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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占了屋,要罄身赶我出去,还恐怕我身上带着东西,一伙老婆们把我浑身翻过。老父母在这里,他还不肯饶我。差人进去是亲见的。”大尹道:“共有多少人?”夫人道:“八个男人,十四五个婆娘。”大尹道:“这伙人一定有为首的,甚么名字?”夫人道:“一个叫是晁思才,一个是晁无晏。”大尹道:“如今在那里?”夫人道:“如今一伙人全全的都在里面。”大尹道:“且把这八个男子锁出来!”
一群快手,赶到里面,锁了六个,少了两人。大尹道:“那两个却从何处逃走?”晁夫人道:“墙高跳不出,一定还在里面藏着哩。”大尹道:“仔细再搜!”快手回道:“再搜寻不出,只有一座看家楼上面锁着门,下边没有胡梯,只怕是躲在那楼上。”夫人道:“那楼上没有人,是一个怀孕的妾在上面。我恐怕这伙强人害了胎气,是我锁了门,掇了梯子,藏他在上面的。”大尹问:“这怀孕的是那个的妾?”夫人道:“就是丈夫的妾。”大尹道:“怀孕几月了?”夫人道:“如今五个月了。”大尹道:“既有怀孕的妾,焉知不生儿子!”又叫:“快去锁出那两个来!”
快手又进去翻,从佛阁内搜出了一个,只不见了晁无晏一个。小丫头说:“我见一个人跑进奶奶房里去了。”差人叫那丫头领着走进房内,绝无踪迹。差人把床上的被合那些衣裳底下掀了一掀,恰好躲在里面。差人就往脖项上套锁。晁无晏跪在地下,从腰间掏出一大包东西,递与差人,只说:“可怜见!饶命!”他的老婆孙氏也来跪着讨饶,说:“你肯饶放了他,我凭你要甚,我都依你。”差人说:“我饶了你的命去,大爷却不肯饶我的命了,我还要甚么东西!”竟锁了出去。
大尹道:“躲在那里,许久的方才寻见?”差人说:“各处寻遍没有,一个小丫头说他跑进晁奶奶卧房去了,小人进去又寻不着,只见他躲在晁奶奶的床上被子底下。他腰里还有一大包东西掏出来,要买告小人放他。”大尹道:“这可恶更甚了!那一包东西那里去了?”差人道:“递与他的老婆了。”又叫:“把那些妇人都锁了出来!”差人提了锁,赶到后面。那些婆娘晓得要去拿他,扯着家人媳妇叫嫂子的,拉着丫头叫好姐姐的,钻灶突的,躲在桌子底下的,妆做仆妇做饭的,端着个马桶往茅厮里跑的,躲在炕上吊了11髻盖了被妆害病的,再也不自己想道那些丫头养娘被他打的打了,采的采了,那一个是喜欢你的,肯与你遮盖?指与那些差人,说一个拿一个,比那些汉子们甚觉省事。十四个团脐一个也不少。看官!你道这伙婆娘都是怎生模样?
有的似东瓜白醭脸,有的似南枣紫绡唇。有的把皮袋挂在胸前,有
的将绵花绑在脚上。有的高高下下的面孔,辨不出甚么鸠荼;有的狰狰
狞狞的身材,逼真的就如罗刹。有的似狐狸般袅娜娇娆,有的似猢狲般
踢天弄井。分明被孙行者从翠微宫赶出一群妖怪,又恰象傅罗卜在饿鬼
狱走脱满阵冤魂。
大尹问夫人道:“这些妇人全了不曾?”夫人道:“就是这十四个人。”大尹叫本宅的家人媳妇尽都出来,一个家歪歪拉拉来到。大尹叫把这些妇人身上仔细搜简。也还有搜出环子的,丁香的,手镯钗子的,珠箍的,也还不少。大尹见了数,俱教交付夫人,又叫人快去左近边叫一个收生妇人来。把些众人心里胡乱疑猜,不晓得是为甚的。那些妇人心里忖道:“这一定疑我们产门里边还有藏得甚么物件,好叫老娘婆伸进手去掏取。”面面相觑,慌做一块。
不多时,叫到了一个收生的妇人,大尹问道:“你是个蓐妇么?”那妇人不懂得甚么叫是蓐妇,左右说:“老爷问你是收生婆不是?”那妇人说:“是。”大尹向着晁夫人说:“将那个怀孕的女人叫出来,待我一看。”晁夫人袖里取出钥匙,递与晁书媳妇,叫人布上胡梯,唤他出来见大爷。晁书媳妇去不多时,同了春莺从里面走将出来。但见:
虽少妖娆国色,殊多羞涩家风。孝裙掩映金莲,白袖笼藏玉笋。年
纪在十六七岁之内,分娩约十一二月之间。
晁夫人道:“就在阶下拜谢大爷。”大尹立受了四拜,叫:“老娘婆,你同那合族的妇人到个僻静所在验看果有胎气不曾。”晁夫人道:“这厅上西边里间内就好。”春莺跟了老娘婆进去,凭他揣摩了一顿,又替他诊了两手的脉出来,大尹叫春莺回到后面去。老娘婆道:“极旺的胎气,这差不多是半装的肚子了。替他诊了脉,是个男胎。”大尹说:“他那合族的妇人都见不曾?”老娘婆回说:“他都见来。”
大尹对晁夫人道:“宜人恭喜!我说善人断没有无后之理!约在几时分娩?”晁夫人道:“算该十一月,或是腊月初边。”大尹道:“晁老先生是几时不在的?”夫人道:“这妾是二月初二日收,丈夫是三月二十一不在的。”大尹肚内算了一算,正合着了日子。大尹说:“这伙奴才可恶!本县不与你验一个明白,做个明府,他们后日就要起弄风波,布散蜚语。到分娩了,报本县知道,就用这个老娘收生。”说完,请宜人回宅。晁夫人仍又叩谢。大尹也仍回了礼。
大尹出到大门口,叫拿过一把椅来坐下,叫把晁思才、晁无晏带到县里发落;其余六个人,就在大门外每人三十大板,开了锁,赶得去了。叫把这些妇人,五个一排,拿下去每人三十。晁夫人叫晁凤禀说:“主母禀上:若非男子们领着,这女人们能敢如此?既蒙老爷打过了他的男人,望老爷饶恕了这起妇女。主母又不好出到外面来面禀。”大尹道:“全是这伙妇人领了汉子穿房入户的搜简,宜人怎么倒与他说分上?若是小罪过,每人拶他一拶就罢了;这等平空抄抢人家,我拿出街上来打人,所以儆众。多拜上奶奶,别要管他。拿下去打!”晁夫人又使了晁书出来再三恳禀。却也是大尹故意要做个开手,叫晁夫人做个情在众人身上,若是当真要打,从人揪打得稀烂,可不还阁了板子合人商议哩。回说:“只是便宜了这些泼妇!再要上门抄抢,我还到这街上来打这些泼妇!”又问:“乡约地方怎都不见伺候?”乡约正副,地方总甲,都一齐跪将过去,回说:“在此伺候久了。”大尹道:“你们就是管这街上的么?”回说:“正是本管。”大尹说:“做得好约正副!好地方!城里边容这样恶人横行,自己不能箝束,又不报县!拿下去,每人二十板!”坐了轿,止带了两个首恶到了县堂,每人四十大板,一夹杠,晁思才一百杠子,晁无晏因躲在夫人床上,加了一百杠,共二百杠子;叫禁子领到监里,限一月全好,不许叫他死。
这分明是天理不容,神差鬼使,叫大尹打他门口经过;又神差鬼使,叫他里面嚷打做鬼哭狼号,外面拥集万把人汹汹的大势。事事都是大尹自己目见耳闻,何须又问证见?替他处治得又周密,又畅快。若不是神差鬼使,就是一百个晁夫人也到不得大尹的跟前,就到了大尹的跟前,这伙狼虫脱不了还使晁夫人的拳头捣晁夫人的眼弹,也定没有叫晁夫人赢了官司的理。
如今那一条街上的居民,拥着的人众,万口一词,那一个不说徐大尹真是个神明,真正是民的父母!替那子孙干事一般,除了日前的祸患,又防那后日的风波。又都说:“真正万事劝人休碌碌,举头三尺有神明。”但愿得春莺生出一个儿子,不负了大尹的一片苦心才好。不知何如,只得再看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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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回 片云僧投胎报德 春莺女诞子延宗
人情从说留些好,阴功更是防身宝。
不贪不妒不骄嗔,宽容抱,省烦恼,福禄康宁独寿考。败子何妨朝露早?
自生英物来襁褓,守成干蛊不难兄,循理道,家业保,养志承颜事母老。
——右调《天仙子》
却说那些抄抢家事的凶徒,为从的六个人与那十四个歪拉泼妇,都当时发落去了。晁思才与晁无晏夹打了那一顿,发下监里,果然将息了一个月好了,取出来枷号通衢,两个月满放。从此之后,这伙人的魂灵也不敢再到晁家门上。大尹又因他是寡妇之家,一切差徭尽行优免。其里老什排都晓得大尹与他做主,不敢上门作贱。晁夫人虽没了丈夫儿子,倒也清闲安静,爱护那春莺就如千百万黄金一般,早晚祝天赞地,望他生个儿子。
九月二十八日,看门的进来说道:“梁片云合胡无翳特从通州来到,要见奶奶。”晁夫人道:“他两个这等远来,有何事件?请到厅上坐下,待我出去相见。”晁夫人一面出去见他两个,一面叫人收拾素斋。只见两个都穿栗色绸夹道袍,玄经劈瓢帽,僧鞋净袜,见了晁夫人就倒身下拜,谢说恩德不了。又说起晁老爷子相继死亡,两个也甚惨然。又说那后来六百三十两银子尽籴了米谷出陈入新的放与贫人,如今两年,将及万石。又说这十月初一日是晁夫人的六十寿诞,所以特来与奶奶拜庆,也看看老爷,不料得老爷与大官人俱弃世去了。晁夫人问他下处,他说在真空寺法严长老家安歇。吃了斋,依旧回寺去了。
到了初一日,二人早到厅上,送了几样礼,要与晁夫人拜寿。晁夫人又出去见了。晁夫人因有重孝,都不曾收亲眷们的礼。这日单摆了一桌素筵款待片云、无翳。次日两个就要辞了起身,晁夫人又留他们住了两日,每人替他做了一领油绿绸夹道袍、一顶瓢帽、一双僧鞋、一双绒袜,各十两银子;又摆斋送了行。仍自起身回去。
两个朝起晚住,一路议论,无翳说道:“晁大舍刻薄得异常,晁老爷又不长厚,这怀孕的断不是个儿子!”片云说道:“依我的见说,晁老爷与大舍虽然刻薄,已是死去了,单单剩下了夫人。这夫人却是千百中一个女菩萨,既然留他在世,怎么不生个儿子侍养他?所以这孕妇必然生儿子,不是女儿。我看老人家的相貌也还有福有寿哩。我们受了他这样好处,怎得我来托生与他做个儿子,报他的恩德才好。”
不一日,到了通州,师徒相会,甚是欢喜。过了几日,那片云渐渐的没精塌彩,又渐渐的生起病来。一日夜间,梦见韦驮尊者亲与说道:“晁宜人在通州三年,劝他的丈夫省刑薄罚,虽然丈夫不听他的好言,他的好心已是尽了。这六百两的米谷,两年来也活过了许多人,往后边的存济正没有限量哩,不可使他没有儿子侍奉。你自己发心愿与他为子报恩,这是你的善念。出家人打不的诳语,你若不实践了这句说话,犁舌地狱是脱不过的。十二月十六日子时,你去走一遭,回来也误不了你的正果。但不可迷失了本来,堕入轮回之内。”片云醒转来,记得真真切切的这梦,告诉长老合无翳都晓得了,从此即淹淹缠缠的再不曾壮起,却只不曾睡倒,每日也还照常的穿衣洗面。到了十二月十五日的晚间,叫人烧了些汤,在暖房里面洗了浴,换了一套新衣,在菩萨韦驮面前拈了净香,叩头辞谢;又叩辞了长老合无翳,再三嘱付,叫:“把这积谷济贫的功果千万要成他始终,待你年老倦勤的时候,我自来替你的手脚,把我的尸首不要葬了,将龛来垒住,待我自己回来掩埋。”又写了四句偈子道:
知恩报恩,志谐心服。一世片时,无烦多哭。
长老合无翳说道:“虽然做了梦,这梦也虽然灵异,但怎便这等信得真切?毕竟要等他善终。难道好自尽了不成?”片云收拾完了,回到自己静室里边,点了一炷香,上了禅床,盘了膝,端端正正的坐在上面。长老合无翳道:“莫去搅混他,且看他怎么死得。只远远的防闲他,不要叫他自尽。”
等到天气大明,日已露红了。众人道:“既然过了这十六的子时,便也不妨了。”进去看他一看,只见他两条玉柱拄在膝上,不知从几时圆寂去了。惊动了合寺的僧众,传遍了京城,勋戚太监如蚁的一般下到通州来瞻礼,那布施的堆山积海样多。依他的言语,在寺后园内起了龛,垒在里面。太后都遣了太监出来与他上香,妆修得功果十分齐整。
再说春莺到了十一月半后,晁夫人便日日指望他分娩,就唤了前日大尹荐的收生婆老徐日夜在家守住,不放出去,恐怕一时间寻他不着。另在晁夫人住房重里间内收拾了暖房,打了回洞的暖炕,预先寻了两个奶子伺候,恐怕春莺年纪尚小,不会看管孩儿。
从十一月十五日等起,一日一日的过去,不见动静。晁夫人只恐怕过了月分,被人猜疑。直到了十二月十五日晚间方觉得腰酸肚痛起来。晁夫人也就不曾睡觉。又唤了一个长来走动的算命女先。三个人都在热炕上坐等。春莺渐渐疼得紧了。仔细听了更鼓,交过二更来了。女先道:“放着这戌时极好,可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