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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一清早,就有三四个官差守在泰安堂门口,说是王爷要亲临,以示对小蝶的“感激”,所以闲杂人等不得入内——结果呢?一整天没见着威远王的人影子,普通的患者也进不了门……
威远王的脑筋不知是怎么长的,这样的歪点子也能想得出来!
这么折腾了四五天,药店连一个大钱也没进帐。
“这样下去怎么得了!”小风一边埋头扒饭,一边闷闷不乐地唠叨:“你呀你!撞到哪里不好?偏偏撞掉了人家的门牙!这下好,咱们两张口没了着落,连着毛毛也倒霉——你说能不让人‘哭’吗?”
小蝶积蓄多日的怒气终于爆发了:“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咬文嚼字开玩笑?!你一个大男人,上不能开天,下不能辟地,遇到事情还要推到妹妹头上!这泰安堂开不成,你就别指望我养活你!”
毛毛尚未泯灭的野兽直觉告诉它:情况不妙,走为上策——它无声无息地溜进杂货间躲风头。
“什么叫你养活我?”小风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提高了声音,争辩道:“哪天我没有兢兢业业地坐堂?”
小蝶冷冷哼了一声,“不提还好,你既然提起来了,咱们不妨算算总账!这些日子,你一个病都没看出来,总是在一边装模作样地瞎蒙。要不是我趁抓药收钱的功夫摸摸人家的脉,看看人家的气色,然后再抓上对症的药,这雍州城都不知道给你治死多少人了!你还气粗?我都成雍州第一色女,我还没抱怨呢!”
小风涨红了脸,扔下碗筷,站起身说:“妹妹,我堂堂一个七尺男儿,被你如此奚落——太可耻!我一定要配出一付绝世好药,创出一片新的天地,让你刮目相看!”
小蝶根本不信他有那种能耐,撇了撇嘴:“就不知道哥哥打算配一付什么样的绝世好药啊?”
小风挺了挺胸脯,一脸骄傲:“那当然是——家家户户必不可少的——杀蟑螂药!”
小风说做就做,备齐了药材,洗净了手,郑重地对小蝶说:“妹妹,我要进入正式合药阶段,请你回避!”
小蝶不屑地晃了晃脑袋,冲他一咧嘴:“你连药方也记不住,还是我给你写出来的。装什么神秘啊?”
“药方我是没记住,但我记得合药过程中富有创意的决定性一步!”小风义正词严地推推搡搡,把妹妹赶到了后门外的小巷里,“这决定性的一步走好了,就可以炼出蟑螂蚊虫的绝世克星!别心痒,这个秘方到我死的时候会传给你。”
小蝶无奈地关上大门,等结果。
“一定是在吹牛!”她根本不信哥哥的话,“用止咳露的配方能配出杀蟑螂药?他以为自己是变戏法的?”
很快,一阵浓白色的烟雾夹杂着酸辣的恶臭越墙而出。
小蝶皱了皱眉。
她还没来得及拍门抗议,就看到那种生命力极强的顽固甲虫,像潮水般从一切缝隙涌出小院。
“真的有用?!”小蝶顾不上毛骨悚然,眼睛先亮了,心里开始盘算这种奇药的前景。气味恶毒无疑会让销量大打折扣,但若真有奇效,靠它来养活兄妹二人和一条狗,应该绰绰有余。看来天无绝人之路!药店开不成,毕竟还有别的活路可走……
“嗯?”小蝶的遐想才开头,就看到那群打定主意吃她一辈子的老鼠们在搬家。
“连老鼠都能赶走?不得了啊不得了!”
她还没想到新的赞美之词,就看到毛毛从它新掏的小狗洞里跌跌撞撞冲了出来,摇摇晃晃蹭到小蝶脚边,委屈地晕倒了……
这……毒性太惊人!小蝶忽然很不安,拧着眉头叫道:“哥——你还活着吗?”
“咳咳咳——”门开了,小风被熏红了脸,眼睛直流泪,狼狈地摔出门来,狠狠吸了几口气,神色尴尬地给自己找台阶:“妹妹,你进的药材成色实在太好,使情况发生了意想不到的突变……我得去买一些劣质的原料——要知道,药材的成色,真的很重要……”
小蝶看到他那副难受的样儿,几天来的郁闷忽然一扫而空,忍不住大笑起来,“你啊,别折腾了!再闹下去,这儿就没法住人了!”
“嘿嘿……嘿嘿嘿……”小风也尴尬地笑了。
他们笑闹了一阵,小蝶收敛了笑容,叹口气道:“我不该跟你生气。可是不抱怨两声,我心里实在郁闷。哥哥,我们是离开这里,还是留下?我对那个臭王爷的恶劣性格忍无可忍,再说,那件案子最近追查也很紧,不如咱们走吧。”
“既然你不想呆了,咱们就走。”小风拍了拍妹妹的肩膀,“可是咱们这一走,以后阿牛小萼他们怎么找咱们呢?”
“我想开了,人生何处不相逢?若是有缘,哪里不能再会?”小蝶摇了摇头,“威远王成心整咱们,哪儿可能有好日子?反正他不就是想把咱们赶走吗?咱们就走!谁陪他赌这口气,谁才叫傻瓜呢。”
“好,那就收拾东西吧。”小风点了点头,眼睛转了转,似乎想到什么鬼主意。
命运的改变只是刹那的事情。那天早上,小蝶在冲动之下被哥哥怂恿,豪情万丈地去威远王府告别示威。但那天晚上,她的人生就又走上转折。
无懈依然把他们晾在一边,许久才出现。小风原本还责备妹妹,嫌她脾气太暴躁,但领教了无懈姗姗来迟的功力后,他也接近于暴发了。
看到怒气冲冲的周家兄妹二人,无懈就知道他们不是来说软话讨饶。不过出人意料的是,小蝶姑娘这次居然委委屈屈地跪下了。软话她虽说了不少,但怎么听也像拐弯抹角的骂人……“王爷,您的威名天下远播,连穷凶极恶的黑鹰党都不是您的对手,我们这种安分守己、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实在不该拂逆王爷的心愿。王爷就是雍州的主子,您容不得我兄妹二人,我们除了走还有什么办法?不过小民兄妹决不敢怨恨王爷,只能在异乡弘扬王爷的英名,以尽一点孝心……”
呸!让她这样走了,还不定在哪儿把威远王骂成一个恶贯一方、鱼肉百姓的土霸王!不能让她这样走了——无懈心里这样一琢磨,马上满脸带笑,双手去搀小蝶:“周姑娘说什么话呢!我近来事务繁多,一直想登门造访,却找不到机会当面夸你医术高明,正在遗憾,你就来了。这不是上天给我机会,让我发现人才吗?其实本王原是一片好心。我的药苑里就缺周姑娘这样的神医,我有心请周姑娘主持药苑,一个月三十两白银、两升精米。不知周姑娘意下如何?”
哼!骗谁呀?小蝶垂着头,心里鄙夷了一句:你当我是傻瓜?上次只来了一天,就把我饿个半死。要是进了你的王府,我还有好日子过吗?你不把我整到不明不白的死去才怪!
“王爷一片好心,实在让小蝶受宠若惊。”她轻轻一抿嘴,笑容却像面具一样虚假,“小蝶才疏学浅,怎么敢在王爷的药苑逞能?还是容我兄妹二人云游四方,多积累一些行医的经验、民间的验方,再回来孝敬王爷。我们这就告辞了。”
看她昂首挺胸地离开,无懈真的有些大跌眼镜:他的药苑,是方圆若干里之内最好的医生团;他的食苑,是这块地方上最好的厨师团;他的香苑,是最好的园丁团……凡是跟这些手艺沾点边的人,没有不想混进来的。能在威远王府中立足,是一辈子的金字招牌。这个周小蝶真不识抬举。
唯唯诺诺的人无懈见过不少,这样倔强的人,无懈见过的还真不多,一时间竟让他的脑筋没有立刻转过弯,呆了许久。
这就是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有意思!
这天黄昏,小蝶收拾好了大箱小包,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鬼鬼祟祟问小风:“哥,你真的得手了?”
“这还有假?”小风有些得意,“我早打听过,王府的灯油每天傍晚要更换。嘿嘿,我找到他们的油房,在灯油里掺了‘周记蟑螂药’,嘿嘿嘿嘿……等他们今天晚上一点灯……嘿嘿嘿嘿嘿嘿……”想到这里,他已经乐不可支,完全沉醉在这个恶作剧的快感里。
小蝶却拧着眉头叹了口气,“我有点后悔——咱们悄没声息走就算了,何必惹这种麻烦?我怎么听取你这么孩子气的鬼主意?唉——”
“现在说什么也晚了!”小风到门口四下看了看,“雇的车就快来了。到时候路过王府,顺便张望一下,肯定有趣。”
这兄妹俩正做贼似的嘀咕,忽然听到前面药房传来一阵仓卒有力的拍门声。一个女子焦急地低呼:“大夫!大夫!开门啊!有急患,要抓几味药!”
小蝶和小风迟疑地对视一眼。
“哥,你去!”小蝶缩了缩肩膀,“药房里已经收拾一空,我……害怕。”
“没出息!”小风撇了撇嘴,忽然想起什么事情,“药是你收拾起来的,我找不到!这样吧,直接跟她说我们不做生意了——”
“哎哎哎,别!”小蝶急忙拉住他,“能把药材换成白花花的银子还不好?我去,我去!”
“大夫!大夫!”那女子的声音越来越焦急,“开门啊!”
“来了来了!”小蝶小心翼翼地凑到门前,忽然心里一动。最近世道不太平啊!听说黑鹰党又在活跃。这敲门的万一是个打家劫舍的歹人怎么办?也许是利用女子叫门,然后一拥而入……那么戏剧化的事情虽然少有,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还是小心一点好。
“这位姑娘,我们药店不干了,你去别家看看吧。”小蝶摆摆手,静等回音。
那女子似乎更加焦急,“别的药店我已经去过,他们没有这几味药!大夫,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您不能见死不救啊!”
小蝶想了想,又问:“你要的是什么药?我话说前头,我们这里的名贵珍稀药材可是很——贵——的!”
“钱无所谓!我要天王剪刀三钱,清凉花根二钱,金线叶六钱,草田螺三钱……”
她飞快地报了几样药材。她的话还没说完,小蝶已“呼啦”一声把门拉开,直视着那女子夕阳下的侧影,一字一句地问:“师姐,是谁受了伤?”
“小蝶?!”
那女子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这样的巧遇。
她正是药宗的首徒,孟小霞。
小蝶没想过这辈子还能见到药宗掌门,养育自己长大的任绯晴夫人。小蝶更没想过,再见她的时候,她竟然是这样一副面如金纸的惨淡病容。
小蝶曾经很怨师父。她一直觉得,即使自己有再大的过错,师父也不该狠心对待他们兄妹二人。小蝶曾经以为,再见到师父的时候,自己会活得好好的,会成为一个比师父更伟大的人物,居高临下俯瞰这个无情的女人,让她后悔把自己赶出药宗山门。
但真的见了她,真的俯瞰着她,小蝶只觉得一阵心酸,任凭豆大的泪珠落在任绯晴手心。
“师父……”
似乎是听到她轻轻的呼唤,任绯晴睁开眼睛,有些迟疑地看了小蝶一眼,声音掩饰不住惊讶:“小蝶?”
小蝶用力点点头,问:“师父,是谁把你打伤?是谁下这样的毒手?!”
任绯晴没有回答,在一旁的药宗次徒范小泉哼了一声,闷闷不乐地答道:“是黑鹰党!”
“黑鹰党?!”小蝶惊呼之时不忘压低了声音,满腹狐疑地问:“我们和黑鹰党有什么过节?何至于把师父伤成这样!”
孟小霞叹了口气,拧着眉头道:“这话可就长了。”她把小蝶拉到一边坐下,说:“小蝶,你三年前解了毒宗的毒人,毒宗把这笔帐算作师父头上。师父无奈,接受了毒宗的挑战,与毒宗宗主虚泉子订立三年之约,约定各自炼药,一比高下。眼看三年之约就在眼前,师父忽然说要去看望一位故人。”
“故人?谁?”小蝶好奇地问。
孟小霞一抿嘴,“就是黑鹰党的首领,那个号称‘飞手’的大盗易天。”
任绯晴一直静听着她们交谈,这时候忽然虚弱地插嘴:“他……不是易天!不要把那样的人当作易天!”说着,她挣扎着要起来。
守护在任绯晴身边的范小泉急忙为师父扶正枕头。任绯晴喘了两口,稳了稳心神,缓缓道:“小蝶,把你哥哥也叫出来吧,我有件大事要交待。”
她话音刚落,小风已经推开门,在门口“嗵”一声给任绯晴的卧榻跪下,口称“师父!”,双膝点地挪向任绯晴的床边。“师父,那个假易天,他为什么伤您?!”小风眼里噙着泪,声音恨恨。
范小泉在一边抢着说:“他本来和师父言谈甚欢。只是师父后来说‘阁下如此英雄,纵然以真面目闯荡,也不难成名于江湖。何必假冒易天之名?’一句话惹恼了那家伙,他恶狠狠冷哼一声,说他就是易天,还说没想到师父这样的世外高人也听信别人对他的诽谤。后来我们出了普州城没五里,就被人袭击。”
“我门中人擅长运用花草药材,对于武术却知之甚少。”孟小霞说到此处,不禁潸然泪下,“我和范师弟都不通拳脚,只有师父能力敌匪人。后来他们被我们的毒药逼退,师父却受了伤。我们拼命往回赶,可是走到这里,师父已经难以支撑。”
“没想到他们竟然下如此狠手!”范小泉怒目圆睁,似乎还在痛恨不已。
小蝶