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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话让大家着实尴尬了一阵子。对丈夫的无心之语,妻子做出了片面的真诚反应,可见,她平素就已成竹在胸。他为了朋友,同时为了自己的妻子,不得不开口道:“也许,情况正好相反。上了一定岁数,大半男人都以懂得女人而得意。但一遭到反击,他们便一下子回到起点上。有趣的是,他们越是诚心理解女人,就越是傲慢无礼,所以,当那份傲气扫地时,冲击自然就很大。这并不仅仅是男女之间的问题。你刚才说男人想理解女人,只须理解其他男人即可,不必也不可能取其他角度。可是,有关性的问题,一个男人怎能正确地理解另一个男人呢?同样是男人,千差万别,怎能正确把握每个人的特点呢?况且,每个人的性特点就像烂泥一样不成形,真想抓时,像泥鳅那样一钻不见了。”
说完瞧了妻子一眼,见她正愤愤然瞅着他,恨他对自己的冷酷攻击。但箭已离弦,他也只能无往而不前了。他缓和了一点语气对朋友说:
“问句题外话,你割过包皮吗?什么时候?当然,做不做手术并不重要,但对我们相互了解却很重要。不然,我作为一个男人,要完全了解另一个男人的性,那是自相矛盾的。”
妻子听罢,脸色变僵硬了,他便不再说下去,然而已留下足够多的余味。平时他对妻子欲言又止的话还少吗?
当然,很多男子做了割包皮手术。但在比喻的意义上,割包皮手术并不局限于肉体,也适用于精神,而且要经历多次不同阶段。首先,男人跟女人不同的生理或性的变化,与阳具有很大关系。由于女人相伴男人的大脑与阳具同时受到直接影响,并经历性的变化过程。所以女人中有的可让男人一下子越过好几个阶段,有的让男人停滞不前,而有的则让男人倒退。大部分女人认为男人的性靠肉体,所以经历渐趋衰老的多次过程;然而实际上,所谓性不仅是肉体的,而且是非常精神的和心理的东西。男人的性状态,在很大程度上,敏感地受到女人的一切影响,以致一再失控,弄得南辕北辙。
因此,可以果断地说,女人有必要关注自己的男人正处在什么样的性阶段?正在做何种包皮手术?自己对他起何作用?当然,我这么说,也许在性方面只考虑了男人的立场,并有强加于女人之嫌。然而,所谓性,原是男女相对而言的;仅此这一点,我就坚信弄清男女任何一方的情形,并不是徒劳无益的。
拿他来说,他在二十几岁割了包皮,后来经历三、四个阶段——当然,结婚也属于其中一个阶段——最近又有了临割包皮的感觉。他不能让自己的大脑和阳具再这样衰弱下去,免得让他一败涂地。前不久,他开始考虑实施新手术的可能性。他还清楚地记得十几年前首次开的刀,起因来自跟一个女人的偶然关系。这件事自然没跟妻子、也没跟其他任何人说过,它发生在戒严时期。那天,他庸俗愚蠢地跟一个刚认识两个月的女人在市中心呆到午夜,失掉了搭末班车的机会。他们也知道这样挺麻烦,但年轻怕事,不敢找地方投宿,直到十二点警报响起,行人开始奔跑之时,他俩才慌忙随着他人跑进了小巷。时间飞也似地流逝,不一会儿,空空如也的胡同里就只剩下他俩。他自然感到作为男人应保护女人,却无法可想,因为小巷里旅店早已爆满。这时,旮旯深处,仿佛专为他们安排,出现了一个老婆子向他们招手。他俩上前,她默默带他们进了一扇门。他们沿着咯吱作响的楼梯走了好一阵,脱了鞋拿在手里,进了一间小阁楼。直到付了房钱留在小屋时,他们才放心地喘了一口气,相互望了一眼。
天气不热,但他们浑身都是黏乎乎的汗水,然而连洗手的地方都没有。他俩羞涩地脱了衣服,躺到肮脏的被里打算睡觉,但手却摸索着对方紧搂在一起了。大家都是第一回,笨手笨脚极了。当他们彼此相助、好不容易结合之时,不知从哪儿传来嗦声和低语声。一个小孩忍着笑叫“叔叔”,而大人则严声叫他不要出声。他不难想象从一板之隔往这里窥视的情景。他虽然羞耻难当,却束手无策,只是继续业已开始的反复动作。不久完事了,四周完全沉入静溢之中。不眠之夜何其难熬,他又抱着她想再干一次,却屡试屡败。翌日清晨,他们像对夫妻(当时确有此番感受),默默地走出墙下小门,离开了小巷。后来,他也有过几次跟她同床共枕的机会,但不知何故,每次都以失败告终。后来她去了汉城,他们的关系也就此结束。过了几年,他收到了她一封长信,然而待到念完,却不得不连信封一起丢进火中烧了。
他从那潦草不清的信中得知,她已于一年前成婚。洞房花烛夜得知她不是处女时,正射精的丈夫突然抽出身子,搧她巴掌,并动手朝她脸上射精;直至今日,他仍时不时尤其是醉酒时重复同样的事情。她的丈夫怎知朝女人脸上射精,就是对女人的最大羞辱呢?
望着化为灰烬的信,他回想起跟这个最终蒙受丈夫羞辱的女人发生第一次性关系的往事。如果说,那是她丈夫不得已采取的行为,那么,其性已退化到了何等地步呢?人们在其褴褛的生活之名下,如果爱与性失去了经纬,他们的生活会不会越发飘忽不定呢?所以自他念了那封信之后,他认定最值得他警戒的一件事,便是性的退化。这种性退化,在大半情况下,都会有意无意成为感知生活之爱的保证。单刀直入地说,这种情况成了他决心跟妻子离婚的一个理由。几年前,在经历了跟妻子大大小小的分歧之后,发现自己没完没了地退让,他妻子也一样。
大约半个月前,他告诉她自己决定离婚,并对其理由作了上述解释。当然,她认为这是他极端自私的表现,一种可恶的诡辩。当时,他对自尊受到致命打击而惊慌失措的妻子说:
“你说得对。在别人看来,我们没有离婚的理由;而且,像你刚才那样,横说竖说目前我们的处境,只会让你成为笑料,就像现在你嘲笑我一样,充其量成为同情的对象。但是,当初我们结婚真有必然原因吗?如果当时问这样的问题,那就是一个笑话。因为结婚是一般
自然之事嘛。相比之下,离婚倒是不自然而且不一般。然而,且不谈这些繁琐的解释。在这连莫名的盲目杀人都不以为然的世界上,与其说是盲目倒不如说是伤感的男女关系,为何要滞留在遥远的过去呢?死者无言,那么生者忍辱负重到什么时候呢?”
“所以,你要卸掉包袱,而离婚就是惟一选择,是吗?”
“这是你我之间我能为你做的最小的一件事。”
“你竭力办成这件最小的事,究竟给我们带来什么?只会带来无休止的麻烦。”
“不是我想得到什么,而只是想尽力而为。”
“那么,就算婚姻不屑一顾,你难道也不想尽力而为吗?”
“可我们已走到头了呀。”
“你怎么知道这是开头还是结尾?”
“我只是遵从我尽力而为的意志与欲望。意志与欲望消失之日,便是告终之时。”
“你以为离婚是革命行动吗?”
“你这样说,才把离婚看作叛逆重罪呢。”
一个性变态者的手记阳具和睾丸之间(4)
起初剑拔弩张的夫妻谈话,变得如此乏味扫地,他便知他们确实走到头了。钢琴和长笛的演奏者已离去,紧靠钢琴的台前的听众,闹哄哄地散去了。妻子接过表格放进包里,似乎准备离席。那是心理距离甚于时间距离的过去事了,他第一次见到他妻子,是在一个聚会即将结束的时候来者二、三十名,男女比例适度,除了几个人外,大部分按性别而聚,喝着饮料和酒彼此交谈着,只是偶尔相互瞟一眼。他也跟几个熟人站在一隅,等着已近尾声的聚会结束。这时,一个依墙而立的朋友,突然眼睛一亮,低声咕哝道:“你瞧,那个女人别看她外表不怎么样,脱了衣服可大有看头呢。”
许多人转过脸,一齐朝她望去。在离他们四、五米远的地方,有一个浑身裹得死紧死紧的女人,正在两个男人之间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一只手不停地挥动着,另一只手则来回摸着领子、纽扣和腰带。她的快活表情、不停的肢体表现和近于撒娇的羞怯情调,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靠这印象给予的勇气,他抓紧机会接近她,后来事情就按他所希望的方向发展,不久她便成了他的妻子。其实,当时那位朋友说那么说,不过是男人之间常有的玩笑,所以他不曾留意,而那位朋友也早已忘了那件事。“你真的要和她结婚吗?论到别人结婚,确是件大喜事。然而轮到我做当事人,那就大不一样了。对不起,开玩笑。我嘛,还不想结婚。对我这种人而言,恋爱是我在世上可以做的惟一冒险。你想想,没有战争可打,也不需要担心天灾人祸发生,我们可以多少得意地说,我们不是揭不开锅,抱着辘辘饥肠满街转。所以,在这样的时代,我投身其中自觉冒险的事情,究竟是什么呢?上班每天就那点活,日常生活又何其平常。所以我只能跟女人开战,诱惑她们,俘获她们,同床共枕,同时又时时刻刻发烧发昏。过了一阵之后,我抱着一个女人却想着另一个女人,经过险象环生的时刻,最后分手。你也知道分手是最重要、最困难的战斗。为走人而战的时刻真熬人,但不管怎样一旦结束之后,回想起来那可甘美无比呢。当然,结了婚之后,也可以冒这个险。
然而,手脚被绑怎么冒险?总之,既然结婚了,就得多加小心才是。别的不说,女人就像古董老爷车,得花很多钱。你可别以为我讲这些是为了让你扫兴。”
“我理解你的意思。但是,我也不能因此就像你那样沉湎于性之中,忙着过充满性冒险的生活。否则,我可能沉溺其中,不能自拔,为其所囚。没有自由岂能冒险?“
“这是你不了解我。这是大多数人常说的话。谁能不献出自己就可以参与冒险呢?我总是乐于准备着把自己的灵魂投入到与女人的战斗之中。我已经说过,我失去自由的煎熬是自找的,随后为了摆脱煎熬重获自由而挣扎。我总是这样周而复始,直到某一天,我束手待毙。总之,我本能地寻找冒险,感受一时的甘美。不知下面的话会不会让你进一步了解我:如果有人听了我的故事后,问我后来怎么样,我就准备回答他说,后来吗?很简单,跟女人上床,或者跟婊子上床。这不只是一种回答,而是我的实际生活。”
当他决心跟她结婚,从而切实意识到他们将由制度捆绑在一起时,当他通过反复相会对她的性心理多少有些把握时,他猛然想起当初见到她时那位朋友说的话:她脱了衣服大有玩头。这句话开始侵蚀起他的自尊来。因为这话巧妙地揭示了她对性的二律背反意识。换言之,她把夫妇的日常生活和各自的事情,把爱情和同床共枕无意识地分开考虑。她以为它们各有各的道理:所谓爱情也超越日常生活的层面,成了独立的存在;所谓性行为,也便成了平时不可目睹的阴暗空间里的隐密行为。要言之,不知她脑子里怎么想,但心里却不能接受这一事实:爱情是日常的行为,它可以包容一切,一切事情可以用爱的理论加以说明。所以,每每跟她在一起,他便意识到她表里不一,而且她也骗自己。
可是,他现在究竟在想干什么?是否想当面抓妻子的辫子,再次确认离婚的名分,以便巩固自己的决心呢?这一想法猛击他的后脑勺,使他感到愕然。他的妻子,现在不是、将来也决不会是他的敌人。即便离婚,他也只是为了反观自己,以新的眼光看世界而已,而不是因跟自己合不来而打倒她。
这时,他突然想到,他们现在是否像过去那样只是吵吵架而已?眼看一切将盖棺定论之
际竟有此想法,他禁不住使惶恐起来。他想起了几年前的一件事儿。那天,他回家很晚,妻子在大门口等他,并低声告诉他母亲来了。她说,妈不知为什么事跟爸吵了架,很晚才来,刚上床睡觉。父亲打了好几个电话,她都不接。他边脱上衣边听完这番话,嘴边含着笑意,径直跑到母亲的房间,把被子往旁一推,大声唠叨道:
“跟爸吵架了?祝贺您。现在,您两老才算真正成了夫妻哩。满三十五年之后,你们夫妇俩才吵了一场真正的夫妻架,成了名副其实的夫妻。我真不知道如何才好。要不要摆一桌请爸爸来?”
趁一时酒兴,他开着玩笑说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