思起来,道:“因为……不可以分——梨。”

  宗豫笑道:“噢,那你可以放心,我们决不会分离的!”家茵用刀拨着蜿蜒的梨皮,低声道:“那将来的事情也说不定。”宗豫握住了她握刀的手,道:“怎么会说不定?你手上没有螺,爱砸东西,可是我手上有螺,抓紧了决不撒手的。”

  楼下有一只钟呛呛呛敲起来了,宗豫看了看手表道:“嗳哟,到八点了!”他自言自语道:“还有一个应酬。我不去了。”

  家茵道:“你还是去罢。”宗豫笑道:“现在也太晚了,索性不去了!”家茵道:“等会人家等你呢?”宗豫踌躇地道:“倒也是。我倒是答应他们要去的,因为厂里有点事要谈一谈……”他说走就走,不给自己一个留恋的机会,在门口只和她说了声:“明天再来看你。”她微笑着,没说什么,一关门,却软靠在门上,低声叫道:“宗豫!”滟滟的笑,不停地从眼睛里漫出来,必须狭窄了眼睛去含住它。她走到桌子前面,又向蜡烛说道:“宗豫!宗豫!”烛火因为她口中的气而荡漾着了。

  这时候她父亲忽然推门走进来,家茵惘惘地望着他简直像见了鬼似的,说不出话来。虞老先生笑道:“我来了有一会儿了,看见他汽车在这儿,我就没进来。让你们多谈一会儿。

  嗨嗨!你爸爸是过来人哪!“家茵也不做声,只把蜡烛吹灭了。

  虞老先生坐下来,便向她招手道:“你来你来,我有话跟你说。

  你别那么糊里糊涂的啊。他那个大老婆现在来了。你还是孩子气,这时候我做爸爸的不来替你出出主意,还有谁呀?“家茵走过来道:”嗳呀爸爸,你说些什么?“虞老先生拉着她的手,道:”你现在还跑去教他那个孩子做什么?孩子到底是她养的。你趁这时候先去好好找两间房子。夏先生他现在回去,他大老婆总跟他吵吵闹闹的,他哪儿会爱在家呆着。你有了地方,他还不上你这儿来了?顶要紧要抓几个钱。人也在你这儿,你钱也有了,你还怕她做什么呢?“家茵实在耐不住了,便道:”爸爸,我告诉你罢,夏先生倒是跟我说过了,他跟他太太本来是旧式婚姻,他多年前就预备离婚了,不过是为了这小孩子。现在……他决定离了。他刚才跟我说来着,等他离过婚之后……再提。“虞老先生怔了一怔,道:”*銧*∧悴辉绺嫠呶摇T绺嫠呶乙膊蛔偶绷耍∧苷庋比桓昧耍奔乙鸩潘盗司陀职没谄鹄矗溃骸安还职郑憔捅鸺性谥屑渌祷鞍眨「褪俏蚁衷谡庑┗埃阋脖鸶怂岛貌缓茫俊庇堇舷壬溃*

  “好!好!”

  楼下的钟又敲了一下,家茵道:“时候也不早了,爸爸你该回去了罢?”虞老先生道:“呃,我这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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