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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松了夹棍,你却要实说,若不是实话,我再夹起来,一顿就要敲死!”叫人且把夹棍松了。
魏三说道:“因那一日新秀才送学,都先到县里伺候簪花。这晁梁的族人晁无晏、晁思才都在小的酒铺等候吃酒。晁思才说:‘咱给他做满月,分地给咱,这能有几日?如今不觉的十六岁了,进了学,这日子过的好快!’晁无晏说:‘那昝徐大爷说他有些造化,只怕他是不可知的事。’晁思才说:‘咱家多昝给他算算,有些好处,也是咱的光彩。’晁无晏说:‘我就不记的他是甚么时。’晁思才说:‘我记的么。景泰三年十二月十六日酉时生的。’晁无晏说:‘只这三奶奶头里进了学就是造化!要是三奶奶没了,他还是个白丁,我也还有三句话说。如今进了学,这事就做不的了。又寻了这们一门丈人,越发动不得秤了。’晁思才说:‘他就不进学,这事也说不响了。那昝徐大爷替他铺排的,好不严实哩,你怎么弄他?’晁无晏说:‘那么,我说他那昝是假肚子,抱的人家孩子养活,搅得他醒邓邓的,这家财还得一半子分给咱。’小的绰了这口气,记的他是十六岁,十二月十六日酉时生。小的又问别说:‘他是前街上李老娘收生的?李老娘是俺亲戚。’晁思才说:‘那是?到是那街上徐老娘收生的。’小的掏换的真了,想道:‘一个女人家有甚么胆气,小的到他门上澎几句闲话,他怕族人知道,他自然给小的百十两银子,买告小的。’不料的就弄假成真。小的家也尽够过过,神差鬼使的做这没天理的勾当,只望老爷饶这狗命罢!”
宗师说:“你这奴才!不是我问出真情,这一家的祀就被你绝了!”放下夹棍,拔下六根签,三十大板。叫上晁无晏去。他跪在下面,不曾听见魏三说是甚话。宗师也不说甚么,拔了四根签,叫拿下去打。晁无晏极力的辩,宗师说:“打你在魏三酒铺内那些话说得不好!”打过,宗师又向任直说:“你与这魏三有仇么?”任直说:“没有仇。”宗师又问:“你与晁家有亲么?”任直说:“也没有亲。只因受过晁夫人的恩,所以不平这事,故出来证他。”宗师想他:“你是那一年被傅惠、武义打的?买学田的事,就是你么?”任直叩头说:“就是小的。那一个约正是靳时韶。”宗师说:“你如今须发白了,我所以不认得你。晁思才,起去!一干人都在刑厅伺候。徐氏也回去罢。”任直说:“小的哩?”宗师说:“你还得到刑厅走一遭。”
次日,宗师将自己审的口词情节批刑厅成招拟罪。谁知这厅官的要诀:凡奉上司批词,只该立了严限,叫州县解了人来,亲自与他审断,问了上去,切不可又批州县,把出入之权委于别人。万一问得不如自己意思,允了转详,自己的心又过意不去;驳回再问,彼此的体面又甚是无光。
魏三的这件事,徐宗师已问得极是明白,又经这任直证倒,再遁不去的田地。况徐宗师亲笔写的口词,又甚详尽。这批到刑厅,不过是招了口词,具一个招,加一个参语,将魏三拟一个徒罪,晁无晏拟一个杖罪,连人解将上去,定了驿分,这不是剪截的营生?谁知这刑厅素性一些也不肯担事,即针鼻大的事情也都要往州县里推,把魏三这件事仍往武城县批将下去。
那谷大尹听见徐宗师翻了他的案,任直又证出了真情,那执拗的心性,恨不得要一口吞了晁梁合任直下去!见了刑厅的票,佯佯不理,也不说长说短,也不把魏三收监。原差禀说:“这是道里的人犯,还该送监。”谷大尹瞪了一双白眼,望着差人说道:“他有何罪,送他到监?”就要拔签打那差人。差人再三告禀,分付就叫原差保他出去。
徐宗师见三日不成上招去,一张催票行到刑厅;刑厅又行票到武城县来。后来学道一日一催,刑厅极得魂出,谷大尹只当耳边之风。学道又行票来,只要原人缴还上去,不要具招。刑厅愈加着极,只得差了几个快手拿了直行票子,方把魏三提到厅去;连夜具了招详,次早解到道里。
徐宗师把他的详文扯将下来,用了官文封袋封了,批上写道:“原详带回”四字,当时打发了差人回去。适值济南府祖刑厅来见,徐宗师把自己审的口词情节连了一干人犯差人守催着,要次日解报。那祖刑厅正在一家乡宦花园赴席,还不曾上坐,拆看了文书,晓得是因东昌刑厅问不上去,宗师计较的事情。又仔细看宗师写的口词情节甚是详悉,原不是难完的事件,借了乡宦的一座亭子上,摆了一张公座,安了提砚,叫过一干人去,先叫上晁梁去问了几声,又叫上任直去问了几声,就叫画供。魏三无力徒,晁无晏稍无力杖;余人免供,伺候明早解道。将口辞传进公馆内叫书办做稿,即刻等完,送到席上呈看。赴席中间,稿已呈到,刑厅叫且住了戏,借过笔砚,就在席上改定了招,做了参语道:
看得魏三智奸过鬼,计毒逾蛇。止因图诈人财,冒认宦家孤子,究
及生时不对,驾言原物无伦,本犯自已无说。至于晁梁所生之日,本犯
以别罪发配在徒,且是旷夫鳏处之日,未尝得妻,从何有子?任直之证
确也。合配冲途之驿,用当郊遂之投。晁无晏圮族凶人,创谋异说,以
致旁人窃听,平地兴妖,唯口启辜,亦应杖儆。
刑厅放了衙,仍把稿传到公馆,叫人灯下写出文来,磨对无差。祖刑厅起席回去,书办将真文呈看。次日将一干人犯解上道去。如此迅速,徐宗师已是喜欢,且招参做得甚好。徐宗师晚堂唤审,把魏三疮腿上又是三十大板,发夏津县暂监,取武城县长解到日发界河驿三年徒罪。解夫不曾取到,魏三报已死在狱中。谷大尹甚是怀恨。
谁知晁梁合任直吉人天相,谷大尹报升了南京刑部主事,一则离任事忙,二则心绪不乐,只得也丢开一边罢了。离了任从兖州经过,徐宗师刚在兖州按临,便道参见,徐宗师留饭,那谷大尹还谆谆讲说晁梁是魏三儿子,魏三不曾冒认。徐宗师说:“只是生晁梁的时节,他还不曾有妻;他有妻的时节,晁梁已三岁矣。”谷大尹方才红了脸不曾做声。可见这做官的人凡事俱要详慎,不可任情。难道谷大尹与魏三有亲不成?只是起先不与他推情细断,据了自己的偏心,后来又不肯认错,文过饰非,几致绝了人家宗祀。挽救回来,倒也还该感激徐宗师才是。但不知他心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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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回 不贤妇逆姑殴婿 护短母吃脚遭拳
两曲春山带剑,一湾秋水藏枪。不是孙权阿妹,无非闵损亲娘。
浪说凤逑鸾配,空成蝶恋蜂狂。怒则庞涓孙膑,喜时梁鸿孟光。
若使娴于姆训,庶几不坠夫纲。无那有人护短,致教更不贤良。
再说薛素姐自到狄家,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不觉就是两月。这六十日里边,不是打骂汉子,就是忤逆公婆。这狄宾梁夫妇,一则为独儿独妇,百事含忍;二则恐人笑话,打了牙只往肚里咽;又亏不尽那姑子李白云预先说了那前生的来历,所以绝不怨天尤人,甘心忍受。
狄宾梁家的觅汉李九强,叫他往仓房里量出稻子来晒,因他久在家中做活,凡事都也托他,不甚防备;况那一年得了杨春那二十两银子买了地,靠了大树,绝不沾霜,耕芸锄种,俱是狄家的力量,打来的粮食,春放秋收,利中有利,成了个觅汉中的富家。既然富足,也就该生礼义出来,谁知这样小人,越有越贪,抵熟盗生是其素性。量稻子的时候,乘狄宾梁不在跟前,便多量了两袋,寄在房客卖私盐的陈柳家中。这陈柳若是个好人,拒绝了他,不与他寄放;其次,全全的交还与他;再其次,你便留他一半也可。谁知这陈柳比李九强更狠十倍,更贪几分!李九强量完了稻子,锁了仓门,交还了匙钥,走到陈柳家,取那寄放的稻子。陈柳说:“李哥,你来做甚?”李九强说:“我来抗那稻子了。”陈柳说:“抗甚么稻子?你多昝买了稻池打出稻子来了?”李九强说:“我没有稻池,这是主人家支与我的工粮。”陈柳说:“你的工粮不在你家罢,寄在我家做甚?你休要弄的来历不明,犯出来,带累我住不成房子,稻子我收着哩,我去问声狄大叔,看该与你不。”李九强说:“陈柳子,你就不见人了?这能值几个钱,就昧了心?”陈柳说:“我怎么昧心?我只问声狄大叔,他说该与你,我就与你去了。我待要你的哩!”李九强说:“杭杭子的腔!罢!你问甚么问,你可倒那布袋还我。”陈柳说:“我又没替狄大叔抗粮食,布袋怎么到俺家里?我就有布袋,也只交给狄大叔,也没有给你的。”李九强说:“罢呀怎么!你就使铁箍子箍着头?”
李九强敢怒而不敢言,怀着一肚皮仇气去了。陈柳也便没有颜面,另寻了别家的房子,搬开去了。李九强时刻图谋报仇,不得其便。陈柳虽然大卖私盐,谁知这久惯盐徒都与这巡盐的民壮结成一伙,四时八节都与那巡役纳贡称臣,所以任凭那盐徒四处横行,壅阻盐法。阻一日,绣江县的典史因盐院按临省城,考察了回来,一条腿歪跨在那马上,到了狄家客店歇住,下了马,要吃了饭去,一瘸一瘸的往里走,走到正房坐下。狄宾梁知是本县父母,流水杀鸡备饭,拨了李九强、狄周在那里服事。听见手下人凄凄插插的说:“典史因拿私盐不够起数,蒙盐院戒饬了十板,甚是没有好气。”
李九强打听得陈柳这一日夜间正买了许多私盐藏在家里,尚未曾出去发脱,要得乘机报复,服事中间,说道:“小人闻的四爷因私盐起数不够,受了屈回来。这绣江县要别的没有,若要私盐,休说每月止要四起,就是每月要四十起也是有的。只这明水地方拿的,还用不尽哩。”典史说:“我着实问他们要,他们只说因巡缉的严紧,私盐不敢入境。昨日考察,被盐院戒饬了十板。”李九强说:“小人听见人说道是四爷不教人拿,任人贩卖。”典史说:“你看我是风是傻?我一个巡盐官,我倒教别拿卖私盐的?”
李九强说:“四爷,你要肯拿,这眼皮子底下就有一个卖私盐的都把势哩。只是四爷你不敢拿他。”典史说:“他既卖私盐,我怎么不敢拿他?只怕他是连春元家,深宅大院的,我不好进去翻的。除了他家,凭他甚么富豪,我不怕他。如今被火烧着自己的身子,还顾的人哩。你说,是甚么人?我叫人拿去。李九强说:“差人拿不将他来,差人都合他是一个人,谁肯拿他?四爷,你肯自己去堵住门子,一拿一个着。”典史说:“这要翻出盐来才是真哩。”李九强说:“你看四爷。要翻不出盐来,这事还好哩!”
典史说:“咱就去,回来吃饭。”骑上马,跟了许多人,叫了地方乡约,李九强引了路,一直奔到陈柳门口。差人堵住门,典史领人进去,何消仔细搜简,两只大瓮、两个席篓,还有两条布袋、大缸、小瓶,尽都是满的私盐。
典史叫乡约地方取了抬秤将盐逐一秤过,记了数,贴了封皮,把陈柳上了锁,带了地方乡约,说他通同容隐,要具文呈堂转申盐院。这伙人慌了手脚,打点弥缝:两个乡约每人送了四两银子,地方送了二两银子,磕了一顿头,做了个开手,放得去了;诈了陈柳二十两银,量责了十板,也放了开去。
陈柳知是李九强害他,纠合了地方乡约,一齐都与李九强为仇。李九强自知寡不敌众,将几亩地仍照了原价卖与别人,把些粮食俱赶集卖了;腰里扁着银子,拿着火种,领了老婆,起了三更,走到陈柳门上,房上放上火,领着婆子一溜烟走了。陈柳房上火乘风势,烧了个精光。众人都疑心是李九强放的,又见李九强走了,这事再无别说;绣江县递了状,坐名告了李九强,出票拘人。幸得狄宾梁为人甚好,乡庄人都敬服他,又且儿子是个秀才,没人敢说他是李九强的主人,向他琐碎;然也不免牵着葛条,草也有些动弹。
薛教授听有此事,特来狄家看望,狄宾梁让过了茶,薛教授往后边看素姐,狄宾梁教人定菜暖酒,要留薛教授吃饭。狄周媳妇领了人在厨房料理,妆了一碗白煮鸡,还待等煎出藕来,两道齐上。及至妆完了藕,那碗里的鸡少了一半,极得狄周媳妇只是暴跳,说道:“这可是谁吃了这半碗?满眼看着,这是件挡戗的东西,这可怎么处?再没见人来,就只是小玉兰来走了一遭,没的就是他?”狄周媳妇正咕哝着,不料素姐正从厨房窗下走过,听见说是小玉兰偷了鸡吃,素姐扯脖子带脸通红的把小玉兰叫到房中,把衣裳剥脱了个精光,拿着根鞭子,象打春牛的一般,齐头子的鞭打,打的个小玉兰杀狼地动的叫唤。
狄婆子说:“薛亲家外头坐着,家里把丫头打的乔声怪气的叫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